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 英灵冢, 景国国祭开始。
古朴的乐器奏响祭祀的乐曲, 景国的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景国王孙们从跪着的人群中走过, 踏上了英灵冢的石阶。
景枫牵着宋璃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慕清昱和慕清轶兄妹。
石阶的尽头,是景国先王和先王后的衣冠冢,以及刻满十万赤枫军姓名的英灵碑。
踏上最后一个石阶, 进入他们眼中的, 竟是一幅血腥的场景。
先王和先王后的衣冠冢上, 被泼洒了狗血, 石碑之前, 甚至还摆着一具野狗的尸体。
宋璃感觉到,景枫的身体气得颤抖,眼神中的戾气大得吓人。
谁做的?景枫怒极, 语气反而平淡。
负责本次国祭英灵冢守卫的将军李谦跪到地上,道:末将这就着手调查。
不用查了。
景枫淡声道。
言毕,他突然发难,一掌击过去, 李谦滚下了石阶。
景枫戾声道:负责守卫英灵冢的兵将, 全部流放暮邙草原, 永世不得归国。
殿下息怒。
百官齐齐为兵将们求情。
清昱站出来,道:太子殿下何必殃及无辜,此事算是我做的,由我一人承担即可。
慕清轶呵斥道:清昱, 此事与你无关,不要乱说。
慕清轶拱手道:太子殿下,清昱虽然对先王有些误会,但绝对做不出侮辱先人灵冢之事。
摄政王亦求情道:太子殿下,公主所言甚是,这事决计与清昱无关。
景枫低低的笑出了声,眼神却越来越可怕。
他的右手捏诀,一把剑倏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竟是陛下钦赐的天琅神剑。
天琅神剑出鞘,带着令人胆寒的锐光,对准了清昱。
英灵冢上下顿时大乱:太子殿下息怒。
无视百官的请求,景枫将天琅神剑举起,斩下,剑气穿透清昱,落在了他身后的英灵碑上。
刻满十万赤枫军姓名的英灵碑,轰然倒塌。
所有人都震惊了。
清昱回过神来,愤怒至极,不顾景枫神剑在手,想要对他出手,却被慕清轶死死按住了。
宋璃也呆住了,她没有想到,景枫竟然会对英灵碑下手。
天琅神剑的剑尖再次对准了清昱,景枫轻蔑的道:你除了愤怒,还能做什么?景国国祭,以英灵碑倒塌,清昱被惩罚,跪在衣冠冢前彻夜忏悔结束。
边城百姓,多是那十万赤枫军的亲眷,他们越发憎恨景枫。
回边城行宫的路上,宋璃问出心中不解:殿下,就算是为了逼清昱出手,也不至于斩塌英灵碑,亡者毕竟无辜。
景枫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亡者?虽说他们死了?宋璃震惊!神秘消失在幽暗密林里的十万赤枫军,难道还活着?宋璃握住了景枫的手,她感受到了景枫此刻激烈的情绪,矛盾又憎恶。
景枫矛盾,明知不该恨赤枫军,却又忍不住去恨。
若非是为了救赤枫军,他的爹娘不会死。
景国七大世家,有四家已经完全投向了景枫这边,他们等不及景枫回帝都,就齐聚边城向景枫示好。
另外的三大世家,最后选择了清昱。
清昱来边城比景枫早几天,他和三大世家的人早已私下见过。
景国七大世家,尤以易家实力最雄厚,提出的条件也最厚颜无耻。
宋璃清楚的记得,易家支持景枫的条件,是要垄断景国国内的官盐和漕运。
易家如今的这位家主,名唤易盛,原本是庶子,他不折手段的杀兄弑父,才坐上易家家主的位置。
景国其余的六大世家,就算与他同属于景枫阵营的,也不屑与他为伍。
景枫与易盛,近日却来往得十分密切。
这日,易盛邀请景枫到边城最大的酒楼凌烟阁听曲。
易盛一掷千金,包下了凌烟阁。
宋璃与他们一起到了凌烟阁,刚一落座,便来了四位美人,分坐在了景枫和易盛的两侧。
易盛笑道:这些都是些胭脂俗粉,凌烟阁最美的姑娘马上就要上台唱曲,殿下若是喜欢,就带回去。
宋璃听罢,恨不得立刻丢个茶盏过去。
景枫却表现得没甚兴趣,他轻笑着看向宋璃,道:这世间能有多少女子,能比我的璃儿好看。
宋璃心中欢喜,然后瞥了眼易盛。
易盛笑而不语。
乐器奏响,一个女子轻移莲步,走上花台,坐到了中心的玉花座上。
女子穿着浅蓝露腰的裙子,脸上蒙着一层薄纱,薄纱上绣着浅蓝鸢尾花,遮住了容貌。
女子道:容小女为殿下奏一曲《长相思》。
声如空谷幽兰。
景枫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白,凝视着台上的女子,目光瞬也不瞬。
一曲长相思,演奏得千回百转,述尽痴男怨女相思不相见的惆怅心绪。
一曲毕,女子道:小女还有一首没有名字的乡间小调,想要送给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女子放下琵琶,轻轻哼唱起来,小调天性自然,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起年幼之时在田野山间的嬉戏打闹。
小曲听到一半,景枫骤然起身,飞身上了花台,他走到女子面前,柔声问:云苏,是你么?女子停下吟唱,倏地红了眼眶。
景枫抬手,取下了她的面纱,露出了她清艳绝丽的容貌。
一滴泪从女子脸上滑落,她轻颤着空谷幽兰般的声音,道:阿楚,是我。
听到阿楚二字,宋璃顿时心中一冷。
这位云苏姑娘,是景枫的故人。
她在景枫过往的记忆碎片中,应该是见过云苏的,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位。
回行宫的路上,宋璃和易盛一辆马车,宋璃原本坐的位置,让给了云苏。
易盛色眯眯的打量着宋璃,笑道:璃儿姑娘若是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了,可到我易家来,我许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宋璃撩开马车的垂帘,神思不属的看着外面。
