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静了下来, 章柠怔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回到床上。
其实已经没什么可想了,但仍然没睡着。
天亮后, 她和孟明明洗漱一番, 下楼去餐厅吃早餐。
时间尚早,餐厅人不是很多,她们在窗边坐下, 没过一会儿,陆观潮也下来了。
这一大清早谁都不是很想说话,三个人只是默默吃早餐。
好一会儿, 章柠忽然说:观潮?嗯?陆观潮下意识去看。
她却又不说话了, 只是慢慢搅着咖啡。
陆观潮催促道:怎么了?她却连头都没抬, 只问:你想结婚吗?陆观潮有些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她说:我觉得婚姻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东西, 只要两个人都有意愿,那就可以尝试一下,我想试一下, 你想吗?陆观潮定在了那里。
孟明明正在喝咖啡, 一口没咽好,被呛得满脸通红。
陆观潮不明所以的看了过去。
孟明明一边拿餐巾擦嘴和餐桌上的咖啡渍, 一边向他摇头, 表示这姐妹儿估计疯了,别搭理她。
陆观潮把目光重新移回章柠脸上。
她却扭头看向了窗外。
半晌, 他把目光移到餐桌上那一小瓶插花上。
孟明明拿脚踢章柠, 用唇语问她搞什么。
章柠看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孟明明又去看陆观潮。
他从瓶子里挑了新鲜的细软花枝,开始编东西。
孟明明不明所以的看了很久,看到终于知道他在编什么了, 有些吃惊。
陆观潮拉开椅子站起来,单膝跪了下去。
章柠回头来瞧。
孟明明张大了嘴巴。
陆观潮举着手里的草戒指,认真道:章柠,我愿意跟你结婚,你愿意吗?章柠怔住了。
虽然事情是由她提出来的,可她并没有真的觉得陆观潮会配合她的心血来潮,但他显然已经当真,也由不得她不当真。
好一会儿,她认真说:我不能保证永远,我只保证当下这一刻是认真的。
陆观潮笑了,拉过她的手,把戒指带了上去,说:这就够了。
章柠垂眼去瞧无名指上的草戒指,又去看他。
他站起来,将她拉起来,抱住了。
餐厅其他人早看到了这一幕,忽然鼓起掌来。
在拥抱和掌声中,章柠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幸福感,她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搂住他的腰,轻声说:那我们回去吧,我想快点结婚。
国内还是盛夏,一出机场热浪扑面而来。
俩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陆观潮忽然问:后悔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反问:你后悔了?他摇摇头:我不会后悔的。
她说:你不后悔,我就不会后悔。
他抱住她,说: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好刺激。
是吗?她把脑袋放在了他肩上。
他说:我一直觉得无论我们分分合合多少次最后还是会在一起。
好一会儿,她说:我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他们突然决定结婚的事情让双方家长很震惊,不过震惊之余家长们都表达了支持,毕竟两个小孩青梅竹马,俩家又门当户对,还住得近,知根知底,比较放心。
因为时间紧迫,订婚的事情他们没有大费周章,俩家人只是在一块吃了个饭,把大方向确定下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一个完美的婚礼,通常要留出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来准备,但俩人不想把战线拖那么长,就只留了一个月的时间,其他的随机应变。
一旦抱有这个心理,那婚礼准备起来就没那么令人焦灼,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松。
俩人的婚纱照本来都打算婚后补拍,现在时间充裕,就提前拍了。
头一天上午俩人先去学校拍了一组校园风格,下午去胡同和老建筑那边拍复古风格,晚上在街头拍了一组城市生活。
次日上午,他们去了艺术中心,下午去了游乐园。
正值暑期,还是周末,游乐园人很多,他们先紧着冷门项目拍。
后来摄影助理说旋转木马那块现在人不多,于是大家就赶紧转场,但还没走到那座双层的旋转木马前,章柠的步子忽然扎在了地上。
其他人不明所以,纷纷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旋转木马围栏外站着的一对青年男女。
男的背影挺拔,正在探身往里看,女的侧倚在围栏上跟他说话。
俩人姿态算不上亲密,但也说不上陌生,若即若离,令人遐想。
陆观潮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是谁,他问:怎么了,熟人?周临西斜靠着,一下就注意到了他们,她有些意外,随后又笑了,伸手点了一下身侧的人。
沈堰东回头去瞧。
为了配合童真主题,章柠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吊带小婚纱,头上带着小头纱,脚上穿着涂鸦帆布鞋,整个人可爱又俏皮。
沈堰东认出来后,有些茫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旁边的陆观潮身上。
他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还牵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看起来清爽又阳光。
他又看了看他们身后的几个工作人员,有端摄像机的,有提化妆包的,有拿衣服的......他逐渐明白了,但好像也不意外。
