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有谢梨的手机亮着, 照亮茶几周围一小片。
她挠了挠头,对坐在沙发上的季晨河说:不用,我爸在。
话落, 书房里传来谢传和的一声轻咳,在季晨河站起身的同时, 谢传和从书房走出来。
爸, 这是季老师, 我们所的老师。
谢梨赶紧介绍。
季晨河眼中的错愕一闪而逝,很快恢复镇定,他主动走上前, 谢叔。
谢传和就着手电筒的光线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哟,原来是小季, 上回我看梨子发的照片还琢磨呢,你也到平大工作了。
季晨河点头, 上回我父亲还说, 等他来平城,我们一起去看望您。
谢传和哈哈一笑,好啊,跟你父亲好几年没见了, 等他来了好好叙叙旧。
俩人一来一往说得全是场面话, 似乎都忘了谢梨的存在。
谢梨默默站在一边听了会儿,觉得房间黑洞洞的, 这样聊天不好,于是走过去打开了季晨河送来的应急灯。
谢传和这才想起季晨河是干什么来的似的, 不早了, 麻烦你跑一趟, 快回去休息吧,梨子这边我陪着,看她睡了我再走。
季晨河点头,礼貌告辞。
季晨河离开后,谢传和就催谢梨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抓紧洗漱。
谢传和这样什么都不问,谢梨反而不安起来。
她刷完牙又跑到客厅,爸,我和季老师住一栋楼,所以挺熟的,他经常给我帮忙。
谢传和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给沈岚音发消息,闻言抬头看她一眼,我知道。
他……他是好人。
虽然谢传和刚才的态度很好,但谢檀说过,两家以前并不对付,谢梨莫名担心谢传和也不喜欢季晨河。
我又没说他是坏人。
谢传和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谢梨走回卫生间洗脸,心里的不安却并没消散多少,她爸这个反应淡定得有点反常。
但她不敢再问了,免得越描越黑。
季晨河这人也是,她说需要他陪了吗?平时也没见他这么有眼色。
谢梨洗漱完刚躺下,谢传和还没走,家里就来电了。
小季住几层几号,我顺道把东西还给他。
谢传和拿起季晨河送来的东西。
谢梨赶紧坐起来,不用,我明天还。
我顺道就还了。
你明早上班匆匆忙忙的再忘了。
我给他发个消息,问问他睡了没。
谢梨说着拿起手机,给季晨河发微信,【我爸去还东西,你睡了吗?】季晨河很快回复:【没有。
】谢梨本想#J时G 着季晨河回复的慢,她便让谢传和先回去了,没想到对方秒回,谢传和就站在床旁边,听到了叮咚一声提示音。
谢梨只得说了季晨河家的房间号。
对了,他家有一只拉布拉多,爸你会不会害怕?她好希望谢传和怕狗,放弃帮她还东西。
然而谢传和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最喜欢大型犬。
谢梨:……谢传和走后,谢梨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时不时看一眼手机。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估摸着谢传和走了,她给季晨河发微信:【我爸走了吗?】对方没回。
又等了二十分钟,谢梨给她爸发微信,【到家了吗?】同样没收到消息。
两个人都不回消息,难道她爸还在季晨河家?不会真的开始叙旧了吧,但她爸跟季晨河也不算太熟,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不是叙旧而是翻旧账?哎可是季晨河又不管家里的生意,跟他算账有什么用?谢梨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
十一点半,谢梨终于收到季晨河的回复:【刚走。
】谢梨太好奇了,也顾不得有点晚,直接回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怎么才走啊?你们在聊什么呀?没聊什么。
季晨河声音平静,甭瞎操心,快睡。
没聊什么这么久?谢梨顿了下,索性直接问出自己担心的问题,我爸没找你麻烦吧?听筒里传来男人一声抵笑,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就……我听我哥说越林和正辉以前是竞争对手。
谢梨越想越觉得季晨河无辜,这又不关他的事情。
你为什么担心你爸找我麻烦?而不是担心他见了竞争对手的儿子被气到。
季晨河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的,像极了答辩的时候给学生挖坑的语气。
谢梨:……谁……谁说我不担心了,我给你打完电话就给他打。
别打了,我们就是随便聊聊。
季晨河心尖一软,语气也跟着温柔下来,不用担心,快休息吧,晚安。
谢梨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她记得季晨河经常催她睡觉,却很少说晚安,连个晚安表情包都不发的。
这是头一次,他亲口对她说晚安。
突然这么有礼貌做什么啊,还是快睡觉!这种凶巴巴的适合他。
谢梨摸了下滚烫的耳朵,躺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才收到谢传和的回复:刚到家,跟小季聊了一会儿。
