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因然的信息还在不停地跳出来, 陆清知干脆暂时把她设成消息免打扰。
车内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
陆清知的嗓音发哑,懒散往后靠:小阮,你是医生你知道, 我是不是失血太多所以才那么困。
你先别说话, 保持体力, 阮双柠更紧张, 热衷开慢车的她加了点速,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嗯。
很快到了檀洲御景。
已经是深冬,檀洲依旧枝叶葱郁,映着油亮的冷绿,天泛着灰白, 填满叶缝间的底色。
阮双柠本想把陆清知送到门口, 她直接去超市,又听陆清知说什么失血多怕晕倒之类的话,又实在不放心他独自回去。
毕竟他流了不少血,伤口那么长一条, 单是想想就让人心惊胆战,身体虚弱再正常不过。
干脆先把人送到家里, 等他休息以后她再去超市,也来得及。
陆清知眉眼的倦色愈加浓,停好车, 阮双柠一手挎着陆清知没受伤的左胳膊, 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肘, 一路小心护航,要把人送进卧室。
上楼梯的时候, 陆清知脚步虚浮, 踉跄了下。
阮双柠吓了一跳, 怕他摔倒,整个人贴他贴得更紧:陆清知,要是没力气的话靠在我身上好了,我扶你走。
陆清知抽出被搀着的胳膊,伸长圈住她的肩膀,往身边带了带:还是这样比较稳。
阮双柠愣怔。
他们这样,似乎有些奇怪。
离得太近,陆清知身形高大,这个动作就像把她抱在怀里,两只空下来的手也没处放,总不可能搂着他的腰吧。
阮双柠拘谨地勾着手指,肩膀几乎感觉不到他身体压过来的重量,环在肩头的手臂像滚烫的烙铁,灼得她不知所措。
但是抬头看看陆清知,他依然神情自若,迎着光,棱角锋利的轮廓被切割得立体分明,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他们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妥。
看来是她多想了。
她现在对陆清知来说,作用估计就是做一根小拐杖。
阮双柠撑着他上了楼梯,右转走进卧室。
床明明铺得平整,但她还是弯下腰,重新把被子铺了一遍,又拍打了几下柔软蓬松的枕头,让它更软,一切准备就绪,让到一边,握住他的胳膊:现在可以躺了。
看着阮双柠的动作,陆清知眉峰轻动:我先去洗个澡。
洗澡?她的目光不禁落到恨不得把他手臂全裹起来的纱布上,小声说:你自己能洗吗?陆清知慵懒抬眸,带了点坏意:要不你帮我?阮双柠的脸立刻涨得通红。
帮还是不帮,她竟然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帮…帮的话,要脱到什么程度啊…开玩笑的,陆清知单手解开衬衣扣,你去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胳膊上的伤他心里有数。
阮双柠帮他从衣柜里拿来睡袍,又找出崭新的浴巾:我就守在洗手间门口,如果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叫我,觉得不舒服也要快点跟我说。
我叫你,你就会进来吗,陆清知玩味地盯住她,要对洗澡的男人有戒心,小姑娘,这是陆老师给你上的第一课。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说不正经的话。
阮双柠把睡袍和浴巾塞进他怀里:洗你的去吧。
他闷声笑了笑,对她的反应很愉快。
陆清知简单冲了澡,洗掉一身晦气,换上灰色的丝质睡袍,质地顺垂,反着光,连脸色也映亮几分,头发湿漉漉的,偶尔往下滴一滴水珠,顺着鬓角落下来。
他松散地靠在床上,长腿一搭,低头摆弄着手机。
头发不擦干会感冒的。
陆清知还没来得及抬头,雪白的毛巾整个迎面盖过来,把他的头和脸都包住,阮双柠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揉着他的头发,提醒他:必须要擦干再睡,不然明天起来要偏头痛,如果再感冒,更有你好受的。
他不喜欢被别人动头发,每次上通告,陆清知也从来不要搞复杂的发型。
可是现在,被她当成一只小猫或者小狗那样揉着头发,却不觉得烦躁。
反而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好像,是隐隐的开心。
把头发揉到没有多余的水分滴落,阮双柠才满意收手,把毛巾拿下来,他的头发被她揉得乱乱的,没有了平时的妖孽感,连眼睛都显得清漉,皮肤透白,像个干净清爽的少年。
刹那间,阮双柠觉得有点移不开眼,在沉迷之前,她赶紧控制自己转身,给他端来刚冲好没多久的生姜红糖水:喝点红糖水,应该可以补血。
红糖水他就已经很讨厌了,更别说上面还漂着一层姜末。
闻了闻,陆清知有点嫌弃,正要说不喝,可看见阮双柠殷殷看着他,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只好屏住呼吸,尽量忽略味觉,一口口灌下去,一张脸比喝中药还苦。
谁说红糖水可以补血?他把终于喝光的玻璃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听陆清知这么问,阮双柠眼眸微微闪烁:就是……经验吧。
