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同时闻声转头,不远处有三道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冬日的风吹得程瑜颊边的碎发轻轻扬起，她轻抿了下唇，收回了视线。
而程茜刚踏入交警大队大门时，一眼便望见了院内那个穿着红色呢大衣抱着小婴儿的纤瘦身影。
程茜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眼中掠过一丝愕然。
不过才半年的时间,从前那个朴素地有些土气的小镇姑娘,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气质娴雅的城里女孩。
那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衣服深深刺痛了程茜的眼睛,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视线紧紧锁在那张比印象中更加白皙细腻的脸颊上,只觉得胸口一阵堵得慌，那种汹涌而至的嫉妒让她感觉快要发狂。
院子里很安静，显得几人说话的声音特别清晰,方丽娟刚才那些话几乎一字不漏地落入三人的耳膜里。
瞪着程瑜那张脸，程茜几乎不假思索就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直到走到程瑜面前，程茜朝堂姐挑了下下巴，骄纵的神态一如既往。
好久不见呢，堂姐。
略带讽意的语气听得程瑜眉头微微一蹙，然而不等她说话，旁边的蔡雪娟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语气夸张地道，哎哟，这还是我们家程瑜吗？穿得这么漂亮,都快认不出来了。
说着笑容可掬地望向黎扬,看来表叔把你照顾得不错嘛,真是好福气，跑去城里享福呢，我们家茜茜都没这么好运。
闻言,原本神色就不大好的程茜更是哂笑了一声，神情尽是不屑。
将程家母女的表情尽数收悉，黎扬眸光微动，笑道，嫂子夸张了，什么享福不享福的，不就是给孩子管口饭吃，换做谁都能做得到。
那难能一样呢？看我们家程瑜，现在就跟城里姑娘没什么差别，啧啧啧，我都认不出来了。
蔡雪娟捂着嘴笑。
黎扬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程瑜，狭长的凤眸轻轻眯起，也是小瑜这孩子懂事，我平常工作忙，家务几乎都是她在做。
有她在，我倒是省了不少事。
我妈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像小瑜这么勤快的可不多，叫我对她好一些。
是啊，现在的小年轻，早上都不一定能起得来，我侄子每天不到十点雷打不动的。
陈新对此感同身受。
程茜被说得面上一辣，她妈妈宠她，几乎从来不让她干家务，到现在她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洗过。
整理了下情绪，她嘟了嘟嘴望向黎扬，故作不满地道，表叔就只记得堂姐的好，怎么说我也是您的表侄女，要是有机会去您家里，我肯定也不会让您失望呀。
娇憨的样子和当初印象中那个跋扈的女孩相差甚远。
黎扬只当并没有听见她话里的暗示，淡淡扫了她一眼，面上扬起一抹浅笑，那是，只是我这人比较挑，当初小瑜刚去的时候，可没少挨我的训。
听见程瑜曾经在他那里挨训，程茜下意识想笑，却又碍于大人都在场，便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望向黎扬，刚才听伯母说要赔很多的钱给对方，我记得当时奶奶不是留了十万给姐姐嘛，这会儿拿出来救急不是刚刚好吗？说来说去还是念念不忘这茬。
黎扬眸光闪了下，那怎么行，那钱怎么说也是你奶奶留给你姐的。
一旁的方丽娟闻言眼中却是一下子升起了希望，其实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无非也是想逼程瑜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拿出来，这会儿既然程茜再次提出来了，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拉住程瑜的手，语气热切，程瑜，怎么说天华也是你爸，不赔钱给对方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他被抓进去坐牢吗？是啊，都说生大不如养大。
对面的蔡雪娟好似感同身受，也跟着劝道，程瑜，你看你奶奶以前那么疼你，连走的时候都要留你单独留一笔钱，还特地交代你表叔照顾你，这会儿就算看在你奶奶的份儿上，于情于理你也该帮你爸度过这个难关才是。
是啊小瑜，虽然那笔钱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但现在你爸爸出事了，你一个做女儿的难道不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吗？方丽娟握紧了程瑜的手，眼中满是期望。
程瑜咬了咬下唇。
不可否认，两人的话确实戳到她的软肋了，就算程天华从来没管过她，可是王淑贞对她的疼爱是实实在在的，而且如果不是顾念着她，奶奶的遗产本该就由爸爸和叔叔继承，而不是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孙女……想到这，程瑜眸光黯淡了下去。
她犹豫地望了黎扬一眼，却见他扯了扯嘴角，笑容淡漠地看向方丽娟。
这会儿倒想起她是谁了吗？当初姨母去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迫不及待想把她推出程家的？半年时间不闻不问，要不是今天她知道父亲出事非要跟过来，怕是这辈子你们都想不起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了吧？他顿了一下，眸中涌上些讽意。
