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 沈堰东和田园结婚了。
俩人虽是自幼相识,但也就小时候那几年来往比较密切。
沈堰东的父亲去世后,俩家只有逢年过节或者需要对方帮忙了才会联系。
也是最近几年, 田园临结婚前和未婚夫闹掰, 从此无心婚事,她父母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沈堰东,借着头疼脑热把他叫过去了几次, 俩人的联系才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俩人之前虽互有好感,但是那好感虽然长久但模糊,没有清晰到让他们再进一步的动力, 所以关系一直淡淡的。
不过要结婚过日子, 双方又都知道, 对方几乎是完美对象。
因为沈堰东没有房, 田园有。
沈堰东没有父母,田园有。
俩人结婚后,既不会有房贷压力, 也不会有养老压力。
加上对彼此的人品信得过, 俩人合伙过日子,应该也会不错, 所以还是决心试一下。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 直到有一天,沈堰东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那晚出车祸的车主的哥哥周梁禹的来电。
周梁禹说那晚太乱了, 他没有弄清状况, 以为他就是一个路人,后来跟救护车的医护人员交流后才知道他是医生,给他妹妹做了最为关键的抢救。
他们家人很感谢他,只是前一阵子他妹妹一直在昏迷, 没顾得上。
现在人醒了,家里都松了口气,想当面致谢,问他有没有时间。
时隔一个多月,沈堰东早把那事忘了,忽然又听人提起,便道:救人是医生的本能,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人没事就好。
周梁禹还是道:听说沈医生是东怀医院的医生,我妹妹已经从人民医院转到这边了,如果有时间,还是希望可以过来看看。
对方如此盛情,沈堰东也只好说尽量。
晚上值夜班,做急诊手术,做完关键部分,大家放松下来,沈堰东听到巡回护士在讲笑话,忽然想起白天的那通电话,问道:小敏,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周嘉映的女儿出了车祸,从人医转到咱们医院了?小敏道:对啊,怎么了?沈堰东问:现在人还在吗小敏道:听说一直在昏迷,不知道醒了没,应该还在。
一旁拉钩的小研究生道:醒了,从ICU转到国疗了,昨天我们还讨论,徐国手亲自照料,院里的几个领导轮流探视。
啧啧,没权就得有钱,国部级来也就这个待遇了。
小敏道:怎么了?沈堰东摇摇头:没事。
小敏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道:他女儿是创伤的那边的团队在照看,牟医生应该比我们清楚,他没跟你说?沈堰东摇摇头:最近太忙了,没怎么见过他。
小敏笑道:新婚燕尔嘛,理解理解。
沈堰东一笑,没说话。
次日早上,他交了班,查完房,临下班前,本想上去找牟森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但还是作罢。
他并不图人家感谢,那救得是谁就不重要。
不过一个月过后,牟森忽然发微信问他:两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在天水桥附近遇到了一起车祸,还救了人?他问:怎么了?牟森说:你知不知道救的是谁?他问:谁?牟森道:周嘉映的女儿。
他问:人现在怎么样了?牟森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出院了。
刚我去查房,周临西跟我打听咱们医院有没有一个叫沈堰东的医生,我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说她哥哥之前联系过你,但你一直没去看。
不过她还是想见你,你要不要过来一下?沈堰东问:我过去干什么,就为了让人看看我长什么样?牟森就笑了:也是,之前你不知道人家的身份不去看,现在知道了再过来好像图人什么似的,那我跟她说一声,说心意你领了。
然而救人的可以心安理得,但被救的不做点什么怎么都觉得亏欠,所以周临西出院那天,还是到住院部走了一趟。
电梯在八层停下,她出来看见护士站。
护士站有个男医生正趴在柜台写什么,她走过去问护士肿瘤八区沈堰东沈医生在吗?沈堰东只顾写病历,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抬头,问:什么事?周临西有些意外,转眼去看。
他写完把病历交给护士,合上笔,塞到上衣兜里,这才抬眼去看。
见是一个年轻姑娘,二十几岁的样子,还吊着一只胳膊,他觉得脸熟,脑子里过一遍,又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患者,于是问:您是?周临西盯着他足足看了好几秒,忽然道:沈医生好大的架子,怎么请都请不动。
他一愣,看着她的脸,逐渐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是——周临西知道他猜出来了,就笑了,道:我哥哥之前联系过您,不过您说您太忙了。
