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不上坟, 他们到公墓这边主要是为了采访公墓周围的一些寿衣和纸扎店铺。
除了医院,这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在这里,大家讨论死后诸事, 没有那么多避讳。
四个同学各自进了感兴趣的店铺,季晨河进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地方买了些祭品, 看向谢梨, #J时G 顾老师的女儿马上就到, 让我在这儿等她。
昨晚散步的时候,俩人又聊到季晨河那个已故的网友,姓顾, 女儿刚大学毕业,为了陪伴母亲,就回到古城工作。
好, 谢梨四处看了看,我也找个地方跟人聊聊天, 你下来了给我打电话。
季晨河点头, 看着她穿过马路,进了一家花店。
刚进的菊花,姑娘看看,三十块一束。
老板一边叠包装纸, 一边道。
这种地方的花店主要是卖菊花和百合, 满屋子都是菊花的清香。
谢梨正打算聊两句,就听季晨河在外面叫她, 谢梨。
谢梨冲老板笑笑,转身走出店铺, 季晨河站在路边, 一会儿你陪我一起上山可以吗?为什么啊?他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
再说有顾老师的女儿陪同, 谢梨也没必要去吧。
季晨河抿了抿唇,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这里怎么会不安全?谢梨瞪圆眼睛,同学们都在单独行动,他为什么不担心?季晨河也说不上自己的心情,他突然很想让顾老师看看,自己也有了喜欢的女孩。
当初顾老师还跟他开玩笑,说他要是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就把女儿介绍给他。
他说找不到女朋友也没关系,对他而言,知识和思想比爱情更有魅力。
遇到谢梨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有思想有学识的女孩子,更有魅力。
他找不到好的理由,只能说:你昨天答应我了。
谢梨竟然在他乌黑的眸子里看到几分无措,正犹豫,季晨河的手机响了,同时路边停下一辆车,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姑娘。
季晨河跟那姑娘点点头,你好。
你好季老师,长发姑娘笑着说:叫我夏夏就好。
她看到季晨河身边的谢梨时,眼神有点奇怪,这位姐姐是季老师的?我是他同事,谢梨赶紧自我介绍:一起来做田野的。
稍等,我进去买束花。
季晨河说着,便进了那家花店。
顾夏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回来站在谢梨身边,目光一直落在店内的季晨河身上。
谢梨觉得两个人站在外面有点尴尬,于是主动打破沉默,古城这边山上还允许烧纸啊,我们那边都禁止了,扫墓只可以拿花和一些供品。
顾夏嗯了一声,似乎不太想搭理谢梨。
好在季晨河买完花出来了。
三人一起走进墓园,谢梨每次看到一排排的墓碑,就会有一种淡淡的窒息感。
她没怎么说话,跟在季晨河身边,听顾夏讲顾老师从生病到去世的过程。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哽咽,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但是我听我妈妈说,他特地交代我跟您联系。
季晨河也沉默着,神色肃穆。
我爸朋友不多,像您这样能交心的更少。
顾夏道:我妈本来说今天跟我一起过来,但是她最近膝盖疼,上不动台阶。
不#J时G 用麻烦顾太太,季晨河淡淡道。
三人走到顾老师的墓前,顾夏用布擦墓碑,季晨河和谢梨一起摆供品和花。
季晨河没说别的,只是摆花的时候说了句:顾老师,我来看您了。
顾夏蹲在地上,擦墓穴的边缘。
她穿了件低腰裤,一节后腰露在外面。
谢梨看得微微蹙眉,她刚才就觉得顾夏哪里不对,现在才想起来,她来给父亲上坟,居然穿了吊带和低腰短裤,手腕上还带着粉晶的手链。
虽然现在提倡穿衣自由,但也该讲究场合。
这打扮比孙浩云昨天的还夸张。
顾夏站起身,看了眼身边的季晨河,又对着墓碑道;爸,你让我多和季老师联系,但是季老师工作太忙,我一直不太方便打扰,这次终于有机会再次见到季老师。
她看向季晨河:季老师,中午真的不能赏脸一起吃顿饭吗?不好意思,我和谢梨中午还安排了别的工作。
季晨河道。
谢梨只得在旁边点头。
顾夏有些遗憾,又看了谢梨一眼,好,那我们下去吧,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三人走出墓园,顾夏开车离开。
谢梨忍不住蹙眉,下山这一路她突然就变得很冷淡,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俩人回到车上等同学们,谢梨又聊起顾夏:顾夏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穿的还挺时尚的。
季晨河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回答:平面模特吧,挺忙的。
忙还要请季晨河吃饭?谢梨对顾夏的印象不算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在群里提醒同学们赶紧回来。
公平起见,回去的路,孙浩云和言敏自己打车,吴成飞和冯雪坐季晨河的车。
吴成飞和冯雪很兴奋,打算下午去寺庙。
季晨河提醒他们,这边讲究中午以前去寺庙,你们下午去,没多少信众。
二人只好重新安排行程。
快到民宿时,谢梨接到孙浩云的电话,说她沿路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想去那边采访一些当地人,中午就不回民宿吃饭了。
中午没有强制大家一定要一起吃饭,为了田野工作要自己行动的季晨河很支持。
谢梨让她注意安全,也没说别的。
