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回来后, 章柠想到一个新的选题。
这个选题是受周梁禹说他妹妹那几句的启发,叫那些从ICU里活着出来的人。
ICU号称鬼门关,鬼门关里走一趟, 人生感悟一定极深刻。
她觉得可以采访一下这些人, 出篇稿子。
只是当时她手头可做的选题比较多,这个选题没有时效性,她就暂时搁下了。
一直等到次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 其他选题都做完了,她才从备忘录里将这个选题重新捡了起来。
去医院之前,她先联系了李聪, 问他能不能帮忙介绍几个采访人。
李聪问她有什么要求, 她说进过ICU, 不排斥接受采访, 如果会聊那就更好了。
李聪在他们肿瘤八区找了几个患者,让她先过来采采看。
章柠到医院后,打电话给李聪, 说带了点水果给他们, 让他找几个人下来搬一下。
李聪问两个人够不够,章柠拍了一下照, 让他自己斟酌。
他看完笑:大美女, 太破费了,带两箱意思意思就行了, 带这么多。
她道:你们病区几十号人, 我就带两箱过来,一个人分一个都不够。
李聪调侃道:这些不是给我的啊?她道:你要是吃得完也可以。
李聪就笑了,说:等着啊,我这就下去了。
几个人一块把水果搬上去, 路过护士站放了两箱在那,之后又放了四箱在护士值班室,剩下四箱就搬进了医生值班室。
正值午休,值班室里有吃饭的,有睡觉的,沈堰东也在。
她和众人打招呼时,沈堰东瞥了她一眼,又吃自己的饭去了。
打完招呼,俩人下楼去食堂,吃饭时章柠没忍住,问:沈医生怎么了,耷拉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李聪笑了:他家里最近出了点事,心情不怎么好。
章柠奇道:什么事?李聪叹气:他哥哥借给朋友两百万搞投资,结果朋友破产了,欠了一个多亿,就跳楼自杀了,他哥的钱一分没拿回来。
他嫂子和他哥哥正闹呢,他哥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师兄那。
师兄天天对着烂醉如泥的哥哥,心情能好吗?啊?章柠吃了一惊,这么严重?可不是吗?李聪唏嘘,两百万就这么打水漂,我也是服了师兄的那位哥。
两百万?章柠依稀记得上一年她听说的时候还是二十万,没想到现在竟然变成两百万了,她困惑道,可沈医生不是结婚了吗,他哥哥住他家合适吗?嗐~李聪笑,你太久不关注我们,八卦都跟不上了,师兄和小青梅离婚了。
章柠步子微微一滞,虽然她曾经满怀恶意的揣测过沈堰东结婚这么猛,持续性会很差,没想到真的离婚了,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惶然,只问:什么时候的事?李聪道:就上一年十一月的事情。
十一月?她更加困惑了,他不是上一年的四月份才结婚么,到十一月,才刚半年啊?李聪也很茫然,他说:师兄不怎么提这事,我是从牟医生那打听来的,牟医生说小青梅之前经历过一段很心累的感情,已经不想折腾了,只想找个踏实安稳的人过日子。
她原以为师兄是这个人,结果结了婚才发现师兄还挺招女人喜欢,她实在不想过那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日子,就提了离婚,一了百了。
章柠道:......李聪笑:任性吧?章柠却又笑了起来:我倒觉得挺酷。
李聪不置可否:因为你是局外人,你要设身处地的站在师兄的角度想,就不觉得酷了。
章柠道:我也遇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
李聪问:什么情况?章柠道:之前有个人觉得我太年轻、太漂亮,他hold不住,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
李聪道:......章柠又好奇问:沈医生没拦着吗?李聪幽幽的叹了口气:拦了,怎么没拦,师兄让她冷静一阵,冷静完再说,结果冷静完小青梅还是要离婚,师兄也就答应了。
是吗?章柠笑,这俩人可真逗。
怪不得能一拍即合。
下午,她开始进行采访,然而采访并不理想,或许是因为受访人太害羞,或许是太紧张,总是她问一句,对方答一句,非常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收获。
只有到了晚上,她遇到了一个比较健谈的大姐,而且还说话还风趣,把采访的气氛带得特别活泼,没一会儿,其他病房的人也过来加入采访。
一群人七嘴八舌,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后来还是沈堰东临下班前过来查房,大家才散了。
章柠收拾好东西,跟李聪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医院。
