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膝盖上面, 痛哭起来。
只是哭过之后,她仍就需要继续前行,下山后, 收拾一下, 徐瑶便去了程芸处。
程芸本来就是大家小姐, 如今一面在高等师范教书, 一面写文章,照顾父母。
程芸本来就是几人中最具有领导气质的,如今在老家, 组建了一个诗社, 合伙创办了一个诗刊。
徐瑶来了后, 程芸是带着徐瑶到了江南几处有名的景点去游玩,与此同时,还约着不少她诗社中的朋友。
一群志趣相投的年轻人,在雪天里划船看雪, 作诗对弈, 风趣幽默,玩着文字游戏, 徐瑶置身其中, 少有的感受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活力青春。
这些人有的是在校的学生,有的是老师, 有的是报社的记者, 有的是编辑, 基本上都是本地文化界小有名气的人。
徐瑶在这虽然只停留了几天, 但这几天的确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可以不去想生活中种种。
徐瑶也顺手写了几首赏景的白话诗,发在了他们的诗刊上, 诗风清丽,很受好评。
在程芸这玩几天后,徐瑶得到了如梅的来信,她要结婚了,徐瑶在得到消息后,坐火车去了金陵。
和如梅两人在火车站相见时,如梅在人群中寻找着徐瑶的身影,直到听到徐瑶的声音,两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想你!徐瑶抱着如梅,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内心百感交集。
怎么还哭了?如梅一面擦着徐瑶眼角的泪珠,提起了徐瑶的皮箱,拉着徐瑶就朝火车站外走去。
你难得南下一次,就住我家吧,正好我们姐妹俩好就没见过了。
徐瑶也没推辞,她的确有很多话要对如梅说,上次在燕京匆匆一别,本来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
你真的决定了?决定了!易之,我想为爱赌一次,千百年来,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这次为我自己选择一次。
无论好歹,我都认了,也许这条路并不顺遂,但至少这是我自己选的,这样,就足够了。
徐瑶听着如梅的话,就算有再多的反对,都说不出口了,她想着这条路,既然是如梅选的,她支持就是。
徐瑶太能理解如梅这种决绝了,因为不止是她,同时代大多追求爱情的姑娘都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
无论这条路是好是歹,这条路都是她们脱离父母,自主选择的,是独立性的代表。
有选择的自由,也就有着承担结果的信念。
如果一开始就因为惧怕坏的结局,那么选择权只会是拱手予人,这样争取权利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份难得的勇气,徐瑶没有理由不支持。
两人又聊了不少近况,当如梅听说徐瑶险些被算计的事后,心疼到拉起了徐瑶的手。
辛苦你了。
如梅太知道一个女性孤身打拼所面临的种种,且不说那些恐吓,就是饭局,招女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尊重女性。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别忘了,我可是徐易之。
如梅心中有过一瞬想让徐瑶放弃《平权报》,依她们的学识,做普通的中学老师,投稿也是可以的,何必自己强出头了。
但如梅看着徐瑶说起这些事时的云淡风轻,就知道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就歇了心思。
对啊!她是徐易之,当初学堂上天不怕地不怕敢怼教授的徐易之,那个孤身一人在燕京求学的徐易之,又怎么会怕呢?流言蜚语,或许对于别人来说是利刃,但对于徐易之来说,她从来都不在乎。
我知道你有胆气,但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嗯。
徐瑶点点头,答应着如梅,近几期她写过几篇针对表彰节女的文章,的确受到了不少攻讦。
不过这些文章都是用顾润秋这个笔名写的,那些人骂归骂,徐瑶纯粹当个笑话来看了,兴致来了,直接和那些保守派在报纸上对骂。
徐瑶打心底里就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评价她,她知道的言行不符合传统女性,所以被批评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她又不愿用那些传统的观念束缚自己,哪怕身处这个乱世,她也想活得多姿多彩,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徐瑶不在乎自己,但她非常在乎楚如梅,楚如梅是受着传统观念影响了的,温婉贤淑,徐瑶是特害怕这样一位姑娘被伤害。
尽管如梅已经向徐瑶描述了很多季舒先生对她的证据,但徐瑶还是将信将疑。
毕竟连顾元初教授那样受过系统的西方教育的新教授,都会做出召女支逛妓院的事,更别说季舒先生这种前科累累的传统先生。
来金陵免不了要去拜访老师,季舒先生知道徐瑶和如梅是极要好的朋友,所以对于徐瑶的来访并不意外。
