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跟你家那位吵架?出门透气的秦蔓闻声看去, 沐白正悠哉悠哉地倚着门框,只是他那双眼睛不似之前那般有神,隐隐还布满血丝, 一看便知这几日没休息好。
见她回头, 沐白抬了抬眉梢, 饶有兴趣地与她对视。
嗯,一点小事。
秦蔓垂下眸子, 她今日在顾灵蔓身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差点忘记来这是为了找回严聆音的,不禁心生愧疚,不值一提, 你们找到什么线索吗?打听到一些。
沐白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 扔给了她。
卷轴看似古旧粗糙,但表皮却像是覆着一层薄膜, 光滑细软,仿若在触摸婴孩的皮肤一般,秦蔓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向沐白。
沐白点了点头, 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是人皮卷轴, 在村长家里发现的。
村长?他家没人, 我就翻墙过去,顺了几样。
可以啊!秦蔓勾了勾唇角, 展开手中卷轴。
卷轴上面书写着类似族谱一样的东西,但却基本都是同代人,倒更像是户籍登记册。
开头第一家便是徐家,一家五口, 但是他们去了两次, 都只有徐老太太一个人。
秦蔓抬起头问沐白:你还记得第一次去徐家换米, 攻击我们的黑影有几个?沐白思绪片刻,竖了四根手指,\\应该是四个。
\\卷轴上赫然写着【徐毅,徐洪,徐晋,徐士,徐(吴)宁】看样子没错了,前面四个应该就是徐老太家的黑影。
她本名应该叫吴宁,嫁入徐家,随了夫姓。
秦蔓又翻了几页,眉头不禁越皱越紧,她发现一个问题。
这个村子的男人太多!多到几乎全是男人。
如你所见,这个村子基本都是男的。
哪那个鬼新娘?沐白端起身子,脸上不禁严肃起来,之前一直听你说鬼新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是啥样?一身喜袍,嘴巴以诡异的角度向下弯去,整张脸看着就晦气,秦蔓又想到之前树林里顾淮与鬼新娘的对话,对了,她还有个孩子。
一身喜袍?丧气脸?沐白先前靠近几步,有点意外。
怎么?你知道她是啥?是丧气鬼,一般喜宴上意外而死的人容易成为丧气鬼,是一种很厉害的厉鬼。
沐白挑挑眉头,打量秦蔓的眼神带上了一抹戏谑,看样子你家那位把你护的很好。
秦蔓自然而然地忽视他后半句话,心中忖度着仅有的几条线索。
鬼新娘大婚之日死亡,化成丧气鬼,为什么她会死在喜宴上?还有那日擦拭神像时看到的场景,她在拼命地求山鬼娘娘救她,惩治那些人,那些人指的又是谁?这个村子太落后了,你认为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村子,会有人嫁进来吗?沐白点燃一根烟,指间的烟雾随着他的视线渐渐飘远。
你的意思是拐进来的?这里残垣断壁,任谁也不愿将自家闺女嫁到这里来。
纵使他们全村都喜欢儿子,但仅靠男的是不可能完成传宗接代,他们这些光棍在这种事上非常需要女人。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拐卖妇女。
你猜猜看好不容易来一个女人,这群如饥似渴许久的男人会干出什么事呢?闻言,秦蔓眼神微眯起来,她大概能猜到那个被拐进大山的女人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后,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给一个山间野庙供奉的神祇。
想到之前女鬼试图在给她传递信息,对她没有太多恶意,所以她想赌赌,试图与鬼谋皮。
我想去树林看看。
天色不早了,会有危险。
沐白掐灭了烟头,随手扔到一旁,晦暗的环境里那点火星在空中划过一弯弧度,静静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小坑里,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光线。
没事,我去去就回。
秦蔓不再听他恢复,跑向了村口的梨花林。
一轮圆月高悬,满林的梨花如期盛开,洁白皎洁的花瓣在月光仿若扑火的飞蛾携卷着淡淡的清香,向着她飞来。
她的步子逐渐变慢,最终在林子的边缘停下脚步。
你来了?忽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火红的嫁衣,在白皑皑的林中显得格外刺目,她的脸不似之前可怖的模样,细眉微蹙,一双杏眼向下低垂,有着江南女子的儒雅含蓄。
秦蔓暗暗笃定她一定是被拐到这里来的。
你是鬼新娘?对面的丧气鬼莞尔一笑,点点头,你不也是新娘?她看向身后的那座大山,光秃秃的,写满着荒凉,然后摇摇头,我不是他的新娘,你才是,你不记得了吗?他?你那死去的丈夫山神女子再抬起头时,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狰狞,伸着尖长的利爪向着她而来。