现在出事了就开始惦记她口袋里的钱，这样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进行道德绑架是不是过分了些？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程家人一贯的做事风格。
可惜了表姨那么好的一个人……明明脸上还挂着笑，却分明让人感觉到一片森然，衬着眼尾那道长疤，让人几乎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程天明夫妻俩被他说得脸上都是一热，方丽娟却是一把松开了程瑜的手。
她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不管不顾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反正我也没钱，实在不行，就让程天华被抓去关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被蔡雪娟一把拉住了。
对面的程茜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抬手不忿地指着程瑜。
那明明就是奶奶的钱，你跟着表叔吃穿不愁的留那么大一笔钱在口袋里又有什么用？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伯被抓去关吗？到底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没良心。
程瑜还没开口，黎扬便看着程茜笑了笑，说到良心，当初姨母刚过世就迫不及待想要把人赶走甚至还落井下石找人来羞辱她的人难道就有良心？程茜被他问得有些语塞，黎扬的视线掠过程家几人，语气漠然，姨母生病卧床大半年是谁不怕脏不怕累照顾的？住院弥留的那几天又是谁昼夜守在病床前乃至送终？你们个个只看到她得到的那些钱，难道就不懂得扪心自问一下，一群未曾尽孝的子女，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没有良心？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程天明终于开口了，他揽着黎扬的肩膀，黝黑的圆脸满是讨好的笑。
哎呀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表弟你也看到了大哥家里的情况，他孩子才那么小，这要是没钱解决，总不能真的让他被抓去关吧？黎扬睨了他一眼，半晌思忖道：当然，之前姨母曾帮过我母亲，现在天华表哥遇到困难了，我也无法坐视不理。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既然大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就这样吧，我出十万，剩下的钱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至于程瑜的钱，那是姨母留给她的，小姑娘身上就这么点钱，将来还留着上大学用，你们就别惦记了。
视线在程天明脸上一顿，他扯了抹笑，而且我记得，姨母当初好像也给你们留了笔钱，做弟弟的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吧？程天明哪想到说着说着居然绕到自己身上来了，他睨了眼方丽娟，正斟酌着婉拒的话，对面的妻子却已经迫不及待开口了。
表弟你这话说的，我们又不像你有个铁饭碗还能在城里收房租，乡下人口袋里哪里有几个钱，前段时间家里房子翻修才花了不少钱，我又没上班光靠天明一个人赚钱，到时候茜茜上大学工作也要花不少钱。
蔡雪娟说着叹息地看了方丽娟一眼，嫂子你是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敢情这一家子说了半天就知道撺掇别人出钱，自己却是连屁都不愿意出一个？方丽娟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哀戚了几分，你也知道我娘家都是些穷亲戚，根本指望不上，就只能靠天华这边的亲戚帮忙了。
天华就天明这个一个弟弟，如果连天明都不管他，那我们还能找谁？有意无意朝黎扬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哀哀地说：这年头像黎扬表弟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也真是不多了……程天明和蔡雪娟被她指桑骂槐的这句话说得面色都有些难看。
这是大人的事，程茜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愤恨地瞪着程瑜，明明她口袋里就有钱，表叔却一味护着她，有了表叔承诺的那十万，估计伯母也不好再跟她讨口袋里的钱了。
这时，原本默不作声的程瑜忽然出声了。
我留两万，剩下的八万都给爸爸。
几人闻言都是一愣，方丽娟眼中一喜，程天明夫妻相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黎扬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透出些许不赞同。
程瑜定定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自嘲。
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就算他不关心她，不在乎她，但是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无法置身事外。
谁说养大的孩子不孝顺的？方丽娟一个大步朝她走来，看着她的眼神满是热切，小瑜，好孩子，以后就让你爸赚钱好好供你上大学。
程瑜摇头，我留了两万就是给自己以后上学用的。
她腾了下怀里的孩子，一个姿势抱久了手臂有些酸疼。
我来吧。
方丽娟连忙从她手里接过自己儿子，你弟弟可不轻，抱得久了也很累人的。