什么经验?难道她以前也受过伤?问那么清楚干嘛啊。
阮双柠闭了闭眼,心一横:姨妈痛的时候喝红糖水会缓解很多,和你的情况有的也差不多,所以我觉得喝点红糖水应该会舒服点。
又是流血又是觉得痛。
确实有差不多的地方吧。
她可真会觉得。
陆清知一顿,捏了捏眉心,淡淡地说:不是说要去超市吗,快去吧,马上要关门了。
阮双柠疑惑,没有啊,要营业到晚上十点半的,这才几点,怎么会关门。
不过要赶紧去买食材是真的,不然要误了晚饭,她还想多做点补血的东西,好让他的伤口尽快恢复。
附近就有家大型超市,阮双柠跟祝姨去过几次。
她推了辆购物车,点开某菜谱APP,找到收藏的一个补血食谱。
要买的东西有很多,阮双柠默念:猪肝、西红柿、桂圆、木瓜、猪脚、牛肉……确定了食材,目标完全明确,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她直奔蔬菜区,挑了西红柿、菠菜之类的,又推着购物车挨个在干果区、水果区逛了逛,把想买的东西通通丢进购物车,不多会儿堆起了大半车,最后来到肉类区。
阮双柠先去挑牛肉,隔着玻璃,一块块仔细看,牛肉看起来很新鲜,肉色鲜亮,切成均匀的块状,一块块码好,简直是强迫症的福福地。
旁边大婶看阮双柠年轻,又漂亮可人,担心她不会挑,热心道:姑娘,买牛肉啊,你打算怎么吃?她嘴角抿着笑:阿姨,我准备用牛肉和西红柿一起炖汤,据说可以补血。
对对,牛肉是补血的好东西,大婶特别有生活经验,介绍着,如果要炖牛肉,可以选牛腩,软烂入味,如果是做牛排呢就可以买牛里脊,是牛身上最嫩的肉了,没有脂肪,吃了也不会胖的,放点辣椒炒着吃味道也很不错的。
好的,谢谢您。
经过大婶的指点,阮双柠买了牛里脊和牛腩,又去买了猪脚。
东西越堆越多,再度拿出手机来核对,看还有什么没买,忽然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柠柠。
声线熟悉,她转过头,果然看见了周屿时。
周屿时穿了咖色卫衣,蓝色牛仔裤,复古休闲的打扮,冷峭的眉眼引起好几个年轻女孩的频频回头。
他看见阮双柠的购物车里装满了肉菜水果,不像是独居的量,对比他买的东西,一打啤酒,几瓶碳酸饮料,然后就是泡面、自热火锅这一类的速食。
周屿时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有后悔,有遗憾,还有嫉妒。
不是柠柠,阮双柠收了笑,静静看他,一字一顿地纠正,是阮双柠,周屿时,要是下次再叫我,希望你能注意点,我们现在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周屿时强压住不断往上蔓延的焦躁,盯着她的眼睛看:旁边有家咖啡厅,我们去坐坐,我有话和你说。
阮双柠收起手机,唇角扬起:恐怕不行,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好,我老公还等着我回家和他烛光晚餐。
不想做的事直接拒绝,不必勉强,这是陆清知教给她的。
无论是那句称呼还是甜蜜的烛光晚餐,都像锋利的刀片,立刻将他割伤,到处都痛,却不见血。
周屿时的眉头顿时皱紧:柠柠,你好久没回家了,一进冬天阮姨身体就不太好,一直咳,中药西药都吃了也不见好,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回家去看看她。
听到阮芝阳生病,阮双柠咬住唇,没说去,也没说不去,眸光垂下去,鬓边细碎的头发映着玉白的小脸。
有对情侣推着车子正在闹别扭,女生要买辣条和薯片,男生坚决不让她吃垃圾食品,两人正争执,没看路,不小心碰到了购物车,一下子撞在阮双柠的后腰上。
不轻不重的力度,她没有任何防备,往前一倾身,被周屿时眼疾手快地扶住肩膀。
不远处,有人用货架做遮挡物,镜头对准他们,啪啪按下快门,拍下了好几张照片。
阮双柠立刻直起身,迅速和周屿时拉开距离:等我有时间再说,就不劳你费心了。
周屿时忍无可忍,寒声问:我们之间非要这样吗?超市里人并不多。
他们站在水产冷冻区,空气中充斥着海鲜咸腥的气息,冷冻鱼虾已经卖得差不多,留下厚厚的碎冰碴反射出晶亮的光。
阮双柠云淡风轻:周屿时,你应该知道,从你和我分别做出选择之后,我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
他选择和姜代琪在一起,而她选择和陆清知结婚。
他们之间从那个时候开始,已经注定了分道扬镳的结局。
即便他现在已经和姜代琪分手,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是恋人,不是亲人,不可能做朋友,只能是陌生人。
她既然已经选择向前走,就不会再回头看。
况且——周屿时,其实我有认真想过以前我对你的感情,尤其是花园宴会以后,或许一直都是我错了,错把感激当喜欢,所以你也不要再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
阮双柠眼珠清亮:就当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但是现在,我长大了。
这些话她早就想告诉周屿时,只是先前没有合适的机会。
既然今天再次遇见,索性和他说清楚。
周屿时死死抠住购物推车的扶手,两只手透出用力过度的青白,青色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指骨折出棱角。