季晨河都说没事了,谢梨也不敢再问她爸。
只能安慰自己,她爸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像她哥那样带着偏见看人。
申报书要在国庆假期之前写好,谢梨不是在图书馆查资料就是在办公室敲键盘。
每年教师节各个师门都会小聚一下,老师的办公室里也会多出一束一束的鲜花。
徐青柚不让学生们送礼物,就简单请在校的学生们吃顿饭,问问大家的近况。
一般已经毕业的就不参加了,但谢梨留校,情况不#J时G 太一样,于是这年教师节,徐青柚还是叫上了她。
我们都说,谢师姐不在有点不习惯呢。
去餐厅的路上,唐子歆笑说。
谢梨也笑,我是常驻嘉宾。
餐厅离平大一站路左右,大家就走过去,顺便散散步。
谢梨也认识了徐青柚今年新招的两个硕士,都是女孩子。
她们看谢梨这种已经博士毕业的大师姐就像一年级小学生看初一大姐姐一样,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而且谢梨和徐青柚的关系也让她们羡慕。
不苟言笑的徐老师对谢师姐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放松,像是在和比自己小几岁的朋友聊天一样。
你来正好给她们讲讲读研的心得。
我的心得就是老生常谈那些。
谢梨说:主要我是史院读上来的,没跨专业,基础还可以,读研期间也就没那么东西要补。
照顾到不吃辣的同学,徐青柚订的餐厅是一家新派粤菜。
吃完菜,每人又要了碗双皮奶。
徐青柚挨个问了问同学们上课的情况。
研二的吴成飞和言敏说起这学期的几门专业课,没想到季老师第一节 课就跟我们说文化研究这个方向的局限性,还说这门课在国外已经过时了。
徐青柚轻笑,他说的没错。
言敏说:季老师一上课就说让我们放心,他不会经常提问,就最后一节课每个同学做个小报告,占百分之四十的成绩。
所里大部分老师都喜欢上讨论课,同学们下去看书,上课每个人讲一部分,老师做点评。
只有少数老师喜欢自己讲的,徐青柚算一个,季晨河居然也是这样。
谢梨猜测是因为大佬想讲得太多了,一学期的课时远远不够他们发挥的,所以不想让同学们占用时间。
她好奇,季老师凶吗?都没有提问,平时也没作业,他想教训人也没机会。
徐青柚说:他这样安排说不定是为了控制自己批评学生。
谢梨:……徐青柚看向几个学生们,你们要好好听季老师的课,他的风格我清楚,没一句废话,全是干货。
谢梨点头附和,是这样,写文章也是这样,干得没两口水都咽不下去。
大家都笑起来,徐青柚看了眼谢梨,低声说:看来最近相处的不错,你都敢编排他了。
谢梨嘿嘿笑,就还挺熟的,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挺好说话的。
谢梨和徐青柚挨着坐,其他同学没听清他们的对话。
徐青柚也没再多问。
下午徐青柚还有工作,同学们也要上课,大家没坐太久,就从餐厅出来。
徐青柚又收到了几位已经毕业的学生送来的鲜花,大家一人一束帮她拿到办公室。
徐青柚办公室的花都摆不下了,她轻轻蹙眉,让他们别送,偏偏不听。
大家的一点心意嘛。
谢梨笑,她知道大家都送花,这几年就改送月饼了。
越林每年都会出月饼礼盒,分几个档次,#J时G 有些品牌还会和越林联名。
因此谢梨每年都有新款的月饼礼盒可以送,徐青柚家有小孩,她就送卡通IP联名。
你有心了,每年都送。
徐青柚道谢,言言意意都很喜欢。
喜欢就好。
谢梨帮徐青柚把满屋子的鲜花摆好,一会儿下班我帮您搬到车上去?不用,徐青柚摆手,你忙你的,让成飞他们帮我搬一下。
谢梨从徐青柚办公室出来,路过其他老师的办公室,看到大家办公室里都多多少少有几束花,连彭老师都收到了以前学生送的花,只有季晨河的办公室门关着。
他没有带学生,又是新来的老师,应该没人给他送花吧。
这样一想,季晨河好凄凉啊!谢梨的心里都跟着难过了一下。
她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订了一束花。
教师节、母亲节这种节日,花店都是配好的,谢梨看图片选了一束,然后备注让老板写一张卡片。
至于名字,就不要留了,让他以为是某个学生送的也不错。
下单成功,谢梨放下手机开始下午的工作。
季晨河从早晨开始就不断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前前后后拿了几次外卖,收了四五束花,还有几个同学直接送到办公室来。
中午往家拿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放在办公室,现在办公室里花香怡人,他正发愁要怎么把这些花拿回家去,手机又响起来。
季先生,您的花到了,我现在在人文楼门口,麻烦您下来拿一下。
季晨河以前在哈佛只是做过一年的助教,这是第一年当老师,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人给他送花,没想到会这么多。
除了所里他上过课的几个学生外,剩下的他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一束更离谱,连署名都没有。
卡片上就一句话祝季老师教师节快乐!做好事不留名,从来没听说过送礼不留名的。
季晨河抱着那一束康乃馨向日葵的花束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这束花和早上收到的一束长得差不多。
