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时在输液室遇到阮双柠也很意外。
他昨天喝多了酒, 宿醉之后头痛欲裂,白天睡了一整天,没吃东西, 到下午被剧烈的胃痛闹醒。
起初以为是饿的, 周屿时打开冰箱, 里面除了啤酒和碳酸饮料, 其他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一盒泡面,用半温不凉的水泡了,根本泡不透,吃到嘴里发硬, 他也没心情再烧一壶热水, 胡乱地对付着塞进胃里。
吃完泡面仍然没有缓解,反而疼得越来越厉害,再然后开始冒冷汗,他捂着胃蜷缩在沙发上, 一直想吐,才后知后觉地想应该是犯了胃病。
他本来就有胃病, 最近频繁喝酒,犯了也不奇怪。
到了下午胃痛仍没有缓解,晚上还要去野塔驻唱, 周屿时不想请假, 于是去医院打吊瓶。
输液室里人不算多, 他找地方坐下,没多久就挂上了水, 滴完一瓶多, 又用热水泡了一包冲剂喝, 他觉得胃终于舒服了点。
刚打完拔了针,周屿时垂着眼按手背上的无菌输液贴,忽然听到一道柔软的声音:不好意思,旁边的位置我妹妹一会儿要来坐。
那道声音异常熟悉。
周屿时迟疑地抬头,还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想出现了幻觉,可偏偏就是这么巧,不是幻觉,他直直地盯着前面某处,是阮双柠。
有好几次,周屿时想去找阮双柠,已经到了华安医院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最后还是没进去。
找她要说什么?周屿时自问过无数次。
不得解。
下班时间,来输液的人渐渐多了。
一直有人进进出出。
阮双柠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闻嘉,也没刷手机,坐了会儿,注意力被悬挂的液晶电视吸引,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明星假想结婚的综艺,已经是第二季,虽然不如第一季热度高,几对嘉宾也都不是一线,但还是挺有意思的,她看得津津有味。
柠柠。
一道黑影慢慢罩下来,周屿时屈起腿,半蹲在她面前,右手撑着她的座位扶手,眼眸轻抬:你生病了吗?阮双柠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渐渐消失殆尽。
小感冒。
她言简意赅,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寒暄的必要。
上次宴会,对不起。
阮双柠努力平稳语气: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看来她还在生气。
周屿时口腔里弥漫着苦意,好半天才说:柠柠,我和姜代琪分手了。
所以呢?阮双柠直视他,又想起我来了?周屿时,你当我是什么。
他收紧手指,语气艰涩,向她解释:柠柠,我是没办法才和姜代琪在一起,她能帮我,我没想过和她地久天长,等我熬出了头,你只要等我熬出了头——周屿时,你如果再继续说下去,我可能会忍不住动手,阮双柠抬高声音,你倒不如说是因为爱她才和她在一起,我还觉得你周屿时是个男人,把别人对你的爱当作筹码来利用,是最下作最恶心的事情,你既侮辱了她,也辱没了我,我会看不起你。
周屿时没想到阮双柠会这么说。
印象里,阮双柠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性子软,和谁都不会争执,阮姨以前数落她:就不能改改你那个逆来顺受的死样子,你看看你像我阮芝阳的女儿吗?宋则那件事之后,她不再爱笑,更内向更怯懦,格外依赖他。
大学他们一南一北,阮双柠每年冬天都会寄一条围巾给他。
她总是叫他屿时哥,和他说话向来都是软声软气,从不会用这样冷淡锋利的语气,也不会说这种话。
哪怕后来和姜代琪在一起,姜代琪非常在意她的存在,对她说了些难听的话,阮双柠也不会对他发脾气。
周屿时碰巧听到,阮双柠的尊严被狠狠踩在脚下,他有几次都听不下去,想和姜代琪理论,最后还是压住了冲动。
只装作没听见。
只假装看不到她委屈的眼神。
阮双柠问他:屿时哥,你真的和姜代琪在一起了吗?周屿时沉默,然后点头。
屿时哥,她眼睛微红,声线里带着哭腔,请你告诉姜代琪,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去打扰到你们,也会和你保持距离。
她看起来性子温吞,但在有些事情上却果决,说到做到,甚至从那之后为了避开他很少再回家,不再联系他,把关系断得明明白白。
周屿时以为阮双柠说有男朋友只是气话,毕竟他从来没见过阮双柠和哪个男人有过密的接触,他认为她会一直喜欢他。
周屿时联系过她几次,都无果。
后来从阮姨口中得知阮双柠竟然已经结婚的消息。
没有仪式,没带回家里见过面,突然就结了婚。