速度太快,秦蔓躲闪不急,被她狠狠掐住脖子。
纵使她死命地挣扎,但也未能挣脱半分,脚面渐渐离地,她的脸憋得全红,大脑的缺氧让她的眼球不断向上翻去,不得不对上女鬼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
都怪你,都怪你!女鬼嘶吼着,血色的泪珠如同决堤的潮水从她漆黑的眼睛不断流出,为什么不好好守着山?为什么有人替你承担一切,让你这个被轮回摒弃的鬼还能转世为人!你…在说…什么?秦蔓吃力地从喉头挤出几个字。
扼制在她咽喉的手渐渐松了力度,一丝混着花香的空气钻进了鼻孔。
原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女鬼哈哈大笑起来,血泪让她苍白丧气的脸显得更加可怖,没想到他还真打算替你守永生永世的破山,顾灵蔓,你凭什么?我被那群杂种玷污,苦苦在神像面前求你,而你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我变成厉鬼杀了他们,你还要把他们所有人复活?让那群王八蛋把我钉在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你真以为你是神吗?!女鬼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秦蔓清晰听见脖子发出‘格吧格吧’的声音。
她的脸上随着动作起伏越来越大,不断向下掉碎肉,顷刻间已经血肉模糊。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替你重温一下。
她话音刚落,一股巨力就将秦蔓推进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极度缺氧的肺部不允许她观察处境,双肩松动剧烈地咳嗽,一阵阵腥甜接连涌上喉头。
随着氧气的钻入,她如同濒死之前挣破网的鱼,重归大海后又一次找回最初的理智。
红色的密闭空间,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换上了大红的嫁衣,秦蔓不禁心头猛然一颤。
她在轿子里!但是任凭她拍打硬踹,轿辇丝毫未动,甚至连点木屑都没有掉。
这哪里像是轿子,分明就是棺材!秦蔓不再拍打,安静地坐在轿子中,好似认命般,但其实她是暂存体力,打算在轿帘拉开那一刹那迅速用掌上的心鳞隐去身形。
她从女鬼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之前每次提及山鬼娘娘,顾淮就分外紧张,不愿意让人给她透露半个字。
果然她的前世就是被村子里世代供奉的山鬼娘娘,她是山神的新娘,难怪顾淮说她嫁了。
但是,女鬼口中替自己守山的他,帮助自己重新转世的他,纵然她没有点出姓名,但秦蔓心中笃定这一切都跟顾淮有关。
要是能活着出去,她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人推进一个土坑里。
坑约有几米深,她刚站起身,一抔黄土迎面扑来,糊住了她的口鼻,异物感让她再一次咳起来。
熟悉感、恐惧感、无助感悉数将她包围。
明明她还没认输,腿就软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仰面看着那一轮坑口大小的圆月。
模糊间,她看清楚坑口站了好多人,其中一对夫妻格外与众不同,男人护住痛哭流涕的女人,他自己也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向土坑,而其余人都在发自内心的笑。
秦蔓脸上黏糊糊的,一抔抔黄土接连从头顶而来,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乞求地看着那对夫妻施舍自己一些目光。
似是时间不够,周围的人轮番拎起铲子,土逐渐掩盖住她的半个身子。
中年女人回过头,泪眼婆娑,声音哽咽:蔓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座山……保护村子里的人不要受伤害,好好修来世的福气。
阿娘…我知道了。
她哑着嗓子说出这几个字,而后认命地闭上眼。
最后一铲黄土迎面扑来,盖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亮。
再醒来时,她就成了这座山的新娘,而她的丈夫,也就是山神,早已仙逝,留下一座空山,让她独守着。
因此,她也成了这里唯一的鬼神,受人供奉百年。
但凡事都有代价,享香火的同时,也要替他们背负所有孽,她就像是一个百年不变的守村人。
自愿镇一方八魅,三煞五疾,报村中之人各种孽债,以修来世之福分。
可是,她没有来世。
在她成为鬼神那一刻,她就被轮回丢弃了。
村中所谓的一切,包括她阿娘口中的都是一场骗局。
纵使她心地善良,就算知道是欺骗,也无怨无悔地守着大山跟它褶皱里的小山村,但百年太久了,几百年的孤独,能将一个爱笑的女孩变得沉默寡言,几百年的孽债,自然能将一个神拉进泥潭,满身污秽后变为厉鬼修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