语气亲昵，俨然一副把她当成自家闺女的样子。
程天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程天明咬了下牙，不顾身边蔡雪娟使劲拧他的胳膊，开口道，既然侄女都出了，那我们也借两万吧，凑个二十万，你们拿去赔偿就是了。
有了黎扬的十万和程瑜那八万，方丽娟这会儿对程家弟弟说的两万便显得不是很在乎了，何况还是借的，只是脸上功夫不能少，扯了抹笑对程天明说，那就谢谢弟弟弟妹了。
蔡雪娟急急补了一句，是借给你们的。
方丽娟暗自冷笑，是，我知道的。
而一旁的程瑜默默看着方丽娟，语气平和。
方姨，我的钱可以直接给你们，但是表叔的钱，你们也得写欠条。
如果没有人提起，方丽娟原本真的就当黎扬说的那十万元不用还，只想模糊了事。
没想这节骨眼上程瑜却提出了这茬，不仅要她写欠条，还特别认真地强调，亲兄弟都明算账，何况表叔又不是咱们家人。
这话可真是对应了刚才程天明借那两万元蔡雪娟说的话。
方丽娟看向小姑娘平静淡然的脸，眼中的热情瞬间被击退得一干二净。
这丫头不过才去了城里半年，居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明明记得上次见她分明就是闷葫芦一个。
方丽娟心下气得不行，半晌才勉强从牙缝里挤了个笑容出来。
这孩子，你叔都没说，你倒是比你叔还急。
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爸出了这事，你弟弟又才那么豆丁点大，到时候一屁股债谁有钱供你上大学？冠冕堂皇的语气说得好像从前他们就供养过她似的，从小到大，她的学杂费平日里的开销都是奶奶用自己的退休金，印象中，程天华也就给过她两次压岁钱。
程瑜抿了下唇，并不接话。
方丽娟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她恍然道，哦，也是，你给自己留了两万呢，还愁什么上不上学的。
面上笑容多了几分嘲讽，你可真是个目光长远的孩子。
像是不经意般，说完还暗唾了声吃里扒外。
声音不大，但足够令在场所有人听清了。
方才还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这会儿说到钱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一旁的蔡雪娟母女相视一眼，程茜勾了勾唇，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黎扬蹙了蹙眉，虽然他知道程瑜是为他着想，不想让他出钱当冤大头，尽管这点儿钱于他而言不算，正觉得心想微暖就却听见了方丽娟的那句话。
他眸中一冷，正要开口，却感觉衣服下摆被人轻轻扯了扯。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程瑜并没有看她，只是漠然地看向方丽娟，咬着下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几丝孤冷，倔强地让人有些心疼。
黎扬感觉心口一刺，他暗自抬了下手，轻轻拍了拍她揪住他衣摆的那只手。
男人宽厚的大掌带着炙热的温度，像暖风一样，轻柔地拂过她有些冰凉的手背。
程瑜面上一烫，随即松开手，心里却荡起了一阵细腻的涟漪。
小瑜说得没错，钱这个东西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既然表嫂都提出来了，那到时候就依照天明表哥家那样一起写欠条吧。
黎扬说着朝程天明微扬了下下巴，咱们彼此也互相做个见证。
程天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蔡雪娟却是怕他心软到时候直接把钱给了大哥家，连忙赶在他之前答复黎扬，那是当然的。
对面的方丽娟看着这些人，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
转念一想大不了到时候就说没钱，他们还能跟自己硬讨不成，便也不吭声，只暗自瞪了眼黎扬身后那丫头，默默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一旁的陈新从头到尾看了个彻底，心想果然好人难当，出了事这程家人不仅不感激黎扬出面帮忙，甚至还想让他出钱支付赔偿款呢。
摇了摇头，俗语说升米恩，斗米仇。
到底人心不足蛇吞象，以后别人家的事儿最好还是少掺和。
见老同学脸色渐渐冷漠了下去，显然也和他一样想到了这些道理。
此刻看黎扬一双黑眸正带着几分森冷的愠气扫向方丽娟，那股子气场还真让人觉得瘆得慌。
陈新低咳一声，开口打断了有些僵硬的局面。
既然都商量地差不多了，一会儿就先把人领回去吧。
说着招来一个值班辅警，指着抱孩子的方丽娟对他说：小朱，你帮忙带家属去办下手续。
那辅警很快领着方丽娟去了办公室。
陈新脸上带了抹笑，转头对黎扬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看监控吗？跟我来吧。
黎扬嗯了一声，陈新揽着他的肩膀正要往后走，又见程家几人也跟了过来，便停下脚步转身对他们道，办案区又不是办事大厅，一个个的不用都跟过来。
因为对刚才的事心有芥蒂，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平和。
程天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原本想一起去的程瑜闻言也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却见黎扬朝她招了下手，小瑜你过来。
程瑜愣了一下，偷偷朝陈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跟了上去。
陈新对这个女孩的印象倒是不错，看了程瑜一眼也没说什么，领着两人往办案区走去。
刚到办案区门口，黎扬却又停下脚步，转身对程瑜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我进去看一下就出来。