他也笑了,说:一直说要过去看看,但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
又上下将她一打量,问,要出院了?周临西点点头:在这待了快三个月,终于可以出院了,我说出院之前一定要见沈医生,要不是沈医生,我估计现在已经成一堆灰了。
沈堰东一笑:言重了,没那么夸张。
周临西将手中的礼袋递过去:听牟医生说,沈医生刚结婚,我没赶上,这个就算我送给沈医生的新婚礼物吧。
沈堰东有些意外,但又怕是什么贵重礼物,有些犹豫要不要接。
她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一点心意,希望沈医生不要嫌弃,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沈堰东只好道了一句谢,把礼物接了过来。
她又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堰东点点头,回头正要跟护士说话,周临西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沈医生穿西装没有穿白大褂帅。
沈堰东微微一愣。
周临西朝他摆摆手,走了。
回到家里,沈堰东把事情跟田园一说,田园打开礼物看,发现是对情侣手表。
她立刻知道价值不菲,赶紧上网查了一下,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贵。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倒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俩人商量一番,最后决定把礼物退回去。
礼物实在太贵重了,他们承担不起。
隔天沈堰东找牟森要了周临西的微信,加上她后,也没说要退礼物的事情,只说他们很喜欢她送的礼物,要回赠她一个,让她给一个地址。
周临西当时没多想,就把地址发给了他。
周临西接到闪送时,十分讶然。
她两百多万的手表,就这么给退了回来,也太糙了点。
她拿起里边的卡片,卡片上言辞诚恳的跟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礼物的原因,并且表明医生最缺的不是手表,而是签字笔,如果她有的话,倒是可以寄几盒给他。
周临西看完便笑了,倒也没有被退礼物的不悦,而是真的打开APP,买了两箱圆珠笔寄到了医院。
沈堰东收到那两箱圆珠笔的时候,整个肿瘤八区都疯了。
问谁给寄的,沈堰东说一个患者。
大家一阵大笑,说这才是真心实意为医生着想的患者,送礼送到了心坎上。
大家一哄而上,把两箱圆珠笔迅速瓜分完了。
但是作为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周临西觉得那两箱圆珠笔实在不能表达自己的谢意,所以后来找人查了一下这个沈医生的身家背景,得知他哥哥就在他们嘉和酒店的杜家庄分店做大堂副理,于是某天开车路过那里时,就停了车,进去了。
前台一眼认出她,但她没有自报名讳,前台也不敢冒昧的问,只问斟酌着问她有什么需要。
周临西问他们酒店是否有一个叫沈振州的大堂副理。
前台说,有。
周临西说,她找他有点事,麻烦她叫一下。
前台给沈振州打过电话后,引着周临西到休息区等待。
周临西刚一坐下,沈振州就从外面回来了,前台也不敢跟他多说,只是指了指那边的休息区。
沈振州看一眼就知道是贵客,快步走了过去,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周临西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这人跟那个沈医生不止没有相似之处,简直南辕北辙,她有些怀疑:沈经理有个弟弟是医生?沈振州又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确定他不认识,犹疑道:您是?周临西确定后,道:四月初的时候,我在天水桥那遇到了车祸,沈医生从那路过,救了我一命,我听说沈医生的哥哥在这儿工作,今天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沈振州半信半疑道:原来是这样,他都没跟我说过,那么您见我是为了——周临西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站起来递与他:沈医生救人不图报,我也不好勉强,只是什么都不做,自己又过意不去,沈经理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让我略尽一点绵力。
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走了。
沈振州还有点茫然,目送她离开后,低头看那张名片,看到那个职称和名字后,吃了一惊。
职称并不吓人,不过他们总部的一个人事经理,但那个名字却很吓人,因为他认识这个名字,他们大周总的女儿。
几个前台探头看周临西走远后,一窝蜂涌到沈振州身边去抢他手中的名片。