师徒相见,季舒先生询问了不少徐瑶学业上的事情,徐瑶一一答了,在学问上,徐瑶永远都是尊重先生的。
只是这次涉及到她最好的朋友,徐瑶不得不开口询问着自己老师的态度。
先生,您对如梅是真心的吗?季舒看着徐瑶,数月不见,徐瑶看着成熟了不少,衣着打扮也与学生时有着很大的不同。
但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却没变过,对于徐瑶的询问,他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只是惊诧于她问的如此直接。
自然。
先生,我不知道您心底是如何看待这些钦慕于您的姑娘,但我希望您能够尊重这些姑娘,她们真的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女子。
在这个时代,徐易之其实是不相信那些看起来很浪漫的爱情的,因为同时代发生着太多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了。
先生,今天我想用如梅的朋友和您交谈,说一说我对于这段即将要发生婚姻的看法。
季舒点点头,甚至还有些期待,其实他是很高兴如梅能有徐瑶这样的朋友的,比起如梅父母亲友粗暴的反对,徐瑶更能从女性的角度去看待这份感情。
先生,说心里话,我其实是不放心如梅和先生在一起的,毕竟先生以前的事迹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但这是如梅的选择,作为朋友,我只能祝福,但我希望您能善待她,这里的善待不是指的传统的那种提供衣食,而是尊重。
如梅是处于新旧之间的女性,一方面她的内心深处是极其渴望束缚,追求爱情的,可另一方面对于爱情她并没有什么经验,纯粹凭借着飞蛾扑火的本能,这很不好。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的付出,而是双方彼此的尊重与包容。
我不希望先生对待如梅像对待已过世的师娘一样。
季舒是比较欣赏的徐瑶的,她刻苦、好学,同时又保持着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对于徐瑶对于如梅的分析,他是承认的。
所以他愿意用平等的态度去与徐瑶进行对话,徐瑶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女性是不一样的,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徐瑶就是另一个曲雅。
她们追求同样的平等、自由,平等为女性发声,同样的反封建反压迫。
但不一样的是徐瑶并不期待着什么,她似乎笃定了一切都会改变,只是不一定发生在现在。
作为老师他是非常欣赏这样具有独立思想的学生的,同时他也非常高兴如梅能有着这样的朋友。
你希望我怎么做。
尊重,像尊重一个人一样去尊重如梅。
一旦确立恋爱或者婚姻关系,我希望先生能保证自己对于如梅的忠贞。
季舒觉得这有些可笑,自古以来文人雅士风流传为美谈,纳妾招女支,有两个红颜知己也不过寻常事。
我知道这有些冲破传统,可我一直就认为一夫一妻制不仅仅是一种制度,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尊重,爱情本身就具有排他性。
这是徐瑶的婚姻理念,在这个混乱无序的社会中,徐瑶见到过听到过太多打着爱情的名义行欺骗之实的事情了。
徐瑶向季舒先生说了自己对于如梅这段婚姻的期盼,是平等尊重的,是责任与爱情的,是对彼此忠贞的。
若是以往有人对赵季舒说这些,赵季舒一定不以为意,但徐瑶说得真挚,而他此刻也的确满颗心都在如梅身上,竟然觉得徐瑶说得非常有道理。
尽管徐瑶的言论的确有些惊世骇俗,但由于这孩子以前也没少做过一些出格的事,由她说出,反倒是稀松平常了。
徐易之看着如梅穿上了白色的婚纱,眼眶不知为何有些湿润,如梅真的是她在这异世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如梅结婚她的父母亲友都和她断绝关系,自然是不会来参加的,而季舒先生这边娶自己的学生,再加上之前感情上劣迹斑斑的事迹,自然也没邀请什么人。
婚礼现场如梅这边只有几位好友不远千里来参加,徐瑶亲自为如梅梳妆,柳眉杏眼,眼波流转。
在如梅即将动身的时候,徐瑶忽然抱住了如梅,当着季舒先生的面,说:好好对待自己,永远别忘了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其他的。
如果有一天受委屈了,一定不要忍着,不要想什么结婚的女人没有家一类的话,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朋友。
如梅也抱住了徐瑶,有些哭腔,其实父母没有来祝福他心里是非常受伤的,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也十分忐忑。
可徐瑶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她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是孤身一人,有这样一位朋友,如梅真的很高兴。
好了,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