易盛笑道:姑娘的鬓发乱了,容我给姑娘理理。
他的手不安分的伸过来,宋璃倏地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手腕,微微发力,冷声道:不劳烦易家主了。
易盛吃痛,当即求饶:姑娘息怒,息怒啊。
宋璃的天赋血脉已经完全觉醒,此来景国的路上,她跟着景枫修炼,已经入门。
对付没有修为的易盛,轻而易举。
宋璃放开他,冷笑道:易家主好手段,殿下多年前的故人都能寻到。
易盛笑道:一心为殿下分忧罢了。
璃儿姑娘,我方才说的话一直算数。
宋璃转眸看向别处,不再理他。
回到行宫,景枫带着云苏去了暖阁叙旧,宋璃独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坐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庭院里绽放的红梅。
入夜,天上飘落起了雪花。
宫女盼儿无声的将一件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
宋璃问:殿下可有派人来找我?盼儿摇头,道:殿下还在暖阁和云苏姑娘说话。
宋璃伸手,接下一片雪花,轻声道:都说了几个时辰了,还没说完啊。
宫女盼儿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歇了吧。
宋璃神色落寞的嗯了一声。
盼儿熄灭了殿中烛火,静悄悄的退下了。
宋璃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的寝殿和景枫的寝殿是挨着的,两处床榻,就隔着一堵墙,和在国宾馆一样。
宋璃盯着身侧的白墙,墙的另外一边,会不会睡着两个人?景枫在父母的埋骨之处亲口说过,她是景家的儿媳妇。
她是不是应该拿着棒子,打上门去?可她隐约又觉得,云苏的出现不简单,景枫待她这般亲切,一定意有所图,不能打乱了景枫的部署。
正在踌躇间,墙上突然响起了敲击声。
开始是两声,停顿片刻之后,又响起了三声。
同样的片刻停顿后,又响起了四声。
宋璃喜极而泣,这是她和景枫在国宾馆定下的暗号。
敲墙两声,代表晚安。
敲墙三声,代表我想你。
敲墙四声,代表我喜欢你。
......翌日,宋璃在房中待得气闷,带着盼儿到外面散步。
她们来到了行宫的宫墙角楼上。
昨天一夜大雪,整座边城银装素裹,一片银白。
盼儿正煮着茶,却见云苏沿着宫墙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四位伺候的宫女。
云苏笑道:我来角楼看雪,没想到璃儿姑娘也在。
宋璃柔声道:云苏姑娘请坐。
云苏坐下,玉手遮住红唇,打了个呵欠,道:真是失礼,都怪殿下,昨夜拉着我叙旧,睡晚了。
宋璃轻声道:你们多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云苏将自己长袖上的浅蓝鸢尾花展开,笑道:我和殿下以前住的地方种着漫山遍野的蓝色鸢尾花,到了开花的季节,殿下就会摘下开得最好的,扎成花环送给我。
隔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他还记着,连夜让宫人给我定做了这身衣裳。
宋璃干笑两声,起身道:姑娘慢坐,我先回去了。
云苏忙起身,笑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她们并行在宫墙上,云苏靠外。
走到一处,云苏突然停下,抓住了宋璃的手,扬声道:璃儿姑娘,我与殿下只是朋友,你不要多想......宋璃大惊,云苏这是突然哪根筋搭错了么?只见云苏做出被推了一把的模样,惊叫一声,从宫墙上摔了下去。
宋璃震惊,想要去拉她,已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突然飞出来,凌空接住了云苏,是景枫。
宋璃:......她恍然大悟,云苏自编自演了一场坠墙的戏码,将她变成了嫉恨新人,而杀人未遂的凶手。
以性命做赌,才是高段位的宫斗。
以前班芊芊在国宾馆搞的那些手段,都是小儿科。
宫墙下,被接住的云苏顺势双手环住了景枫的脖子,娇躯瘫软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我见犹怜。
景枫柔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抬眸冷戾的看了宋璃一样,下令道:将宋璃禁足寝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宋璃知道景枫将她禁足,是为了保护她。
她回到寝殿,开始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静心修炼。
无奈她听力太好,宫女们背着她说的闲话还是落进了耳朵里。
连续三日,景枫与云苏形影不离,在行宫大殿夜夜笙歌燕舞,好东西源源不断的恩赐下去,塞满了云苏住的暖阁。
大家都说,云苏会是景国未来的王后,宋璃不久就会被遣送回帝都。
第四日,适逢云苏的生辰,景枫要在行宫的大殿给她大肆庆祝。
边城排得上名号的伎人全都被请进了行宫,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笑,就能获得让人眼热的恩赐。
宋璃独坐在寝殿里,听着外面的热闹,心里乱成一团麻。
云苏的生辰贺典,重头在晚上的宴会。
天空泛着血色,今夜注定会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