她是这样的人,只有喜好,没有原则,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若无其事的回过了头,像没看见似的。
旋转木马停下来,沈航从下面下来,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
章柠忽然转身走了。
虽然她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可他那晚那个电话听起来如此痛苦,她就以为这时候他正在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甚至有可能已经退婚,等知道她回来了,就会扑上来纠缠不休,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小说里那些前期爱而不自知疯狂伤害女主,然后突然觉悟的男主通常走得都是这个路子。
虽然她并不会像那些女主一样去原谅,可她确实需要男主的痛苦来释怀,但她忘了,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
现实中的男人,只要脑子没病,根本不会出现爱而不自知的傻逼情况。
他那晚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天亮了,情绪下去,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要他的前途和未来。
游乐园的部分,他们没有再拍,而是直接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车到了格林花园的地下车库,陆观潮熄了火,见章柠靠在那一动不动,就解开安全带,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提醒道:虽然我说过不介意,可你好歹装一下,你连装都不装,我真的很难不介意。
她笑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偏了脑袋瞧他。
他问:怎么了?她稀奇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好像比之前更帅了。
他眼睛很亮:以前不帅?她说:也帅,不过以前比较大男生,现在成熟一点。
他问:你更喜欢成熟一点的?她点点头:现在喜欢成熟一点的。
他意有所指道:那你还为了别人要死要活?她纠正:没有要死要活,就是一时上头。
这种上头,我一年能遇到好多次,不过下头了也就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直直的看着她:那我呢?她理所当然道:你是不同的。
他紧追不舍:怎么不同?她说:你既是亲人,又是朋友,又是爱人,三位合一,永远不会下头。
他的表情却复杂起来,很是一言难尽:一般这么说的人,都是在发友情卡,你不会是对我已经没感觉了,只是图我对你好吧?她愣住了,良久,否认道:不是啊,我是说我们之间的感觉很深厚,既有柔情,又有激情......是吗?他睨着她,那你刚才为什么愣住了?她理所当然:因为没这么想过,既然你说了,那我就想一想是不是。
他阴阳怪气地问:是吗?她摇摇头:不是。
他说:我不信。
她道:真的,我跟他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会想到你呢。
他立马放下了戒心,好奇起来:想我的什么?她道:他惹我生气,让我不高兴的时候,我就会想陆观潮可以包容我,我也可以包容他。
然后跟他说得话,一出口发现好多都是你跟我说过的。
渐渐的,我发现我还是挺想你的,只是分手是你提的,我不可能回头去想什么了,就只好骗自己,对你是愧疚。
后来你说要重新开始,我说不行,也是因为我当时跟他也没什么大矛盾,我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见异思迁的人。
现在我们既然分手了,我就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感觉了。
顿了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过渡而已。
陆观潮握起她的手,问:那你怎么不暗示一下我?我以为你很烦我,也不敢随便来找你。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观潮没有追问,将她搂了过来。
两天后,俩人的电子结婚请柬出来了,他们各自发了朋友圈,之后挨个打电话通知。
弄完已经很晚了,章柠送完陆观潮回去,正好碰到送快递的,问谁寄过来的,快递说沈堰东。
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还有一个特别迷你的盒子。
大箱子里是她之前送他的东西,小箱子里是她之前遗留在他家的东西,小盒里用防摔泡沫裹着他过生日时她送给他的新手机。
每一件东西都有美妙的回忆。
她看着那些东西,许久,拿起手机,给沈堰东打了过去。
沈堰东刚进更衣室,正准备换衣服做手术,看到她的来电,接起来问:怎么了?她说:东西我收到了,但好像少了一件裙子。
他问:哪件?她说:黑色,细吊带,腰间有褶子那条,你生日的时候我穿过,你再找找,我挺喜欢那条裙子的。
他点点头说:我今晚值班,明天回去给你找。
她挂了电话。
次日中午,沈堰东从医院出来后,回家冲了一下去补觉。
他一觉睡到傍晚,想起裙子的事情,就起来把家里翻了一遍。
其实没必要翻,他翻过很多遍了,这里不可能再有她的东西,但他还是重新翻了一遍。
翻完发现确实没有,他在沙发上坐下,给她打了过去。
章柠说:我自己过去找。
说着就要挂电话,他匆忙拦住她,说:章柠,我已经找了很多遍,确实没有,你再找找你那边吧,我记得你带走了。
她耐着性子说:如果不是找不到,你以为我会打电话给你?他说:要不你告诉我在哪买的,我送你一件。
她突然火了:你有病吗,我自己买不起,要你买?他一顿,说:章柠,是我对不起你,但说道歉或者什么补偿也于事无补,你要恨我也好,全当没认识过也行,但我们别再见了,无论为了什么,见面只会让彼此更加——她把电话挂了。