中午五个人随便找了家川菜馆,季晨河聊起古城受西南文化的影响,同学们都已经发现了,吴成飞和冯雪还有很多联想,值得进一步探索。
下午,冯雪想去茶馆看看,谢梨和季晨河一商量,也跟着一起去,坐在另一桌,不干涉她采访,只是这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谢梨有点担心小姑娘遇到传销的活着骗子。
季晨河其实有些不以为然,你应该有体会,老师在旁边,田野工作总是束手束脚的。
而且茶馆都不安全,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上午你还说花店不安全呢。
谢梨反驳:花店都不安全,茶馆更不安全。
季晨河被堵得哑口无言。
古城的茶馆文化也受到了四川的影响#J时G ,老人在这里摆龙门阵,打麻将,坐一下午。
冯雪跟几个大婶聊了起来,看样子采访进行的挺顺利。
谢梨和季晨河要了一壶菊花茶,喝了一会儿,季晨河坐不住了。
这么好的采访地点,不找人聊聊天实在是浪费。
他跟谢梨说了声,便起身走向别的桌子。
谢梨也很想去,她比较谨慎,还在观察每一桌的情况,犹豫选哪桌,问什么问题。
还没想好,那边季晨河就跟一位看人打麻将的老人聊了起来,正打麻将的四人似乎也参与进话题,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爷爷直接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季晨河。
季晨河坐下,跟另外三人打起麻将来。
谢梨好奇死了,站起身走到他身后。
小伙子阔以啊,还会打川麻?跟四川的朋友学的,水平一般。
季晨河说了一口正宗的川话,和他清冷矜贵的形象有些不符。
但这也不奇怪,人类学工作者大部分都有极强的语言模仿能力,谢梨去了林家村几次,也会一些那边的方言。
季晨河回头看向谢梨,有点不好意思,解释:叔叔去洗手间,让我帮他打两把。
谢梨点头,我就看看。
是不是女朋友不让打麻将啊?对面的奶奶笑着打趣。
季晨河忙着抓牌,似乎顾不上解释。
谢梨也觉得没必要和陌生人解释这些,旁边的爷爷给她拉了把椅子坐,问她会不会打川麻。
谢梨老实摇头,不太会。
季晨河回头,眼中带了笑意,想不想学?想。
谢梨早就想学了,跟老人一起打麻将能很快熟悉起来。
我教你。
季晨河修长的手指拿着牌,给谢梨讲川麻的规矩,同时还不影响自己抓牌出牌。
偶尔打一打麻将好哦,防止老年痴呆。
对面的奶奶道:我老伴儿就是爱打麻将,八十八了,脑子清楚得很。
她说着指了指隔壁桌的爷爷,喏,他们那一桌打五块十块的。
谢梨好奇,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打啊。
季晨河跟她解释:在外面打麻将,一家人尽量不坐一桌。
对头,像妹妹你要打,就不能和他一起,否则你俩赢了,别人怀疑你俩作弊。
谢梨感觉自己脸颊热热的,难得有些局促。
按说做田野的过程中被误会是常有的事情,她一般都不太在意,反正以后不一定再见。
但此刻大概是季晨河也在场的缘故,让她有点无措。
好在那个让季晨河替两把的爷爷回来了,谢梨便站起身让他坐。
季晨河第二把刚好打完,自摸胡,给爷爷赢了三个牌子。
他站起来,和谢梨一起回到座位上。
脸上的温和微笑敛去,恢复了一贯的严肃,老人们说他们会在七月十四,也就是今天晚上烧纸……这个习俗和四川很像,我记得四川有些地方就是七月十三十四十五三天举行祭拜仪式……谢梨听完,问出#J时G 自己的疑惑,您刚和爷爷奶奶说了你采访的目的吗?按照田野规范,采访者是应该跟受访者说明来意的,否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欺骗。
尤其是这种祭祀仪式方面的问题,很多地方忌讳告诉外来者。
但人类学工作者绝不能为了田野的效果就隐瞒自己的目的,进行采访,并且录音,事后被发现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季晨河端茶杯的动作一顿,你觉得我会犯这么基本的错误?他语气冷下来,谢梨忙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快就和大家熟起来了。
坦诚地告诉别人你的研究目的,对方也会和你坦诚。
而漫无目的地搭讪则会让人家产生戒心。
季晨河往椅背上靠了靠,冷冷地看着谢梨,我以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田野,应该深有体会。
我有体会,谢梨惭愧,对不起季老师,我不该这样想。
直到离开茶馆,谢梨还在为自己刚才的揣测愧疚,正好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她看向季晨河:季老师,晚上我请您吃饭吧,为我刚才那句话道歉。
季晨河微微挑眉,没想到她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他看了眼神情小心翼翼的女孩,请吃饭可以,道歉就不必了。
谢梨弯起眼睛,季老师有些时候脾气真的很好。
两个人一起去吃凉面,谢梨还在想刚才季晨河没两句话就跟大家打起麻将的速度,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你可以做出这么多成果,你田野的效率太高了。
这么一比,我都觉得我是社恐了。
而且你川话说得太地道了,我学个方言特费劲儿。
当初在林家村都学了好久。
……唉,我越发觉得我还需要学很多很多东西。
谢梨感觉自己被卷到了。
季晨河就见女孩说着说着沮丧起来,托着下巴,不住叹气。
他回头看了眼对面的奶茶店,打断谢梨的叹气,我请你喝奶茶?为什么呀?谢梨愣了下,正聊学术呢,怎么突然就要喝奶茶。
想请你喝。
季晨河每次被她问为什么都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为什么想请我喝?现在明明是她在请他吃饭。
季晨河蹙眉,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到底喝不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