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不可能!温茹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惊讶之下一时没控制住音量。
方总,冷静一下,您先生目前只是有轻度抑郁的倾向,只要及时干预,开解他,疏导他的情绪,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他很快就可以康复的,对孩子,对他都不会有大的影响。
医生抬起双手往下压,试图用手势引导温茹的情绪冷静下来。
温茹很快反应过来,往后靠了靠身子,深呼吸了一个来回:我先生怎么会出现轻度抑郁?他情绪一直很稳定,在家里、在单位也没受什么委屈,他怎么可能轻度抑郁?是那些心理测试的结果吗?不是简单的心理测试,是心理量表,科学性、严谨性不能混为一谈。
我不觉得有什么科学严谨的,你再拿一份来,我能给你填一个重度抑郁来。
温茹不相信谢跖有抑郁倾向。
她是谢跖的妻主,她几乎每天都跟谢跖在一起,谢跖要是真抑郁,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医生太阳穴鼓了鼓,盯着温茹看了好一会儿。
谢跖是容医生那边转过来的,听容医生说,谢先生的妻主是个性子沉稳温柔,听得进话的,她瞧着不太像呢,不然怎么无理取闹起来了。
方总,看病的时候医生询问病人身体的感受是必要的,如果病人胡言乱语自己的病情,没错,是会导致诊断出错。
但是病人来看病是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来了,她们自然会尽可能真实地复述自己的感受,那么她们说出的话是需要被纳入考量的。
方总难道觉得您先生故意在心理量表上作假吗?温茹抬眼也回盯着医生,抿着唇瓣,唇角拉平,显然还有些不服气。
僵持了大约半分钟,温茹肩膀一垮:抱歉,那我先生的问题怎么解决?医生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温声道:您先生只是有轻度抑郁倾向,要放在往常我们都不会太在意,但您先生现在处在孕期,考虑到胎儿的健康,您还是多注意点,尽量多关心孕夫,多了解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不要觉得物质条件好,来往的人也都友善,孕夫心理就不会出问题。
人一旦陷入抑郁,就会不知不觉陷进精神困境里,一叶障目,逐渐失去感受喜怒哀乐的能力,失去活力。
温茹磨了磨后槽牙,又是盯了医生好久。
她不相信,谢跖不会这样的。
医生看温茹一直盯着她,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抗拒,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本抑郁症关怀手册出来。
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的温茹很快就看到了那本册子,骤然出声问道:有电子版的吗?我不拿纸质的回去。
医生侧头看了她一眼。
好吧,容医生说的还是对的,方总还是挺沉稳温柔的,都这样了,还想着照顾她夫郎情绪呢。
她也瞧着方总妻夫俩感情挺好的,怎么谢跖就有抑郁倾向呢?抑郁倾向不是单靠心理量表得出来的,还有其它器质性检查结果综合起来看的,凭她的经验,她的诊断至少有七成准确性。
*怎么去了那么久?徐秘已经把出院手续办好了,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他不愿意躺着,也不愿意坐着,站在窗户边,一门心思等温茹回来,一起回家,结果温茹被容医生叫走,半天没回来,身子的沉重,让他站得脚有些发麻。
温茹的脚步在门口滞了滞,抬头看向他。
谢跖浅笑着站在窗户边上,他五官有些纤巧秀气,虽然怀了孩子,但身上清冷的气质好像还缠在他身上散不开,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皮肤外沿透了光,晕出一圈细细的光圈,漂亮但是脆弱。
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医生的话,温茹也觉得谢跖虽然在对她笑着,但他好像并不高兴。
温茹眼底不由地升起疑惑、不解,心口还有些微堵。
谢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个破量表,做出了轻度抑郁倾向的诊断,要是她不在,谢跖的诊断是不是会更严重一点?谢跖脚麻,没法动,原想着温茹过来扶他,抱他,他缓一缓就能好,结果温茹站在门口,好半天没动,带着莫测的眼神打量他。
那目光让他有些陌生,也有些害怕。
你……谢跖迟疑了一会儿开口,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方纤星就是温茹,温茹就是方纤星,她就是自己爱着的妻主,但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变化,比如,他好像没那么相信她的全心全意。
温茹深吸了口气,掩饰掉自己心里的沉重,挤出一个笑脸来朝谢跖走过去,一过去就抱住谢跖的腰,将人整个抱在怀里,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摸着他的后颈。
谢跖先是不明所以,但温茹的手轻轻抚摸在他的后颈上,一下一下像是在安慰他,他心里忽然难受起来,将脸埋在她肩颈处,眼泪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
温茹想,医生的诊断可能是没有错的。
接下来的日子,温茹越发小心翼翼了,怀了孕还有抑郁倾向的谢跖在她眼里就像瓷娃娃一样,她恨不得建个神秘花园,将谢跖好好放在里面,日夜看守着。
