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放大了感官。
两人交缠的鼻息如同月夜下大海远远的潮声, 隐约又细碎。
21号先生,选你为他的心动女神。
耳朵敏感地轻颤,阮双柠缩了缩脖子, 想躲开他:别演了。
现在又不到他们营业的时候。
陆清知慢慢地笑开, 明明房间里暗淡似夜, 却依旧觉得他的双眸如亮火:如果我选你当心动女神, 你今天会不会跟我走?什么选不选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你走啊。
阮双柠听不懂陆清知话里的意思,他们都住在一起,她不走还能去哪儿,并且她今天又不是来当心动女神的, 只是陪苏贝来见警察哥哥而已。
有车蹭阮双柠求之不得, 正好小破车让钟甜雾开走,她也不用再绕路去长湖花园送人。
至于陆清知为什么会突然在嘉汀出现,阮双柠没多想。
哦,我知道了, 她抬头,越过他的肩膀往房间内看了看, 你是不是访谈约在这儿?刚结束吗?嘉汀兰苑经常有明星出入,他有工作约在这里也合情合理。
阮双柠傻乎乎地笑:好巧啊,联谊会也临时通知改到这里了。
玻璃窗没有关紧, 已经入秋, 风势渐大, 潜进来吹得窗帘鼓动翻卷。
屋内光线亮了些,描摹过他的眉眼, 点亮其中轻而浅的笑意。
是很巧。
她被陆清知的体温所包裹, 他的拇指还搭在她手腕内侧, 无意识地摩挲,激起细微的战栗。
阮双柠的耳边嗡嗡作响,再度试探挣扎:陆清知,你先放开我,我快喘不上气了。
并不是夸张,现在两个人身形紧紧相贴,她骨量小,又瘦削,整个人都被他囊在怀抱里,隔着长裙薄薄一层棉料,后背凸出的蝴蝶骨压在坚硬的门板上,有点痛。
更何况,眼前还面对着他。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从口鼻到头顶,无法喘息,也无处喘息。
把这个给我贴上,我就放开你。
蓦地手里一凉,被陆清知紧扣住的手指和他成交握状,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来一张小卡片,摸起来不是规则的图形,阮双柠顺着边缘仔细摸了一圈,居然是个心形。
短短一瞬,陆清知松开了她的手。
阮双柠展开手心,猜想得到验证,粉色的心形贴纸,印着17号,是她消失不见的心动贴。
怎么会在他手里。
虽然松开了阮双柠的手臂,但陆清知将手掌撑在门板上,仍旧抵着她,下巴一点,示意道:贴上。
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阮双柠咬了咬唇,撕开贴纸背后的那层纸,露出胶面,贴在他左肩下。
陆清知很快如法炮制,拿出蓝色心形的21号心动贴,揭开贴在她相应的位置。
贴好后,他后退一步,和她只拉开两步的距离,欣赏着贴纸,又抬手按了按自己身上的那张:这就算双向心动了吧。
怪不得他说来联谊,阮双柠惊诧了下,还挺熟悉规则。
嗯。
阮双柠不想看陆清知的眼睛,太具压迫感,只是盯着他那枚贴纸上的数字17看,低低地应了声。
所以,今晚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陆清知的桃花眼轻弯了下,缓声问,阮小姐。
吃顿饭而已,讲得像在搞暧昧。
都记不清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辨认出陆清知唇边的笑意隐隐带了戏谑,不甘心总像只小鸟一样被他拿捏在手掌心,阮双柠纤长的睫毛小幅度轻抬,突然开口:不行。
陆清知脸色变了变,还没等他再说话,又听她说道——除非你求我。
——云朵餐厅在嘉汀兰苑的九十到九十九层。
环绕落地玻璃窗,远眺可以饱览一线江景,近近远远各色灯光交织,像漫天的辰星坠落,汇聚在墨色的海里。
顶层最好的位置一般不对外开放,哪怕是高级会员也要提前预约,上个月,某老牌影帝在这里向十年爱情长跑的女友求婚成功,专门拍了个vlog,发布后瞬间登顶热搜,令九十九层更加名声大噪。
侍应生们站了一排,见他们走过来,齐齐鞠躬,然后热情地上前迎接。
等两人坐定,侍应生递过菜单,阮双柠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在她准备开始翻第二遍的时候,陆清知出声: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那么,可以只点一杯白开水吗?菜单上的每个数字都会让她心痛。
陆清知又不在联谊名单之列,就算他们两个凑成双向心动,也不符合提供晚餐的要求,这顿饭肯定是他来买单。
当然了,这点钱对陆清知来讲不值一提,但是她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还是要和他算清楚比较好。
算清楚是有代价的。
阮双柠内心已经在为自己的小钱钱默哀。
见她迟迟拿不定主意不肯点,陆清知合上菜单,对侍应生说:招牌菜色各来一份。
好的。
侍应生接过菜单,转身的间隙又打量一下这对俊男靓女。
讲真的,她们在这里工作,见过的大大小小的明星不少,这么好看的也凤毛麟角。