程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不等她开口，黎扬又说了一句，车祸现场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和陈新进去了。
程瑜站在办案区门口看着两人朝里面走去，黎扬比那个陈副大队长要高壮不少，两人站在一起，一眼便让人注意到了体型颀长健壮的黎扬，就是他的站姿和走路的样子都显得比别人要有气势。
程瑜红了红脸收回视线，转头却看见院子里面色不善正隔空瞪向自己的程茜以及她身旁面带讽色的蔡雪娟。
她忽然有些明白黎扬为什么要把她叫走了。
是不想让她单独和程家的人待在一起吧。
门口的风有些大，一阵一阵地往走道里灌，程瑜双手插着上衣的口袋，想起黎扬那只温暖的大手，感觉自己整颗心也都是暖的。
—黎扬很快就看完了事故的几段视频，如陈新所说，就视频监控的取证来看，这起事故无疑程天华的责任更大，责任认定也没什么好说的，认定结果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虽然猜到是这么个结果，却也只能让陈新帮忙尽量调和，只有取得对方家属的谅解，才能按取保候审的程序来走。
没多久，程天华就被辅警带出了办案区。
他还不知道案件进展情况，见到黎扬的时候，原本消沉萎靡的神情顿时现出了一丝生机，几步上前一把拉住这个年轻表弟的手，宛如找到了一株救命稻草，一个劲儿地问他后面的事要怎么办？他会不会被抓去关？要不要赔很多钱？车子怎么办……黎扬一个个问题耐心地和他解释了一番，当听到黎扬愿意借十万给他支付赔偿款的时候，程天华只觉得一阵感激，甚至忽略了黎扬口中程瑜出的那八万元。
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出了事，作为名义上女儿的程瑜本来就应该把那笔钱拿出来，更何况那钱还是自己母亲留下来的。
一直到走出交警大队，程天华似乎才终于注意到了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养女，却也只是说了声长高了些。
便又继续抓着黎扬问车子保险的事。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原本走在母亲身边的程茜渐渐放缓了脚步，不知不觉就和堂姐并肩走到了一块儿。
吴辉煌考上X大你知道吧？程瑜没说话，只看着地上的路。
程茜见她没什么反应，不由扯了下嘴，故意笑道，听他妈说他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可漂亮了。
程瑜终于抬起头来，却也只是淡漠扫了她一眼，你很高兴？程茜被她怼得噎了一下，面上的笑快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嘲讽地道，我只是提醒某些人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不要以为去了城里就真的能变成城里人，就算换上再好的皮套，骨子里的芯依然没变。
哪怕别人暂时对你好点，也只是一时同情而已，根本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人呐，最好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语气，只是嗓音里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嚣张。
见她低头沉默，程茜以为自己那些话终于戳到了她的痛处。
正有些得意，还想再接再厉再讽刺她几句，却听见身旁的人轻轻开口了，正人先正己，正己先正心。
不管是不是同情，至少别人愿意对我好，而不是让人避如蛇蝎。
平淡如菊的语气，配上那张仿佛永远也不会动怒的脸。
程茜被气得牙痒痒的，瞪着她走远的身影，心里暗暗骂了声，没娘养的，看你能嘚瑟多久。
……这个春节果然过得不大平静，之后程天华的电话三天两头打过来，就连后面调解都软磨硬泡让黎扬和程天明一起去。
后面李文芳也知道了这事，虽然知道程家人不厚道，却也让儿子能帮的尽量帮忙。
程瑜没过多久就回学校上课了，大概是不想让她操心，黎扬在家里几乎没再提起案件的事，有时候程天华打电话过来，他也都是拿到阳台上去接。
第三次调解结束，黎扬回来的时候告诉程瑜对方终于同意谅解了。
程瑜也没说什么，只是回房把黎扬给自己办的那本存折拿了出来。
算了吧，你个小姑娘，这点钱自己留着。
黎扬看也不看就推了回去。
程瑜这次却是少有的坚持，这个钱本来就是奶奶的，给他们也不算什么。
黎扬打量着小姑娘坚定的神色，思忖道，确定要给他们？于他而言八万元并不是什么大数目，就算帮她出也没什么，只是他心里清楚，这笔钱，程瑜其实从来没打算去动，现在知道程天华出事，更不会自己留着。
我不是还留了两万吗？程瑜笑了笑，也够我上学了，实在不够的话，我也可以去兼职做暑假工呀。
她恬淡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的无畏，黎扬知道她平常一向节省，那些衣服如果不是他硬给她买，她自己估计也就将就着过了。
没想到这么一笔于她而言不算小数目的钱说拿就拿出去了，没有任何犹豫忸怩。
他缓缓笑了一下，是啊，大不了我养你就是了。
男人低沉醇厚的笑声像流水潺潺，带着若有似无的宠溺，程瑜抬头望他，只觉得他眼眸中漆黑一片，如同浩瀚的星辰大海，几乎要让人迷失在其中。
大不了我养你就是了。
耳畔一直回响着他说的那句话，她的脸骤然红了，别过脸低低反驳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黎扬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笑容，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
是啊，最好再快一点长大……第34章 .允诺情人节那束满天星，是不是你送她……咦,有你的信件？张莹莹停下了脚步，指着门房旁边的小黑板对程瑜道。