事实上,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她不怎么去公司了,整日就待在别墅里,谢跖睡觉,她就翻文件去,谢跖没睡,她就陪他看看电视、看看书、说说话,不管谢跖说什么,她都尽量百依百顺。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整天都在一起,温茹却发现自己和谢跖越来越少话了,谢跖也有点躲着她,整天宁愿待在房间里躺着迷迷糊糊睡觉,也不愿意和她出去花园看看。
谢跖,你在躲着我?温茹想了很久,决定还是问清楚,她担心谢跖心里难受不跟她说。
谢跖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温茹,没应声。
温茹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轻轻坐在床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能告诉妻主吗?如果是我的错,我可以改。
谢跖抿着唇,还是没说话。
温茹心里有些着急,她看了很久那个抑郁症关怀手册,但她觉得上面说的一切根本就没用,谢跖反倒情绪越来越差了。
温茹没招了,她转到谢跖面对着的那边,在那边躺下来,将谢跖强行抱到怀里,两个人视线对视看了好一会儿,温茹低头去亲谢跖的唇。
谢跖微微后退,但温茹却压着他的颈,将他的唇瓣含住了。
温茹心里有些气,偷偷咬了谢跖唇瓣一口,轻轻咬完又怕他察觉,小心地舔了舔。
唉,她对谢跖真的已经束手无策了,她所有能想到的,对他好的方式她都用了,但是谢跖好像并不领情。
妻……妻主……谢跖被吻得气息紊乱的时候,终于叫了温茹一声。
温茹心里高兴起来,乘胜追击地勾住谢跖的舌,希望谢跖能多给她一点回应。
房间里的气息陡然强烈地躁动起来。
在温茹亲他脖颈的时候,谢跖忽然抱住温茹:妻主,我想要,给我好不好?把我完完全全变成你的,好不好?温茹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着眉眼泅在水雾里脸颊通红的谢跖。
她知道谢跖的意思,但她不太想要那种方式的,她还不习惯。
等你生完孩子好不好,我怕伤到你。
温茹找了个借口,温柔道。
谢跖摇头:就现在,好不好?妻主,我好难受……那些东西我已经扔了……下次……温茹再次拒绝。
谢跖咬着唇,目光紧紧锁定着温茹:我有,我去拿。
温茹一愣,忽然想起,她恢复记忆那天,谢跖掉在地上的东西,她当时没怎么梳理清楚所有的记忆,不太认识那些东西,只晃了一眼……我今天有点累,可不可以明天?温茹按住谢跖的手臂,目光游移。
至少再给她一天时间,她总要做一下心理建设吧。
谢跖沉默地看了温茹好久,视线从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地上移,最后深深地看向她眼底,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最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温声道:听妻主的。
温茹松了一口气。
亲密的气氛消失了,房间陷入久久的沉默。
温茹一边想着该怎么接受这事,一边懊恼自己不该这么直接地拒绝谢跖。
谢跖肯定会失落,他现在生理和心理上那么脆弱,会不会胡思乱想?可这事,她又很难一口答应下来。
最终,两人在沉默的气氛中各自睡去。
*温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像漂浮在水里,鼻尖是浓厚得散不开的海腥味。
她试图睁大眼睛去看周围的事物却看不清,但不是她瞎了,而是没有光。
当一个带着光的小鱼慢慢游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目光默默地追随着小鱼游过来,又游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过来很多这样的小鱼,有时是一只,有时是很多只,但最后它们都游走了。
温茹感觉有些枯燥,她试图摆动四肢,像游泳一样,想要游到别处去。
但不管她怎么游,她好像一直在这里打转,目光所见的唯一的光,就是那些小鱼。
温茹放弃了游动,四肢摊平躺在黑暗里,她睁着没有用处的眼睛,看向黑暗,和偶尔游过来又游走的小鱼,心里有些烦,干脆闭上了眼睛,试图在梦里睡着。
梦里睡着了,也许现实就醒了呢。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声又一声妻主从远方传来,温茹以为她已经梦醒了,是谢跖在叫她,她高兴地睁开眼睛,但眼前仍然是一片黑。
温茹有些诧异,但叫妻主的声音还没有停,她听着那声音,像是谢跖的声音,又像是阿舟的声音,她四肢摆动,朝声音的来处游过去。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所有游动着的努力像是被黑暗吞了个干净,偶尔,温茹怀疑自己仍然在原地动都没动,但是耳边的声音没停,她也就没有放弃游动。
或许下一秒就找到了呢。
此刻,不全是因为谢跖或者阿舟需要她,所以她要努力游过去,而是在这一整片黑暗里,那一声声妻主好像也是她唯一可以当做光一样去寻找和依赖的东西。
很久,很久,温茹一边游着,一边开口应答,有时候叫谢跖,有时候叫阿舟。
但对面没有任何回应,只一声一声重复地喊着妻主。
像是有人拿着复读机,钓温茹这只傻鱼。
温茹渐渐有些力不可支,呼吸不过来,脑子开始炸裂一般疼痛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床头的夜灯静静地亮着,温茹大口大口地呼吸,梦魇让她额前生出许多冷汗。
梦里身无所依的她骤然醒来,第一时间就伸手想去牵谢跖,这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温茹一惊,感觉自己脑子就像还在梦里一样,让她头皮发麻,她赶紧翻身起来,随意整理了衣服就匆匆去找人。