陆清知自然是不用说,建模脸名不虚传,他对面的女生可能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并不是熟面孔,但是明眸皓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成这样,爆火是早晚的事。
她和陆清知放在同框,真是赏心悦目。
她们有规定,不可以要签名,不得关心客人私事,对客人用餐的所有细节要对外保密,因此她也只能偷偷地在心里八卦下。
先上了前菜沙拉,阮双柠没动,只是盯着精致的瓷碟看,盘算着吃下去一口要多少钱。
餐厅暖香馥郁,如置身玫瑰花海,大片集中的鲜红或粉色添上瑰丽的色彩,加上浓稠的灯光渲染,犹如一幅秾丽的油画。
今晚的月亮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弯,半透明,繁星遍天,像涌动的银色流沙,洒在乌青的天宇。
从他们的位置透过落地玻璃窗向外看去,万千星辉悬浮身侧。
似乎广袤宇宙里,万物变得渺小。
唯有他们彼此相对,真实存在。
钟甜雾发来消息:【阮宝,我和晏晏在等餐了,能和偶像共进晚餐我死而无憾!】最后一个搭配游戏,钟甜雾选了花样年华主题,她选了浮雕金丝旗袍,透亮的蓝宝石蝴蝶结耳饰和领口的水晶相得益彰,外搭金线斗篷。
她本来就婀娜,旗袍更好地凸显了曲线美,立刻成为全场焦点,如愿拿下最佳搭配,连见惯了美人的宋长晏都有点看直了眼。
等活动结束,特地夸她造型很美。
钟甜雾顺阶而下,约宋长晏吃晚饭。
美女的邀约不可轻拂,宋长晏笑了笑:应该是我约你。
钟甜雾和宋长晏一起晚餐,阮双柠没有别的约,也只能和陆清知凑合了。
陆清知还不知道,阮双柠和他吃饭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凑合。
见她不怎么吃,陆清知不咸不淡地说:必须多吃,记住这顿饭是我求来的,既然已经求来了,就要听我的。
想到他冷着脸对她说求你赏光和我一起吃晚饭,阮双柠就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他真的会屈尊求她。
晚餐吃到尾声,阮双柠不得不承认,怪不得雾雾心心念念要来一次云朵餐厅,味道确实很好。
陆清知也放下手中的刀叉,抬眸看她:我明天要去出差,大概半个月回来,期间如果你不想回檀洲,我跟爷爷说,你可以回长湖花园去住。
去哪里啊?圣莫里茨,去取雪景。
阮双柠对圣莫里茨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它是瑞士最冷的城市,两次冬奥会的举办地,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冰雪滑道。
那里的雪应该会超级好看吧。
她有些神往。
陆清知问:你喜欢雪吗?阮双柠不假思索:当然喜欢。
他的声音搅动夜晚:气象预报说圣莫里茨近期会降第一场雪,要看雪的话,可以顺便带你一起去,就当是补给你的利息,放心,我全程报销,机会不常有,要不要抓住就看你了。
利息,报销。
阮双柠陡然心动。
谁能不爱雪景。
但是——我没有假期啊,阮双柠两只手托着脸,鼓了鼓腮帮,满是遗憾,年假已经休过了,而且要去半个月哎,张主任不会准假的,还有小课题要做。
她的工作还挺忙。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陆清知并不强求。
下次有机会,不是为了工作,不需要和团队一起,只有他和她。
会更好。
晚餐结束,陆清知载阮双柠回檀洲,她看起来心情愉悦,跟在他身边,口中还在说着雪。
只是在一楼遇见热情打招呼的男服务生时,仍然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瑟缩了下,迅速低下头。
回到檀洲,汽车开到别墅门口,陆清知停下来,手指轻叩着方向盘,沉吟片刻,问她:你以前,是遇到过什么事吗?明白他意有所指,阮双柠立刻用力抠紧手指。
她最讨厌以前两个字。
只要触及,就会揭开她的伤疤,让她想到人性的恶面还有亲情的凉薄。
最悲哀的,是要直面不会被爱的事实。
不是不想告诉陆清知,只是觉得没必要。
阮双柠也不愿意再去回忆。
没有。
阮双柠匆匆推开车门,身影隐在夜色里。
陆清知在车里坐了许久。
——他是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陆清知出差后,老爷子也回了簪山别墅,说约几个老伙计打高尔夫,什么时候陆清知回来他再来。
阮双柠暂时得以去和钟甜雾一起住,不用早安吻,不用再和他睡同一张床,更不用天天扮演恩爱夫妻,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和临大附医合作的小课题仍在进行中,或许是方游已经知难而退,他们极少碰面,偶尔几次参加研讨会遇到,方游也只是礼貌地和她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阮双柠还是尽心尽力地记录张小小的病情,按时间段整理好相关资料。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张小小的病情稳定多了,发病的次数减少,不再偷摸着不吃药,腹绞痛的情况也得到了有效缓解,她变得开朗了许多,每次工娱治疗都特别积极。