刚下晚自习，程瑜还沉浸在一道物理题的解题思路中，听见这话她抬起头,顺着张莹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小黑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今天门房大爷收到的邮件和包裹似乎都特别多,小黑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名字。
张莹莹在小黑板上梭巡了两圈,直到确定没有自己的名字才收回视线。
她脸上扯了抹笑，拉着程瑜挤进门房。
去看看谁给你寄了什么？门房里都是取快件的人,大部分都是女生。
两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程瑜的，正纳闷就听门房大爷的声音自角落传来，高三九班程瑜是吧,喏，在那边的架子上。
哇呜，这么多花。
张莹莹的声音满是惊叹。
程瑜抬起头，看见门房临窗的架子上，摆放着一束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其中有红玫瑰、白玫瑰、百合……各式各样鲜艳璀璨的花束静静躺在铁架上。
架子前有几个女生，正对着花束上的标签寻找自己的名字。
在这。
张莹莹显得比程瑜还要兴奋，一把窜到货架前,抱起了其中的一束。
好漂亮的满天星啊，谁送你的呢？闻言旁边几个女生纷纷转头，几道羡慕的目光朝这边投来。
程瑜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传说中西方的情人节。
学校虽然明令禁止谈恋爱,却禁不了这些外来邮件和包裹。
程瑜的视线落在张莹莹怀里那束开得清雅娇贵的满天星上面，忽然觉得心跳得有点快，眼前情不自禁掠过黎扬那张坚毅俊挺的脸。
会是……他吗？她拉了拉书包的背带,脸上温度悄然爬了上去。
给。
一大束花递到了自己怀里，张莹莹看着她揶揄地笑，不知道是谁送的呢？花香满怀，程瑜低下头，在白色的花簇中看到了一张白色的小卡片。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张莹莹眼尖，一下子发现了那张卡片，一个劲儿怂恿她拿出来看。
程瑜抱着花的手紧了紧，左右看了一下，才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花丛里的小卡片抽了出来。
【我甘愿做配角，瞒着所有爱你。
】清隽好看的一行字，底下没有署名。
好浪漫啊，这不是满天星的花语吗？张莹莹满眼羡慕。
程瑜的手摩挲了一下卡片，然后将它插回花束里，心里隐有失望。
她认得黎扬的字，卡片上的字远不如他的字体遒劲有力。
也是，他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日子给自己送花呢？程瑜在心底自嘲，她可真是异想天开。
身旁的张莹莹还盯着她怀里的花束，眼睛亮地像两盏小桔灯。
程瑜问她，要不，你带回宿舍？那怎么行？张莹莹连忙摆手，这是别人送你的，我可不能要。
我说真的，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去，我叔叔家也没地方放。
程瑜说。
这么漂亮的花，你拿个花瓶装点水，应该能放几天。
张莹莹看向她，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送的吗？程瑜摇了下头，既然不是他送的，那么是谁都没有意义了。
张莹莹惋惜道，这么好看的花，你就带回去吧，也算不辜负送花人的心意了。
说着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某一处，神色忽然微微一变，朝程瑜眨了眨眼睛，呃……我突然想起宿舍里的衣服还没洗，明天再出来买东西，你赶紧回家吧，再见。
莹莹？程瑜只叫了个名字，就见她转身飞一般地跑掉了。
程瑜无声地望着那道消失在人群中的娇小身影，她之所以和她一起出来，其实也是想要来门房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快件吧？就是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会不会伤到她的自尊心？谁送的花？熟悉的低醇男声忽然传入耳膜。
程瑜愣了一下，转过头，就见黎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低头审视着自己抱在怀里的那束花，一双剑眉微微蹙起，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
也难怪张莹莹要吓跑了，想到自己刚才对于送花对象的猜测，程瑜不自在地红了红脸。
少女清秀娴雅的气质和怀里那一大束白色的满天星十分相称，本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一幕，黎扬却觉得有些刺目。
眸中暗了暗，声音也跟着低沉了几分，男同学送的？那双幽深不见底的黑眸透着淡淡的凛冽，程瑜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花，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小丫头还真能招人。
黎扬的语气染上薄愠，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些男生到现在还有心思送这个？程瑜偷偷望了他一眼，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清冷，让她恍惚有一种做错事被家长抓了个正着的感觉，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偏偏沉默就相当于默认，黎扬盯着那束花看了会儿，问：你很喜欢花？花自然是漂亮的，只可惜不是她期望的那个人送的。
程瑜垂眸掩去眸中的几丝黯淡，无意识地拨弄着顶端的那几朵小碎花，挺好看的。
喜欢的话以后再买。