沈振州终于反应过来,手一扬,没让他们抢到。
回到家里,沈振州把下午那桩离奇遭遇告诉了孙妍。
孙妍一听就激动了起来。
他们儿子沈航今年幼升小,她托进关系也没能把他塞到区重点,只能上家附近的小学,周临西这一下简直神来之笔。
她立刻就有了主意,问:你说航航学校的事情,咱们找她,她能帮上忙吗?沈振州一把将名片从她手里拽过来:屁大点事也去麻烦人家,你要明白,机会只有一次,咱们肯定得用在刀刃上。
孙妍又把名片从他手中拽过来:趁热打铁你懂不懂,现在人念着老二的情兴许还帮你一下,等过了这个劲儿,人还记得你是谁。
沈振州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只是有点犹豫:那我们要不要先跟老二说一声,毕竟人是他救的,求人帮忙,是不是也由他出面比较好?孙妍一口否决道:你没听你们那位大小姐说吗,老二施恩不望报,咱们跟他说,他肯定不会为了我们去求人,还会不让我们去麻烦人家。
要我说,咱们就直接找你们大小姐得了,反正也不是我们厚着脸皮求人家帮忙,是人家自己送上门的。
沈振州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俩人开始琢磨怎么跟周临西说那事。
俩人叽叽咕咕琢磨了两天,又预演了好几遍,这才给周临西打了电话。
打过电话没几天,孙妍就收到那所小学的入学通知书。
孙妍拿着通知书左看右看,看了很久。
她实在讶异于有钱人的办事速度。
高兴过后,她沉默下去,盘算许久,忽然对沈振州道:我算了一下,咱们手里还有点闲钱,要不然我们先还老二一部分吧。
沈振州有些吃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孙妍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你真当我一直欠着他好受吗,只是咱们上有老下有小,如果再贷款还钱,那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现在呢,你投资挣了一些,再加上咱们的闲钱,倒可以先还他一点。
沈振州道:你想先还他多少?孙妍道:先还五十万吧,咱们手里也得留点,不然万一出点什么事,难道又找他借吗?沈振州道:行,你把钱转我,我转给他。
沈堰东原以为他那两百万确确实实打水漂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来,多少有些意外。
他把这事告诉了田园,田园笑说他们最近一定有好事发生,不是升职了,就是中彩票了,才会这么好心。
沈堰东也不去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块回去看看。
周六下午,沈堰东和田园一块回去了。
门一开,沈振州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热情和喜气,沈堰东觉得很莫名,有些奇怪道:大哥和嫂子最近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嗐。
沈振州似乎还有点局促,我们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你们来了,高兴而已。
田园问:嫂子呢?沈振州道:你嫂子在厨房。
几个人走到厨房门口,跟孙妍打招呼。
孙妍正戴着手套剥龙虾,见到他们俩,回头来跟他们说话。
她脸上也洋溢着一团喜气。
沈堰东更加确定他们最近一定有什么好事,也莫名替他们高兴。
几个人在厨房门口寒暄了几句,田园留下来帮孙妍做饭,沈堰东和沈振州去客厅闲聊。
沈航本来正在自己房间玩手机,听见他们来了,就跑出来,靠在沈堰东怀里。
沈堰东拨了拨他的头发,想起什么,问:航航学校的事情定了吗?定了。
沈振州起身去卧室,把沈航的入学通知书拿出来给他看。
沈堰东之前就知道他们为了沈航上学的事情到处托人,如今见真成了,就逗怀里的沈航说:实验小学聪明的小朋友特别多,航航以后压力就大了。
沈航仰头看他:我也很聪明,二叔,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堰东语重心长道:那地方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还得非常努力,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考倒数第一。
沈航立马反驳道:不会的,我从来没考过倒数第一。
沈堰东笑了:那我们两个打个赌,如果你考了倒数第一那就得送我一个礼物,如果你能考正数第一,那我送你一个礼物,至于什么礼物,你自己选,选什么二叔都送。
真的?沈航眼睛一亮。
沈堰东很诚恳的点了点头。
沈航立马撒丫跑到自己房间,拿了作业本和笔,又蹭蹭蹭跑出来,趴在桌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了起来。
沈振州和沈堰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俯身过去看。
他写道:如果我kao shi得了第一名,二叔da ying送我一个礼 wu,他说什么都可以——短短三行话,竟然写了五个拼音字。
