一时间, 燕京的报刊界是热闹非凡,骂来骂去的,不知有多少报刊都在自己的报纸上批判《平权报》。
特别是发表文章的顾闰秋则成为众矢之的, 在燕京街头随便买一份报纸, 十份报纸必有无份是在骂的。
不过这顾闰秋也不少好惹的, 一个人舌战群雄, 因为《平权报》是周报,不能及时刊登顾闰秋反驳的文章。
顾闰秋的文章也频繁出现在其他的报刊上,一时间舆论纷纷, 看戏的不少, 有些人买报纸就是为了看双方论战的。
这些办报的大多是商人, 见这样热闹,怎能够错过,故而对于论战双方先文章来者不拒,销量也因为论战上升了不少。
徐瑶正在屋子里看《孟子》的注疏,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很旺, 门敞开着,棉毡子挡住了外面的冷风。
你这倒是舒适, 外面可都闹翻了天。
徐瑶闻言, 见淑贞和昭兰两人走了近来,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一面脱掉外面的大衣, 徐瑶接过两人的衣服挂了起来。
这几年军阀混战的, 哪一年不乱?早习惯了, 这天下要真有一天太平了,倒是我等的福分了。
昭兰这淑贞围着火炉坐下,一面烤着手, 徐瑶将火炉上烧着的开水壶取下,为两人冲泡着热茶。
太平日子哪里我我们能够想的!我只盼着能将这两月剩下的一半的薪水给发了,就算好了。
昭兰接过茶,抱怨着,接着看向徐瑶,你的薪水发齐了吗?徐瑶摇摇头,笑着道:我们都属于国立中学的老师,薪水都是一起发的,你们都没有,我们哪里会有。
不过好在我也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倒是无所谓了。
只是那些苦了那些需要养家的老师,本来冬天的花费就比平日要多些,燕京城的冬天难熬,光炭火钱就不少。
徐瑶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收拾出一盘瓜子花生。
北洋政/府欠薪一事实在是由来已久的事,当年叔均先生任燕京大学教授的时候,就经常遭遇欠薪。
如果虽过去了三年,但拖欠教师薪资的事本没有改变多少,导致现在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来说去,也没什么意思,这两年因为欠薪罢教的事也不少,不过是闹一次发一次罢了。
昭兰苦笑着摇摇头,其实若真的是国家财政困难发不出薪水,她们这些教师都是能够体谅的。
可北洋政/府内部腐败,贪污成风,这些钱到底是财政拿不出,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其实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这样的政/府,早已无什可说的。
你在朱子的书?淑贞对于徐瑶她们说得欠薪一事,没有说话的余地,毕竟她尚未投身于社会事业,仍专心于学业。
转而见到了徐瑶书桌上的翻着的《孟子》,一看注疏,竟然是朱熹的。
徐瑶师从柳叔均,和赵侃,这两人都是极其反感朱熹的义理之说的,认为这完全违背了人的天性。
而徐瑶本生又是反封建的,对于传统礼教是极其鄙夷,甚至是批驳的。
嗯。
朱子的四书集注毕竟是明清两代的科考的必考书目,我一时无聊找出来看看,不过许多观点如今看来到底是不合时宜了。
徐瑶微微颔首,早年读书时,她的确不喜欢程朱理学的书,也没怎么兴趣去研读,只光听他们的追随者那些话,便觉得头疼的紧。
我近来也在看朱子注释的《诗经》,许多观点实在是不敢苟同。
淑贞和徐瑶相视一笑,虽说这个时代有着不少清朝遗留下来的腐儒,仍保持着旧日理学的那一派观点。
但对于这些思想解放后的青年学生而言,只觉得可笑到来极点,也没几个人愿意去研究传承。
我觉得束缚人性太多,什么事都能扯到后妃之德,实在是我所没有想到的,牵强附会的很。
也不知后世引用这些观点时,理直气壮的到底是真的认同,还是迫于科举考试而被迫认同。
徐瑶笑着继续说,朱熹所注释的《诗经》她看过,看得时候常常一头雾水,实在是难以理解,反倒是郑玄所注的《毛诗笺》看得多一些。
三人都是文学出生的,对于传统文学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虽然皆不喜欢理学,但作为文科的学生,却又是不得不看的。
毕竟时代所限,我觉得无怪于千年前朱子的学说,只是今日那些所谓追随者言论实在是可恶的很。
昭兰愤恨不平的说,其余两人深以为是,点点头,毕竟她们如今的主要对手就是这些理学的追随者。
这几天就牌坊一事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社会上进行了较为广泛的讨论,早已不再是一开始的那件议员母亲个人的事了。
徐瑶自然是认为没有必要的,尽管生活在这个时代多年,也知道世事艰难,总有着诸多的不得已。
昭兰其实是有些难以理解徐瑶为何要一定要坚持,故意挑起这许多的是非,但易之想做的,她是支持的。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贞洁牌坊到底给女性带来了什么,千百年来,特别是明清两朝,为何和如此强调贞洁一事。
