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夏树裹紧自己的外套,站在小姨家门口的空地上。
今天是个多风日, 时不时的刮起一阵风, 吹起满地沙砾。
成文, 一会儿你姐姐回来了, 可千万注意不要提你爸的事情,知道吗?母亲为戴成文整理了一下衣领子, 千叮咛万嘱咐道。
夏树抬了抬眼眸, 看向脸色平静戴成文。
除了夏家人外,还有几个亲戚零星站在门口, 等待着戴语嫣母子回家。
戴成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三姨, 我姐姐回来就会知道的。
他父亲的遗照就在家里, 只要稍微注意些就能看见。
那也不是该你去说的。
这边话还没说完, 那边小姨的轿车已经驶入了院中,夏树和家人站成一排,闻声赶忙迎接。
姐姐,妈。
戴成文第一个冲上前去, 和妈妈一起扶着戴语嫣。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 帮忙搬东西。
吃住都在县城里,自然带回来不少东西, 锅碗瓢盆什么的都被夏树几人放回了厨房中。
戴语嫣带着帽子和口罩, 帽檐压的低低的,只看得见一双眼睛。
面对大家关切的声音, 她只是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夏树能隐约瞧见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几道深刻的伤疤。
前几天刚拆的白布,脸上全是疤子, 你表姐刚开始还很冷静,没想到等大家都出去,她就开始自残……母亲心有余悸的告诉夏树,还好发现的及时。
表姐这脸治不好了吗?夏树问。
难。
母亲摇头。
母女俩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为大家准备饭菜。
饭菜已经做好,只需要把菜放入锅中热一热。
菜品几乎都是偏清淡的素食,表姐大伤未愈,不能吃辣沾荤腥。
来搭把手。
母亲叫了一声夏树。
夏树把土灶里的柴火划拉到一边,丢了几个红薯进去,再起身帮忙端菜。
母亲嘱咐道:吃饭的时候你就坐你表姐边上去,陪她说说话。
诶,知道了。
夏树应着,帮忙把菜端到小姨家的堂屋里饭桌上。
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唯有戴语嫣不在,小姨神色疲惫的说她回房间了。
母亲递给夏树一个眼神,夏树点点头,说:我去看看表姐。
表姐的房间在二楼,夏树敲了敲门:表姐,是我,夏树。
进来吧。
表姐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起来情绪并不高涨。
夏树打开门走入表姐的房间,表姐的房间很干净简单,陈设非常少,许是因为不太在家里住,只有一张床和一套简单的桌椅。
表姐坐在床边上,面朝着窗,阳光从窗外撒了进来,将她的背影衬的有些许落寞。
夏树,你说,人为什么活着?表姐的声音淡淡的,她没有转过身,单薄的身子背对着夏树。
夏树心里一沉:这个问题太哲学了。
每个人活着的理由都不一样。
对于我来说,活着就是活着,没有为什么。
她快步走到表姐身边,发现表姐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她的脸暴露在空气里,疤痕交错,好好的一张脸全被毁了。
吓到你了吗?表姐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看。
夏树在她身边坐下,摇头说:没有。
于是表姐又重新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有一颗非常大的树,叫不上名字来,看它这体型,应是有许多年头了。
这树是我爸小时候种的,有四十多年了。
表姐淡淡的介绍着。
原来是小姨父种的。
夏树沉默下来,她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表姐什么都知道。
对了,夏树,说好的出院礼物呢?我可一直惦记着呢。
表姐对她微微一笑,即使脸上有很多伤疤,也依旧好看。
夏树愣了一瞬,张口道:在家里,下次拿来。
是什么礼物呢?我好期待呀。
表姐低下头去,唇边浮现着淡淡的微笑,以前我爸还在的时候,也会经常给我准备礼物。
夏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怔怔的看着面上不悲不喜表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都知道了?戴语嫣抬眸,眼里转动着泪花,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她嚅动了下嘴巴,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你很难过。
夏树伸手轻抚着她纤瘦的背部,手掌下她的背脊骨凸起,瘦弱非常,但是,逝者如斯,生者已矣。
小姨和成文还需要你。
我现在这幅样子……她终于绷不住,双手捂住脸,呜咽的哭出声来。
表姐原本在上海这座大城市里有着十分稳定的工作,还有个有钱又优秀的男友。