一只大手忽然探了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一把抓过她怀里的那束花。
男人随手拎着花，抬起手腕微微用用力一抛，白色的花束便飞了起来，在空中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接着直直落进了角落里的绿色垃圾桶中。
动作之潇洒，抛洒之精准，看得周围的人一阵瞠目结舌。
程瑜愕然地望着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沉着温和的黎扬吗？直到两人上了车，程瑜还没从刚才的境况中反应过来。
不过是束花而已，又不能当饭吃。
黎扬以为她生气了，心里更觉气闷。
打开面前的抽屉，从里面抽了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出来，递到她面前。
喏，丢了你的花，当做补偿。
程瑜怔怔盯着递到面前的那盒费列罗，一个不怎么好的念头在心里闪现，她咬了咬下唇，一时间只觉得心头酸涩不已。
是啊，既然有男生给她送花，当然也会有女孩子给他送巧克力了。
不喜欢吃？黎扬不知道她心里所想，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闹别扭，不由压低了嗓音道，别生气了，你想啊，要是送花的男孩子知道你收下了花，那还不以为你也有这个意思？你现在都高三了，心思当然不能落在这上面。
这最后节点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才好。
说了半天见她依然一声不吭，黎扬有些无奈，实在不行，回头我买一束赔你行不？这哪里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治安大队长，要是被夏于秒那群臭小子知道了还不趁机嘲笑他一番。
黎扬在心底暗暗鄙夷了下自己，却听身旁女孩轻声说道，不用了，家里也没有花瓶。
程瑜抬眸望了他一眼，外面夜色斑斓，几缕路灯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她清了清嗓子，指着递到面前的巧克力，这是……你同事送你的吗？黎扬愣了一下，就算在黑暗中他的视力也很好，好到他很清楚地捕捉到面前女孩脸上那抹别扭的情绪。
他忽然感觉心情大好，刚才的憋屈感一下子烟消云散。
将巧克力就那么往她怀里一塞，黎大队长靠向椅背，扯了薄唇，语气漫不经心，谁会给我巧克力啊，还不是看你喜欢吃甜食，叔挑了半天呢。
程瑜怔怔望向他，驾驶座的人却已经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很快朝主干道上驶去，窗外的风灌了进来，却怎么也吹不去程瑜脸上的温度，她抱着怀里的巧克力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小小的，偷偷地笑了一下。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说，这是他给她买的呢。
—二月底，程天华的案子终于结了，除了保险赔付的六十几万，程天华夫妻拼拼凑凑又给了二十三万，最后终于换了个取保候审的结果。
程瑜不知道他们对于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她对于给出去的那笔钱倒是没有太大感觉。
虽然按照奶奶的遗嘱自己当初接下了那十万元钱，只是一想到奶奶抚养了她这么多年，而自己还没能赚钱好好尽孝她就离开了，到底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这会儿既然养父需要钱，那就给他好了。
想清楚这些后，程瑜心里反而感觉放松了不少，也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高三最后一学期的学业冲刺中。
之后程天华还提着烟酒上门来找黎扬，不过黎扬当然不可能会收他送的东西。
程天华坚持了很久也没能将礼成功送出去，最后有些遗憾地回去了。
走之前他还问了几句程瑜学习上的事，黎扬只说小姑娘很用功，学习成绩也很稳定。
之后程天华就没有再问了，黎扬也就不想多说。
这些黎扬并没有告诉程瑜，程家人对她淡薄又冷漠，说了也只会让她暗自神伤。
小丫头的课业越来越繁忙，每天披星戴月早起晚归不说，一周也只剩下半天的假期，黎扬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让她分心。
黎扬的工作也忙，却还是尽量抽出时间去接程瑜。
只要不是他值班的日子，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晚上程瑜下晚自习出来，总能在校门口那一大堆的家长里找到那道高大健壮的身影。
这样的陪伴让她倍感安心，也更有了拼搏的动力。
她努力压住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愫，想着等自己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就向他表白。
这是一个十分大胆的设想。
程瑜十八年来从来不曾主动争取过什么，就算以前和奶奶住在一起，她也极少和奶奶提什么要求。
大概是上一次他送的那盒巧克力给了自己动力，想起他对自己的那些好，程瑜的心里忍不住滋生出希望的花朵，几乎溢满整个心扉。
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开始幻想，就算闭上眼睛眼前也会浮现那个人深刻俊挺的五官，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程瑜捂着自己烫红的脸颊，对未来有隐隐的期待……到了四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
班里的氛围却越来越紧绷，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张莹莹也不怎么和她玩闹了，大家似乎都铆足了劲埋头苦学，甚至包括那个平常上课总在睡觉的江一勋，也开始漫不经心地拿起书来看。