他只是稍微迷失了方向,就被她否定掉全部的感情。
每天都要往他桌子上放一颗奶糖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静静长大。
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周屿时猛地拽住阮双柠的推车,脸色愈加阴沉:和我谈谈。
我说了没时间也没必要。
阮双柠!两人陷入对峙,谁也不肯退步。
小阮,好巧,你怎么在这儿?买东西啊,宋长晏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看见阮双柠有点惊讶,侧身绕过周屿时,好像没看见他,自然地接过阮双柠手里的推车,表情丝毫没变,仍然嘻嘻哈哈的,我帮你推,我有力气。
宋长晏把推车往后一拖,不动声色地暗中用劲,周屿时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松了手。
阮双柠也惊讶和宋长晏的偶遇:你也来买东西啊?听说我哥受伤了,我这不是心痛到无法呼吸嘛,怎么着也得赶去看看,顺便来超市拎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探病不是。
听宋长晏的意思也要去檀洲御景,阮双柠说:那刚好你留下来吃晚饭,我今天下厨。
太好了,我最喜欢蹭饭,我哥说你手艺特好,平时只要提起去蹭个饭见识下,他就威胁要扒我的皮。
宋长晏越说越委屈。
哪有那么严重,阮双柠轻抿住唇,笑了笑,什么时候想来吃就跟我说好了,我提前做准备。
宋长晏弯了弯嘴角:好嘞,还是小阮好,不像陆哥,绝世美颜又有什么用,长了一张让人生气的嘴。
他们旁若无人地聊着,把周屿时当空气。
他眼睁睁看着阮双柠笑意盈盈,和宋长晏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对话周屿时听得清楚,也明白,阮双柠现在确实和陆清知住在一起,甚至听起来他们的感情还很好,她会亲手做饭给他吃。
周屿时这刻才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不是他想的那样,阮双柠是赌气骗他和陆清知在一起。
她并没有掩饰,而是真的彻底放下,也是彻底下定决心开始新生活。
没有他周屿时的新生活。
她的未来岁月,他没有资格再参与。
宋长晏化身推车小弟,跟着阮双柠买完最后几样东西,装了满满两大包,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宋长晏抢先付了账。
阮双柠欸了声,忙说:我来买,怎么能让你付钱呢。
宋长晏信口胡诌:我是这家超市的超超超极大会员,满五百打五折,你没有这种优惠。
……她轻轻,那不就是二百五吗。
呃。
宋长晏差点咬掉舌头。
阮双柠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
年轻轻轻的,长得也不赖,怎么脑子不太好。
有宋长晏帮着拎东西,阮双柠特别轻松。
回到家,她让宋长晏把买来的东西先放到厨房,自己则去卧室看陆清知醒没醒。
陆清知早就醒了,头发乱糟糟的,开了壁灯,暖色的光影切割着他的棱角,浓黑的长睫低垂,继续翻着没看完的诗集。
宋长晏来了,在一楼客厅,阮双柠说,我扶你下去吧。
他掀开薄被,随手捋了捋头发:好。
和小阮说是因为要来探病才去超市买东西,为了不露馅儿,宋长晏在超市随手拿了一箱进口水果,这会儿顺手扔在沙发旁边。
他歪坐在沙发上,忽然听见楼上有动静,视线投过去,顿时傻了眼。
他可从没见过虚成这样的陆哥。
陆清知的脸色透着苍白,右胳膊裹得触目惊心,垂在身侧,阮双柠极其小心地扶着他,口中还叮嘱:下楼梯慢一点。
陆哥脚步虚浮着,像是小阮不扶他一步路也走不了,跟个行将就木的老大爷没两样。
马上要走到沙发,阮双柠快走一步,把靠枕帮他摆好,又回头搀着他坐下。
接着倒热水,拿纸巾,动作一气呵成,照顾得别提有多精细。
等看着陆清知喝完了半杯水,她接过来放到茶几上,才对他们说:我先去做饭。
边说边往厨房走,阮双柠没看见沙发旁边有宋长晏带来的进口水果,脚尖踢上去被绊了下,稍微摇晃后很快站稳。
宋长晏的注意力全在陆清知身上。
见陆哥竟然需要被照顾到这种程度,宋长晏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纱布包裹的右臂:哥,你这只胳膊……是不是要截肢了?这个表现,完全是要截肢的程度吧。
怪不得陆清知会打电话给他,说小阮去超市买东西,可能会买很多,怕她拎不动,让他去帮忙。
陆哥胳膊伤成这样,超市肯定没法跟着去。
陆清知往厨房的位置看了眼,磨砂玻璃隐约透出阮双柠的背影。
他一声轻笑。
接着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脚步稳得很,走到沙发旁边弯腰,受伤的右臂轻松拎起刚才绊了她一下的那箱进口水果,放到木架的底层。
谁买来的谁知道。
那箱进口水果真的很重。
宋长晏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陆哥:只要有演技,任何地方都可以变成我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