医院到地铁站的路上有条河,路灯照出河与河边的春花,人间最美四月天,风里都是草木清香。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拍了几张夜景,后来,她要转弯,与河背道而驰,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三岔路口的路灯下有卖炒板栗和烤红薯的三轮车,香气扑鼻,她走过去买了一点。
付完钱抬眼瞧见前面几米开外的一个背影,隐约觉得熟悉,越看越觉得像沈堰东。
他斜着过了马路,进了地铁站。
她也跟着进了地铁站。
时间刚过八点,又是一个下班高峰期,尤其东怀医院这一站还是换乘站,客流量大,每节车厢前面都排起了队。
章柠看到沈堰东在一车厢的队尾站定,本想到对面去,但眼见他那边的地铁停下,车门打开,人群往上涌,她还是跟了上去。
车厢塞得满满当当,沈堰东上去后,转了一下身,要去够扶手,正好看到章柠上来,就停在他跟前,多少有些意外。
车门闭合的警报声响起,一个刚从楼梯上下来的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章柠被推了一下,沈堰东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车门闭合后,后面的人匆忙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背过身,贴着车门站定。
沈堰东正准备放开手,列车启动,她跟着晃了一下,他的手就握得更紧了。
她另外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扶一下他,但终究没扶上去。
等车稳住后,他松开了她,并别开了眼。
她却没有回避,而是一直在打量他。
他也知道她在打量他,然而始终没有回看。
好一会儿,她确认道:沈医生跟之前很不一样。
沈堰东一顿,这才低眼来瞧:哪里不一样?她又上上下下的看他,她想她的感觉是没有错的,于是道:之前整个人都很紧张,现在松弛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这松弛是发现自己憧憬的婚姻也不过如此,还是因为重新获得了自由。
他没说话,又别开了眼睛。
她也不再说话,摸出了手机,回起了微信。
地铁里的广播报站,要下车的乘客开始换位置,他俩站在正门口有点挡道,就一块往里边挤了挤。
车门开启,车门又闭上。
沈堰东忽然道:创伤那边意外比较多,应该会比肿瘤这边有意思。
章柠有些诧异的抬起了眼,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这个医生的关怀,还真是令人怦然心动。
她随即又笑了,与他攀谈道:也恭喜沈医生啊,听说已经评上副主任了,照这个形势下去,三十五岁评上主任肯定没问题。
沈堰东点点头:借你吉言。
她灭了手机,又开始专注的瞧他。
虽然人比之前松了一些,但气质却沉淀的更均稳了,她觉得比之前更帅了。
她问:沈医生,你后悔吗?沈堰东一顿,虽然还是不太清楚她这个后悔指的是什么,但是道: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就好。
她很满意这个回答,我本来还想找人到你婚礼上去闹一闹的,反正我不舒服,你也别想舒服,但你说你不后悔,我会感谢自己当时的风度。
沈堰东一愣,她转身挤入前面的人缝里,顺到车门那,低头继续看手机。
地铁停下后,车门开启,她顺着人流下去了。
沈堰东看着她消失于人潮之中,突然记起她去接机那一次,俩人坐出租车回来。
路上她央求他留下,他没有松口。
她退而求次,要他送到她上楼。
当时在车上的时候,他答应了,可真的下了车,却不肯送她上楼,只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她在小区门口磨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就是不肯送,就把他拉到一边,圈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了好一阵,然后问:这样也不送吗?他搂着她缓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就几步路,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她就恼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了一句狗男人,然后转身袅袅娜娜的走到小区门口,刷开门禁,进去了。
那时候明明是冬天,北方的夜晚也很干燥,可他总觉得是春夜,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蓬勃又热烈,像那个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