有几次，程瑜不经意回头，却发现江一勋明明手里捧着书，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这个方向看。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想法，只是被看的次数多了，难免也会觉得奇怪。
这天晚自习放学，程瑜背着书包走在校园里，忽然感觉身后有些不对劲。
她转过头，就见江一勋高瘦的身影跟在不远处，手里牵着部自行车。
程瑜蹙了下眉，故意停下脚步想让他先走。
结果身后的人却也跟着放慢速度，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程瑜觉得十分无奈，不管她快或是慢，身后始终有个人跟着，这下她再也没办法当成意外了。
前面就是校门口了，程瑜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那个跟了她一路的身影。
你有事找我？夜色微凉，几缕清风吹过，面前女孩额畔的碎发轻轻随风飘扬。
江一勋看着她，耳畔浮现姑姑流着泪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
怔了一下，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才问了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他这话问得十分莫名，好像从前认识自己一样。
但是在程瑜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这号人。
她不觉后退了一步，面上带了些防备。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江一勋没有回答，只定定看了她一眼。
男孩面目俊秀，眸中像笼了层雾，藏了很多东西。
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推着自行车渐行渐远，瘦长的身形在月色下拖了条长长的影子。
程瑜还站在原地，她再次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身边所接触的每一个人。
可以肯定，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没过多久，程瑜发现，江一勋那天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
这个平常在班里懒懒散散的学霸，突然变得和自己亲近了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晚上吃饭的时候，甚至是晚自习的时候……这个人几乎无处不在。
程瑜并不怎么想理会他，但是江一勋压根不在意她的想法。
特别是晚自习，每当程瑜对着一道解不出的题目愁眉不展。
下课时，就总能收到一份清晰明了的解题分析。
那些平常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难题，在他手里，三两下就轻易得到了解答。
程瑜试着离他远一点，但江一勋似乎打定了注意，不管她怎么躲，两人到底还在一个班级。
烦恼很快接憧而至。
晚自习下课，程瑜刚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你不觉得，应该和我解释点什么吗？张莹莹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眼中一片晦涩。
程瑜没有回头也知道她在看谁，这半个月，江一勋每晚都一路跟着她到校门口。
幸好没有跟着她出去，否则只怕黎扬也要问了。
这个样子，换了谁，都要误解。
但她也确实不知道理由。
迟疑间，江一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旁，张莹莹，你拦着程瑜干嘛？那样的维护。
张莹莹只觉得怒火上涌，语气也更加不好，我找她，关你什么事？你找她麻烦，我不会不管。
江一勋双手插着校裤的口袋，一向懒散的嗓音难得带了点冷冷的情绪。
你……张莹莹气急，怒气全部往程瑜身上洒，你知道我和你说过什么吧？你现在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亏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她的声音不小，旁边有人看过来，程瑜无奈，转头望向江一勋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我很肯定我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能不能别再这样跟着我了？本来想说缠的，但他似乎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当着两个女生的面，江一勋眸色微动，只是坚持地看向程瑜，我有我的理由，但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张莹莹冷笑一声，不就是看上人家了呗，还能有什么理由？江一勋终于皱眉，张莹莹，别把每个人都想的和你一样，把那点精力放在学习上，你也不至于一直在班里垫底了。
你以为男女之间，除了那点情情爱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呵，别告诉我什么纯洁的男女友谊，全是冠冕堂皇的狗屁。
张莹莹咬牙，定定望向江一勋，情人节那束满天星，是不是你送她的？江一勋挑了下眉，不是。
呵，是我小看你了转学生。
张莹莹看着程瑜哂然一笑，一个个的都被你迷得团团转，成绩不怎么样，勾搭人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张莹莹！江一勋蹙眉。