外面起了风,还夹杂着雷声,像是要下雨,沈堰东在那呆坐许久,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他知道是谁,一动未动。
敲门声响了好一阵,后来就没有了。
一切又静了下来。
他起身去看。
门一开,他愣住了。
她问:痛苦吗?沈堰东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为什么我一点都感受不到你的痛苦?她说,如果你真的痛苦,请你表现出来,爱情没有前途重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但你不能表现的这么洒脱,你越洒脱就显得我像个傻逼。
所以求求你,哪怕你只有三分痛苦,求你表现出十二分,你越痛苦我才能越快释然。
我释然了,你才会好过,不然大家都别过了。
她扒开他,进了客厅,抬起单人沙发看。
下面没有她的裙子,她又移开双人沙发去瞧,底下也没有。
她进了卧室,去翻衣柜。
沈堰东没有阻拦,也没有帮忙,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她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抖落出来,丢得满地都是。
一柜子的衣服很快就被抖完了,裙子当然没找到,她又去了书房。
书房一目了然,一眼就能扫完,可她还是去翻他的书桌,去翻书架,好像那里边会藏着她的裙子。
没一会儿,整个书架被她扔空了一半,地上乱七八糟,全是他的书。
她忽然又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许久,沈堰东慢慢道:章柠,爱情对我不重要,它在我生命中所占的比重可能都不超过四分之一,我愿意为了它做一些妥协,但不会为了它彻底改变自己,但我也不希望你为此改变什么。
你才二十四岁,本身就对婚姻就没有期待,却要你走进它,我自己都觉得是暴殄天物。
分手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很快就会过去了。
她忽然转身走过来问:我什么时候觉得不公平了?我有向你诉苦或者施压吗,为什么你要把我想得那么弱智,我已经二十四了,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觉得不公平的话,我就不会做,我做了就不会觉得不公平,我用得着你替我委屈吗?他只道:你现在还小。
我还小?她忽然笑了,说到底你压根就没有相信过我,你觉得我是小孩,觉得我在过家家,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和你平等的位置上,你也没有认真的对待过我,所以你之前会和别人结婚,现在又跟别人订婚。
我真是太傻逼了,我早该在你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个的。
随即又笑,不过没关系,别人给我当过备胎,我被别人当一次备胎也没什么,就当长经验了。
她走了。
他忽然说:我厌恶跟你在一起时的自己。
她步子微微一滞。
他说:自私、苛刻,占有欲强,又患得患失。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自我安慰,觉得相处久了或者感情深了就好了,可等感情深了,还有各种担心,永远都在担心。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不想有任何担忧,我想简单一点。
她一顿,说:沈堰东,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大病,情感障碍一类的,你不是医生吗,别讳疾忌医,去看看吧。
她没有多做停留,打开门走了。
酝酿了一晚上的雨终于下来了,先是三、五滴,很快就噼啪起来。
风卷着雨扑进来,书页被吹得哗啦作响。
沈堰东想了一会儿,还是找出伞,打开门,追了下去。
电梯还在一层,不至于这么快,她多半走了楼梯,于是就先坐电梯下去,又走楼梯去截。
人果然在,只是看见他转角出现,连看都没看,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 。
他握住她的手臂,一把将人带回来,把伞递给了她。
她抬手一挥,伞掉在了地上,她抬脚往下迈。
他握住她的胳膊,又将她带了回来。
她甩开他的手,凶狠道:别碰我。
说着还要下,沈堰东依然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了回来,俩人仿佛较劲似的,看谁能杠过谁。
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她所有的委屈和恶意,打得非常重,他颊上立刻浮起了一个鲜明的指印。
他一动未动,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又搂上来,吻住了他。
沈堰东下意识将她抱了起来,俩人吻得如饥似渴如狼似虎,什么都顾不上。
心跳剧烈,身体滚烫,他在颤抖,她也颤抖,连抱都抱不住。
声控灯毫无征兆的灭了,楼道陷入黑暗,她像突然醒悟了似的,猛地推开了他。
声控灯重新亮起来,他眼里的渴望还来不及掩饰,只是瞧着她。
她却没再看他,好一会儿,拿手背擦了擦嘴唇,轻声说:周日我结婚,你要是来了,我就不结了,你要是不来,我就结婚了。
她说完就想逃,他一把将她抓了回来。
她像受惊了似的,眼神可怜的看着他,好像在央求他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再解释,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做就行了,她要看他的最终选择,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他手一松。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伞,匆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