她本人相貌学历无一不是出挑的,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混的如鱼得水,村里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句?可是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可以说那时候的她有多么的光芒万丈,现在的她就有多么的暗淡无光。
表姐,相信我,会好起来的。
夏树扶住她因哭泣而不断抽搐的肩头,用坚定的目光与她对视,她希望表姐可以从自己的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丝的力量。
戴语嫣感受到夏树的笃定的目光,心里莫名的有了几分宽慰。
她抬手拭去眼泪,勉强笑了笑:你不用管我了,出去吃饭吧。
我们一起。
夏树拉住她的手腕。
我不饿,你去吧。
夏树拗不过她,只好说:那我先下楼了,一会儿我把饭菜端上来,我们一起吃。
戴语嫣默默的不说话了,夏树叹了口气,起身出门,刚拉开门,发现小姨正担忧的站在门外。
夏树啊,你表姐……小姨欲言又止,目光在她身后巡视。
表姐已经知道姨父的事了。
夏树没有隐瞒,低声开口道。
小姨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凝重,她看着比以前苍老了许多,甚至都快赶超母亲了。
头上添了白发,脸上多了皱纹。
夏树看着于心不忍,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小姨像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愣愣的说:你下楼吃饭去吧,这里我看着。
说着她绕过夏树,走入房间里。
夏树回头瞥见母女俩低声说着什么,便独自下了楼。
见她下来,母亲赶忙走过来询问表姐的情况。
夏树抿了抿嘴,说:没什么事,就是不肯下楼吃饭。
母亲放了心,说:那你给送上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母女俩拿来空置的碗筷,装了些饭菜,由夏树为表姐端上楼去。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道极其尖锐的玻璃碎裂声音。
夏树心中一颤,快速朝楼上走去。
身边窜过一个更快的身影,一溜烟儿的就往楼上跑去了。
快的夏树几乎只看到一个残影。
成文,你慢些!身后母亲担忧着喊道。
夏树定了定神儿,几下就走到表姐房间。
表姐!看到里面的情形,夏树赶忙放下手中的饭菜,跑过去帮忙控制住正在发疯的女人。
表姐的手腕上血流不止,一个带血的玻璃碎片被戴成文夺了下来,鲜血顺着戴成文苍白的手指往下滴落。
小姨从戴语嫣的身后死死的抱住她,哭道:语嫣啊,你这样让妈怎么活啊!接着,所有亲戚都进来了,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
场面一度失控,夏树被大家挤到外围,透过大家的背影交错的缝隙,看着状若疯狂的表姐,目光悲悯。
戴成文把带血的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抬头视线与她撞上,抿了抿唇,目光不动声色撇开了去。
表姐闹自杀的消息一瞬间传遍了邻里街坊。
农村巴掌大的地方,谁家有个风春草动几乎片刻间就会人尽皆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表姐这事儿给当地带来了非常有趣的茶余饭后谈资。
版本之一是表姐承受不住亲爹死亡的真相,想以自杀谢罪。
版本之二便是表姐毁了容,被渣男嫌弃抛弃了。
夏树听到后气极了,向母亲抱怨:这些人怎么这么嘴长呢?别人家的事情关他们什么事啊?母亲说:村里嘛,就是这样的。
别人村子里的人也不跟他们一样啊,真是闲的!母亲淡淡的无奈的笑了笑,忽然问道: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城里遇到什么事儿了?被母亲猝不及防的这么一问,夏树满腔怨气蓦然消失殆尽,她没有去看母亲的眼睛,装作满不在乎的笑笑: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因为我在家里待的太久了……的确待的有些久了,夏树在月城租住的房子估计已经落满了灰。
她这个月的房租甚至都还没给,房东也没有过来问她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母亲满脸冤枉,你上次打电话给我我就觉得你不太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妈也好帮你一起解决。
能有什么事啊?夏树笑着,妈你就是容易多想。
我好的很,我跟单位请了假的,你就放心吧!这不表姐的事情还没解决吗?我想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再回去工作。
真没有遇见什么事儿?真没有!夏树不愿意再多说,催促着她赶紧把钱拿着,一起去看望表姐一家。
这八万块钱是上次万达给的,母亲一分不少的将它们放入背包里,动作谨慎,唯恐有所遗漏。
夏树则戴着一套化妆品,心里有几分惴惴不安。
上次帮哑巴是在无人的情况下,而哑巴也很识趣的没有来找她,甚至都不怎么出现,才没有惹来非议。
这次如果帮表姐画脸,其中神奇之处怕是要被人看了去大做文章。
她害怕自己暴露,从此脱不了身。
得想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