谢跖,谢跖?温茹轻声叫着找人,但没有回应。
温茹的头皮更觉得麻了,她不会还在梦里吧。
温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找人也找得暴躁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在二楼的露台上看到了谢跖。
他站在露台边上,微抬着下巴,望向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
温茹松了口气,柔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晚风冷得很,我们回屋去吧。
说着抬步朝谢跖走过去。
你是温茹。
谢跖没有回头,只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温茹脚步顿住,很快意识到,估计是谢跖发现了她和方纤星之间的差别,笑着回应:我也是方纤星。
你不是。
谢跖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中,我的妻主她不见了。
温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脑子一疼。
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和方纤星是同一个人,我就是你的妻主,跟你相亲的是我,跟你结婚的是我,跟你生孩子的也是我。
谢跖闻言,低头摸了摸自己凸着的肚子,叹息了一声:她甚至都没给孩子起名字就不见了。
温茹头疼得厉害,有些无奈地问:我只是后来多了些记忆而已,你感觉不到我还是我吗?我以为你可以感觉到的。
谢跖终于愿意转头看她一眼:你是她,但你又不是她,她不会那么对我的,她对我是没有界线的,但你一直隔着一层对待我。
你只是责任感重,明明不爱我了,还要拼命做好妻主的本分。
我才不要这样的怜悯。
我什么时候隔着一层对待你了?温茹不满,我比方纤星的时候做得好多了。
简直是无微不至好不好!谢跖眼里没有焦点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温茹对他很好,但她总是时不时看着他露出试探的神情。
她是把对他的好当成必须完成的任务吗?这种好他不稀罕,如果有了温茹的记忆,她就不爱他了,那就算了,反正她和方纤星是不一样的,他曾经有过方纤星就可以了。
可是,这么想了很久,他还是很难受,他今晚已经再次试图努力了,但好像还是走不进温茹的心,她的心已经住了人,好拥挤。
谢跖转过头,视线又重新固定在天空上。
天空很黑,但是一颗星星也没有。
就像他也没有了方纤星,这世上唯一的方纤星。
温茹看着谢跖的样子,脆弱得薄薄一片,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一样,心里很慌但又烦躁。
你先回房去,明天我们再好好说。
我和方纤星就是同一个人,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妻主。
温茹脸上的表情严肃着,抬脚,朝谢跖走过去,没有方纤星了,以后你的妻主只有一个,就是温茹,你只需要记住这一个名字。
我不。
谢跖抗拒地倒退一步,几乎站到了露台的边缘,栏杆硌在他的腰上。
谢跖低头朝下看了看,转头又看向温茹,温茹脸上的严肃是那么熟悉。
谢跖一恍惚,他,其实还在梦中吧。
对,只有梦里才没有方纤星。
只有梦里的温茹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生活的时代是科学的时代,方纤星怎么可能好好一个人就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了呢?对,这里是梦!都是假的。
谢跖越发肯定起来,看着温茹,越看越觉得不像方纤星。
你在看什么?温茹看到谢跖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心上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出声问道。
谢跖摇头,又退了半步,死死抵在栏杆上,唇角微勾:这里是梦,我要走了,我妻主还在梦外等着我,不跟你们玩了。
什么?温茹震惊地听着谢跖的胡言乱语,还没理清楚,就看到谢跖爬上了栏杆,义无反顾地翻身出了栏杆。
谢跖!温茹大叫一声,脚下重重一点,用上了轻功的步法,纵身一跃,朝谢跖飞扑过去。
谢跖身子已经掉出了露台,他在失去支撑的瞬间忽然想起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脑子陡然清明,吓得赶紧蜷住身子,试图保护自己的肚子。
露台就在二楼,掉下去应该会很快,孩子……谢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
谢跖刚想到这里,蜷着的身子就被温茹抓到了怀里,他睁大眼睛看着温茹。
温茹咬紧牙,施展这个身子根本不适合的步法,艰难地在四周寻找落脚点,脚踩到墙上的时候,用力过度又打滑,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
温茹只闷哼了一声,几度起落,最后抱着谢跖落在草地上,刚落地温茹就倒了,倒之前连带着谢跖一起,但她小心地护着谢跖,让谢跖轻轻地躺倒在草地上。
谢跖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刚刚风刮过耳边的声音好像还停在耳边。
他好生生侧躺在草地上,抬头看了看三四米外的露台,又低头看着一旁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额角渗出冷汗的温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