徐瑶吃着瓜子,随意的聊着。
这一时半会,还真说不清。
淑贞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最终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必然是混合着血与泪的吧,毕竟要存天理灭人欲,我老家就有这样一位女性,守寡四十年,直到六十几岁时才换得一块牌坊。
不过在我幼时,她一直被倡导是当地女性学习的榜样。
我听说此人食无荤腥,衣无颜色,朴素到了极点。
四十年,孤身一人守着一个死人,她夫家是大家族,但她本人并不识字,也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岁月。
昭兰拿出了身边的例子,说起这位老夫人时,昭兰的语气是带着几分同情的。
这倒让我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李纨,书中评价她是一块槁木。
我以前读时,直觉十二金钗各有各的魅力,或才情,或命运,总能有几分慨叹。
可唯独李纨,我完全不知如何评价。
听你这样说,我却有几分以前所没有的感受了,生如槁木,想来她何尝不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如何不让人感慨。
徐瑶的思维发散的极快,好在几人平时聊天都是有些天马行空的,淑贞接过话来,笑道:想来这也不过是千百年来女性的缩影罢了,好歹李纨还有个孩子,可那些没有子嗣的人又该如何呢?徐瑶沉吟了片刻,道:其实有无子嗣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传统对于女性的要求,无非是从父、从夫、从子。
其实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何必要跟从别人呢?个人自有自己的志向,若是为着志向,又何必在乎是否婚姻,是否子嗣呢?昭兰听着徐瑶近乎冷酷的话语,原本的她没打算参与讨论的,只在一旁无聊的翻阅着词集,听着徐瑶的话,笑道:你是个独身主义者,自然是不在乎的,却非人人皆是如此,婚姻一事,夫唱妇随,夫妻相和似乎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我并不反对美满的家庭,相反我认为家庭是非常重要的,夫妻本就是伦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只是不赞同传统观念中的以夫为主罢了。
几人从原本的贞洁牌坊渐渐偏移了话题,到最后对于婚姻价值的评判。
说不清谁对谁错,不过是各自的一种人生态度罢了,几人发表着各自的观点。
徐瑶是最为激进的,她反对女性在家庭中牺牲自己,将自己的价值建立在丈夫和子女身上,倡导女性应该有着自己独立的价值。
昭兰则认为好的婚姻,女性不仅可以照顾家庭,还能够兼顾事业,并且认为女性应该以家庭为重,可以适当的牺牲事业。
淑贞则认为人生的追求本不在于爱情,但婚姻关系既然存在,女性就应该承担自己的家庭责任,但反对无底线的付出。
女性在承担家庭责任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就需要放弃自己的事业,如果婚姻和志向出现了冲突,并不是一定要牺牲掉某一方,而是视情况而定。
三人的观念确乎是不相同的,但三人一起聊得很开心,表达各自的观点,不是去说服对方一定要接受自己的。
张妈来问晚上吃什么时,徐瑶回头去看表,才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掀开帘子,见外面积雪盈尺。
想来是刚刚聊天的时候,外面便不住的下雪,故而现在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了,徐瑶让张妈去备饭。
这会你们怕回不去了,今晚就住在我这吧,正好我们可以谈天说地。
昭兰和淑贞也没反对,如今临近放假,学校的课业也不多了,不过报社依旧忙碌。
徐瑶问起了几人假期的打算,淑贞犹豫了一会,她并非燕京人,不过是北上求学罢了,如今放假自然是要回去的。
只是她担心她这一走,报社的事就没人做了,她们报社本来人就紧,若她一走,人手是肯定不够的。
你放心,报社的事我来安排,你只安心的去就是了。
徐瑶宽慰着淑贞,本来在外求学就很艰难了,思恋家乡亲人,常常会感觉孤寂。
好不容易放长假,她实在是没理由讲人留下。
淑贞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下换昭兰宽慰道:难道你还担心我们讲你负责的板块给糟蹋了不成?反正寒假,我和易之都没课,只怕比平日时间还有宽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