张小小告诉阮双柠,她知道自己每次发病都特别讨人厌,趁着清醒的时候要多做点事来赎罪,争取积善行早康复,回家跟爸妈道歉。
我爸妈年纪已经不小了,为我的事早就愁白了头发,我得好好的。
阮双柠发现张小小其实挺能吃苦的。
无论是拔草还是大扫除,张小小都肯卖力气,一点不偷懒,还会主动给老人家剪指甲,大家都蛮喜欢她。
活动时间,有时患者会聚在一起听歌,住院部有个音箱和专供播放的优盘,小护士随便找了个夕阳红的歌单,直接下载进去,每次放歌都是按照歌单顺序从第一首放到最后一首。
从来不会管他们喜不喜欢。
阮双柠喜欢和患者待在一起。
虽然在别人眼中他们都是非正常人类,可是大多数时候,这些病人中的大多数,也有鲜活可爱的一面。
想法天真,说话也孩子气。
患者们也最喜欢小阮医生,经常央求小阮医生来放歌,只有阮双柠肯花时间和心思,问他们想听什么歌,会用手机连上蓝牙音箱放给他们听。
张小小声音最大,手举得最高:小阮医生,我想听陆清知的《银河灯塔》。
阮双柠微微愣神。
陆清知已经出差一周有余,中间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也是,他那么忙,和她有什么好说的。
再听到他的名字,明明没多久,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阮双柠在音乐APP的搜索框里打下陆清知三个字,跳转出来一长串单曲,随便点进去一首,词曲都是他。
找到银河灯塔,阮双柠点了播放。
他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低哑好听。
熟悉又陌生。
阮双柠听得入神。
张小小投入地跟唱,一曲结束,她有点不好意思:小阮医生,我能再点首陆清知的《偏爱》吗?他的歌旋律动听,歌词意境优美,其他人也爱听。
问了一圈没人反对,阮双柠又放了他的《偏爱》。
小半个下午,像陆清知的歌声专场。
直到结束,八十岁的张奶奶还意犹未尽:小阮噻,下次还听这个小伙子的歌哈,我觉得怪好听的。
行。
阮双柠忍不住笑。
张奶奶嘴里念叨:啥时候叫小伙子现来给咱唱首听听。
张小小立刻说:奶奶,人家那是大明星,哪能咱想见就能见到啊。
等我病好了,我要去陆清知的演唱会,张小小中气十足,站在台阶上,听他现场唱。
演唱会?阮双柠还从来没去现场看过演唱会。
今晚阮双柠值夜班。
快十一点钟,她去了趟病房,见张小小曲起双膝,手臂抱着小腿,坐在病床上,下巴轻轻地搁在膝盖上,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着眼,微微陶醉。
她用得是老式的MP3,除了听歌没有多少其他功能,个头小巧,银色已经有点斑驳,看起来很旧。
小小,怎么还不睡。
阮双柠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
听见动静,张小小扯下耳机,冲她笑了笑:睡不着。
在听歌?嗯嗯,还是陆清知的歌,下午没过瘾。
见又是陆清知,阮双柠笑问:你很喜欢陆清知?张小小毫不犹豫地点头,抿了抿嘴,说道:从陆清知发第一支单曲我就开始喜欢他,他的每首歌我都听过无数遍,都会唱,与其说他是我的偶像,不如说他给了我一种信仰。
小阮医生,你知道的,我这么多年过得非常痛苦,说实话,不止一次地想过一死了之,死了或许就不会再痛苦,但是从陆清知的歌里,我能感受到活着的力量,所以我不能放弃,我要斗争,我得活。
人总得有精神寄托,活着才有希望嘛。
张小小把一只耳机分给她,阮双柠戴上,他的声音席卷入耳。
温柔的。
深情的。
有力量的。
这一刻,阮双柠似乎重新看见了不一样的陆清知。
他璀璨发光。
同时又给人以光。
阮双柠陪着张小小一连听了好多首,直到张小小眼皮开始发沉,阮双柠起身,帮她收了MP3,要她赶紧睡。
张小小的睡眠一直不算好,今晚躺下后倒很快入睡。
巡查了一圈,没有什么异样,阮双柠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随便看看,发现半个小时前陆清知给她发了一段视频。
她点开。
大片的杉树林错落相拥,远处巍峨山峦覆上雪色,鹅毛大雪簌簌而下,天地银白。
犹如童话世界。
陆清知没有入镜,只有声音:圣莫里茨的第一场雪,很美。
两分钟的视频,除了开头这句外没再说别的。
小阮同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托你的福,谢谢谢谢!】小阮同学:【陆清知你的视频不会是群发吧?要不然怎么会想起来发雪景给我?】她想了想,又把最后你会这么好心几个字删掉。
阮双柠把视频打开,点击保存,又欣赏了两遍,看着漫天雪花,有种激动的情绪在她胸口间涌动。
怎么会想起来把雪景发给我?陆清知盯着这半句看,无声笑了。
圣莫里茨。
按下拍摄的结束键,他静静看着飘飞白雪,薄唇微动,对着冰冷的空气说出没有说完的话——雪很美。
所以看到雪,就会想到你。
作者有话说:小阮:你们都想和陆清知共进晚餐,但是他想和我晚餐还要求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