周屿时心里难受了一阵,他想要事业,也想要阮双柠,不可兼得的时候,他选了前者。
但是他现在后悔了。
柠柠,我其实一直都……小阮姐,闻嘉走过来,直接坐在阮双柠旁边,大喇喇地看周屿时,碰见朋友了?看这架势不像是在叙旧啊,帅哥别蹲着,找个地方坐下说。
周屿时一番恳切悔恨的表白还没来得及说完,见有人来,也只能咽下去。
嘉嘉,你去帮我买瓶水吧。
阮双柠听闻嘉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敌意,拍拍她的手背。
不是吧,火烧眉毛的时刻,陆哥还没赶到,她怎么能随便离场?她的肩膀上可是扛着陆哥未来的幸福大业啊!小阮姐,你想喝什么水,我一会儿去,等你挂上针。
阮双柠:矿泉水就行,现在去吧。
闻嘉秒懂,阮双柠是在支开她。
既然小阮姐有话要说,并且不方便被别人听到,闻嘉也完全尊重她,心里祈祷陆哥快点到,她慢腾腾地站起来,往门外看了眼,不情不愿地:好吧,我去买水。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阮双柠。
然后拔足狂奔。
闻嘉想,她得赶紧把水买回来,越快越好。
阮双柠重新面对他:周屿时,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我已经结婚了。
阮姨说你离婚了。
她极淡地笑了声:应付我妈而已,花园宴会那天你也看到了,我和他的感情很好。
一提起陆清知周屿时就心气不顺。
他始终不相信阮双柠会和陆清知在一起,周屿时没少听过关于陆清知的八卦,他那么红,想避开都难,乐队贝斯手妹妹就是陆清知的粉丝。
贝斯手说陆清知入圈多年,跟多少大美人合作过,竟然一直没有过恋情,有小道消息传他极有可能不喜欢女人。
无论陆清知喜不喜欢女人,他和阮双柠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屿时气急,有些失态:你真的和陆清知结婚了?他有什么好,他会对你有真心吗?柠柠,我说过,你可以不选择我,但是不要作践你自己。
陆清知一身低调的黑色休闲装,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大步走进输液室,在听见周屿时的话后瞬间停住脚步,脸色变得冷肃。
阮双柠细密的睫毛扬起,眼眸柔润:周屿时,我老公会不会对我真心,不需要你来指指点点,结婚证上是我和他又不是你和他,难道你会比我更了解?今天既然把话说到了这里,我可以和你说得再清楚一点。
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错把感激当喜欢,感激是真的,不可能也是真的,你也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后悔,我们都向前走吧。
陆清知眸间挑起玩味的光,刚才还冷肃的面容瞬间云消雨散。
如果说周屿时之前还抱有期待,这一刻他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阮双柠是彻底放下过去了。
周屿时原本是半蹲的姿势,现在右腿膝盖触地,语含祈求:柠柠,我想赎罪,我会对你很好,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第一次,他放下自尊,卑微地恳求。
阮双柠不解他的意思:你赎什么罪?我——怎么还没挂上点滴,再过会儿天晚了,误了晚饭又要喊饿。
陆清知的声音插进来,他仿若没看到周屿时,坐在阮双柠旁边,手臂往她身后的椅背上一搭,像把她揽在怀里。
护士拿着药水匆匆过来,对着药水袋上的贴纸再次确认:是阮双柠吗?她应声:是。
护士帮她扎针,细长的针戳进青色的血管,微微刺痛,陆清知忽然捏住阮双柠另一只手的手指,包进他干燥的掌心里:别怕。
声音低磁悦耳,护士忍不住看向他,阮双柠赶紧直起身体,几乎靠在他身上,挡住探看的目光。
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打上针,贴好无菌贴,她边调整滴速边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陆清知不轻不重地纠正:是老公。
小护士一愣。
他耐心解释:我们结婚了。
哦哦,护士莫名其妙地被喂了一嘴狗粮,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巴巴地说,恭喜恭喜。
陆清知倒坦然:谢谢。
阮双柠:……她用胳膊肘轻捣了他一下。
陆清知蹙眉:刚才你这么说的。
看来他也不是刚到,她说的话听进去不少。
阮双柠还记得今天他说过要试音:不是说忙,怎么还过来?陆清知的眼神温温柔柔:再忙也有时间陪你。
旁若无人地腻歪了一会儿,陆清知才好像是刚看到一旁的周屿时,略带惊讶: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停的有点技巧性,陆清知薄白的眼皮轻掀:为爱当三?周屿时一听见他说话就烦,闭了闭眼,控制情绪。