都是深红色浅红色康乃馨配向日葵,连包装纸都一样。
很正常,学校周围就这么几家花店,他搬回家的也有两束一样。
他不甚在意地坐回位置上继续看书,快下班的时候给谢梨发了条微信:【下班直接回家吗?】梨子:【对啊,怎么啦?】季晨河:【帮我拿几束花回去,我一个人拿不下。
】谢梨:???季晨河居然收到了很多花?下班时间一到,谢梨就跑去了季晨河的办公室,看到那堆在一起的七八束花震惊了一下,这么多?都是谁送的?有本院的,有其他学院的。
季晨河叹气。
其他学院的同学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谢梨蹙眉,所里的同学应该不会随便把老师的电话告诉那么多人。
有些可能是和所里同学打听到的,有些是直接送到办公室来的。
季晨河叹气,我不想收,但他们#J时G 说听了我的讲座受益匪浅,表示感谢……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何德何能一个讲座就让他们换成送花,这些孩子们,有这个钱,还不如去感谢感谢他们的任课老师。
谢梨扯了扯唇角,这说明你有魅力,你应该高兴。
季晨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走吧,还得麻烦你。
跟我就别客气了。
谢梨在一堆花束里找到了自己的,但是也没敢说,莫名有点失落。
有那么多人给他送花,他才不稀罕自己送的呢。
谢梨抱起几束,走到办公室外等季晨河。
季晨河抱起剩下的,走出来锁上门。
俩人往外走,季晨河说;你能帮我养几束吗?我家找不出那么多花瓶。
我家也没花瓶。
谢梨想了想,实在不行只能用大饮料瓶剪个口了。
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季晨河蹙眉。
一年就这么一次。
谢梨笑,再说也不是所有老师都有这么多人送花的。
两个人回到家,先摆在餐桌上,季晨河去找花瓶。
坨坨凑过来看,扒着餐桌,鼻子一动一动,嗅闻花的味道。
花瓶还得放高一点,不能让坨坨够着。
季晨河找来三个花瓶。
谢梨想了想,先拿起自己送的那一束,插进花瓶。
季晨河看到卡片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连名字都没留。
可能是做好事不留名吧。
谢梨把长了一截的花茎剪掉。
季晨河语气平淡,打开另外一束花的包装纸:哪个学生给老师送礼物不是为了让老师记住他?至少也让老师知道他是个心存感激的学生,不留名送花有什么意义?有意义,谢梨轻声反驳,可能这个学生就是想让你看到花开心一点。
季晨河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谢梨,这束花是你送的?他的声音失去了一贯的平淡,似乎在竭力克制着有些复杂的情绪。
一缕斜阳从餐厅的窗户照进来,照在季晨河那双黑色的眸子里,融化了藏于其中的冰冷。
谢梨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清晰。
不是。
谢梨低下头否认,她这束花越看越拿不出手,还和另外一个学生的长得一样。
他一定觉得自己不走心,要么就说自己浪费钱。
如果只收到一束花他肯定会开心,现在这么多人送,他不但不会开心,还成麻烦了。
她否认的很快,那躲闪的眼神却将女孩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季晨河心脏最柔软的位置被撞了下,酸酸涨涨的,他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轻轻抚摸她手里的那束花,我很开心。
不是我送的!谢梨还在嘴硬,季晨河这个反应让她更不敢承认了。
拿着花不敢动,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向下,似乎下一秒就要碰到她的手。
季晨河看向她,不是你送的我就不开心,反正它和另外一束长得一样。
他的黑眸里明明带了温柔笑意,谢梨却不敢看,#J时G 她脑子转的有点慢,什么叫不是她送的他就不开心?他这话逻辑有问题!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谢梨却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靠过来,把她握着花茎的手指搬开,抽走了那一束花。
谢梨愣愣地收回手,抬眸看他。
你干嘛?拍照。
你别拍。
这么多花,只拍这一束算怎么回事。
谢梨下意识阻拦。
又不是你送的。
季晨河微微挑眉看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找到刚才拆掉的包装纸,小心翼翼把花放进去。
是我送的啦!谢梨感觉自己快要被他逼死了,只能承认。
我以为没有学生给你送花,就……随手下了个单。
本来就是这样,她随手一送,他不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季晨河微微颔首,知道,我就是随手拍个照。
然后还随手发了张朋友圈,为了不让跟谢梨送同款花的同学误会,他连卡片也拍了进去。
只配了简简单单四个字:【我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