沈振州哭笑不得,伸手一把将他摁趴在了桌子上:你干这种事主意倒是多。
沈航完全不理他,而是把作业本和笔都塞给沈堰东,道:二叔签字,不能反悔。
沈堰东接过去正准备签,笔刚一落在本子上,他故意卖关子道:是不是应该加一句‘如果沈航考了倒数第一,就要送二叔一个礼物’?沈航低头磨叽道:不要了叭,太长了,写不下。
沈堰东道:那再另起一页。
沈航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晃:我肯定不会考倒数第一,写了也白写,二叔你就签了叭。
沈堰东还佯装犹豫,沈航使劲晃他,他就笑了,捏着笔在本子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沈堰东签完字,沈航立刻把本子从他手里抢过来,跑到厨房去跟孙妍和田园炫耀去了。
沈振州从桌上摸起烟盒,抽出两根烟递了一支给他。
沈堰东摇摇头。
沈振州自己点了一支,在烟雾里眄了一眼他,说:航航能去实验小,这事我和你嫂子还得多谢你。
我?沈堰东欠身从桌上的果盘中捡了一颗小西红柿,困惑的看着他,谢我什么?沈振州道:周临西到我们酒店去了,她跟我说你救过她,她想感谢你,但你不需要,她过意不去,就给了我一张名片,说如果我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她。
这次航航学校的事情就是她帮的忙。
沈堰东一愣,一下就都明白了,脸上那点笑意顿时就没了。
不过沈振州没发现,他仍沉浸在周临西带给他的巨大改变中不能自拔:她在我们酒店待了不到五分钟,只跟我说了两句话,但这事传开之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连我们总经理跟我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你说人有多势利。
沈堰东没说话沈振州又道:我跟你嫂子本来想送个礼物感谢一下她,但又想人家什么东西没见过,买什么都觉得寒酸,就想请她到家里吃顿便饭。
本来以为她肯定不来,我们也就那么一说,走个过场,谁知道她答应了。
下周五晚上八点,你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你跟田园也来。
毕竟我们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主要还是看你的面子来的。
沈堰东的语气多少有点硬了:名片是她给你的,忙也是她帮你们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来不来不重要,你们好好谢谢她就行了。
沈振州还是道:话是这么说,可毕竟我跟你嫂子跟她没有交情。
我知道你工作忙,不一定有时间。
如果你真赶不过来,那让田园来,我们就说你医院临时有事,回不来了,想来她也不至于生气。
不过如果你能过来,那就尽量赶。
万一她觉得我们轻慢她,生气了,那就不值了,毕竟咱谁都不能一辈子不求人。
沈堰东没说话。
沈振州又道:你就当为了我跟你嫂子,陪我们跟她吃个饭吧。
吃完饭,开车回去的路上,沈堰东异常沉默。
田园看了几看,还是问:你不高兴了?沈堰东摇了摇头。
田园却道:我要是你肯定就不高兴,既然要你出面还这个人情,那求人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说一声。
现在这算什么?只有那五十万,真金白银的,对咱们来说算个安慰。
沈堰东没说话。
田园又道:不过周临西倒真上心,对这事这么念念不忘。
沈堰东嗯了一声:我也没想到。
田园又道:之前虽然听你说过,但一直觉得离我们很遥远,今天这么一弄,发现这么近,一下就真实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沈堰东看了她一眼:不至于这么夸张吧?田园笑:一点都不夸张,我们要跟嘉和的大小姐吃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别人说出来,我都会觉得他在吹牛。
沈堰东道:你见了就知道,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跟我们一样的人。
田园嘲笑道:你这形容也太简约了。
沈堰东道:本来就是。
田园道:那是因为你不图她什么,你看大哥和大嫂就觉得她和我们不一样。
不过也难怪,谁让她是大哥老板的女儿,她露个面,说句话,大哥立马就能与众不同了,谁受得了这种诱惑。
就刚才吃饭的时候,大哥说起他工作上的变化时,我脑子里还冒出一句话。
沈堰东问:什么话?田园颇有感悟似的:人的万般努力,在际遇面前不值一提。
沈堰东却道:这话说得有点绝对,普通人努力一下还是可以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至于大富大贵,那确实要看际遇。
田园没再说话。
沈堰东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冲他笑了一下,把脸歪在了他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