周屿时昨晚宿醉,眼底灌着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茬,整个人落拓又颓丧,他站起身,没有理会陆清知,仿佛当他不存在,眼神始终放在阮双柠身上:柠柠,我走了,有事随时联系我。
周屿时,陆清知叫住他,声音疏冷,沉沉地压下来,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人吃过苦头就得学乖,别再挑战我的耐心,多关心自己,少操心别人的老婆,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你连野塔也待不下去。
周屿时双手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水来了水来了!闻嘉拎着一袋子矿泉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见陆清知已经到了才放心。
万一就这点时间,小阮姐被撬了墙脚,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从眼前这个男人铁青的脸色来看,场面已经完全被陆哥拿捏。
喝水吗?闻嘉掏出一瓶矿泉水给周屿时。
周屿时绷紧脸,没接,甩手走了。
什么脾气,闻嘉嘟嘟囔囔,把水给阮双柠,小阮姐,喝水。
陆清知接过那袋水放旁边:闻嘉,你可以下班了,我在这。
嗯嗯,好,闻嘉对阮双柠说,小阮姐,我走啦。
阮双柠抬起头:路上慢点,到家给我发微信。
好嘞,拜拜!绝对不能当电灯泡,闻嘉溜得飞快。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阮双柠反而觉得有点尴尬。
不知是怎么了,刚才对着周屿时,那句我老公从嘴里流畅地吐露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还恰好被他听了个正着。
和周屿时都说清楚了?嗯嗯。
如果他再缠着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好。
药水凉凉的,顺着透明塑料管流进血管里,阮双柠靠在椅背上,看着滴管里一滴滴药水慢慢下坠。
半晌无话。
电视里,假想结婚的综艺还在继续播,演播厅里的评论嘉宾磕糖磕得飞起,她也跟着继续往下看。
陆清知问:喜欢这个综艺?还挺有意思的,虽然情侣是假的,但是糖是真的,挑着磕一磕也不错。
别人的糖有什么好磕的。
陆清知也跟着看了会儿,只觉得评论嘉宾笑得聒噪。
一共两袋药水,滴得快,已经要见底,陆清知一直看着,等合适的时间叫护士来拔针。
阮双柠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陆清知:刚才我威胁周屿时了,他跟我说些有的没的,还说和姜代琪分手了,我就说要打他。
陆清知意外,眉毛挑了挑:出息了。
换到以前,她肯定说不出这种话来。
说出来特别爽,阮双柠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没看见周屿时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他肯定想不到我会这么说,还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随便说几句什么我就会听他的,拿那些话来恶心我。
这样就对了,陆清知笑了,你本来就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用惯别人的脾气,想说什么说什么。
真的吗?当然。
阮双柠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不能劝劝陆爷爷别来檀洲住?为什么?我想回长湖花园,整天和你住在一起也不好,你有没有想过,真的去谈一段恋爱,去结婚,而不是找我演戏。
药水滴尽。
陆清知按铃叫来护士。
护士拔针的动作十分利落,很快把东西都收走。
想过,陆清知侧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正在想。
突然手机嗡嗡响起,他划开接听,是祝姨。
祝姨的声音很低,语速也快:清知啊,你们快回来,老爷子正在发脾气,司机小赵今天顺嘴说双柠好久没回家来住过了,你前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檀洲,老爷子要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姨稍微停顿,还是忍不住说:清知,你先给我透句实话,你和双柠,你们俩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