心疼了吧？张莹莹笑容满是嘲讽，才说了她一句你就急成这样。
说着瞟了程瑜一眼，算我看走眼了，就是个绿茶。
莹莹。
程瑜拧了下眉，上前了一步，你信吗？我和他确实没关系。
张莹莹一把甩开她，算了吧乡下妹，城里的男孩确实帅得不行，但也不用这样朝三暮四的吧。
说完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蹬蹬蹬上了台阶。
程瑜转回头，缓缓望向江一勋，这下，你满意了？小瑜。
江一勋跟了上来，你以为她真的对你那么好吗？我亲耳听见她和那群女生背后说你的坏话。
他竟然敢这么叫她，程瑜霍地停下脚步，然后呢？挑拨我和她的关系，能让你有什么成就感吗？还是说在你心里，其实也一直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嘲笑我这个从乡下来的转学生。
眼眶有些热，但是程瑜忍住了。
心里不是不难过，她一直以为，张莹莹也算是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就像王晴雯一样。
但现在，显然是她一厢情愿了。
江一勋面上掠过一丝无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她……我想弥补你，却又找不到办法。
我想对你好……在我心里……我把你当成了妹妹。
程瑜扯了下嘴角，你简直莫名其妙，什么年代了还妹妹，无聊不无聊？不等他回答，她语气恳切地补充了一句，真要对我好，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她转身跑了。
江一勋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朝校门口飞速跑去，她一向淡然，很少这么失态的。
唉。
他真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姑姑也会失望吧？—黎扬发现小丫头今天似乎不大对劲。
从上车后整个人就蔫蔫的，抱着书包静静望着窗外发呆。
他没说什么，只默默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的景致不断掠过，城市的夜景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等到程瑜回过神来，才发现今天走的这条路似乎并不是平常所熟悉的。
车子沿着山坡爬上去，终于在山上的一处凉亭上停了下来。
山风阵阵，带着晚春的凉意。
下来吧？黎扬绕到副驾驶座拉开了车门。
程瑜下了车，有些恍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漆蓝辽阔的夜空，黑影绰绰的群山以及山下那些火柴盒似的楼房。
怎么来这儿了？黎扬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抬脚朝面前的凉亭里走去，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挺拔如松。
以前在警校培训那会儿，晚上经常上来跑山。
一口气从山脚下跑到山顶，感觉又痛快又酸爽。
低醇的男性嗓音自风中飘来，带着些微回忆的味道。
站在山顶往底下看，才发现所有你以为的东西，都是那样渺小，包括你自己。
有限的力量在面对一些巨大的转折时，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而你所能做到的，只有面对，只有接受。
他站在凉亭边缘，仿佛下一秒就能跳下去。
程瑜心里一慌，来不及多想已经冲上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黎扬回头，看见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
你，你别站那么外面……程瑜讷讷地说。
黎扬莞尔失笑，却还是如她所言地往后挪了挪脚步。
你知道，我父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吗？他忽然问。
程瑜一愣，随即老实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父亲，她知道他父母离婚，知道他母亲再嫁，独独不知道关于他父亲的事。
黎扬笑了一下，抬眸望向空寂的天空，眼中一片寥落。
被绑架，然后，被撕票。
如同一个惊雷一下子砸在头顶，程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是吧，无法接受吧？黎扬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看了她一眼，朝下风方向挪了几步，点上烟。
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偏偏你什么都来不及做，你和他犟，你让他失望，你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声音听不出情绪。
可是，日子还在继续，就算有人离开了，人还是要活下去。
程瑜默默听着，望着那个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寥落的身影，心里一阵刺痛。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带着熟悉的戏谑。
程瑜愣了一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呵。
黎扬嘴里叼着烟，表情痞子似的，怎么说也比你多吃了十年米。
要知道当初他抱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屁孩呢。
程瑜怔了怔，望着他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那些自怨自艾的情绪仿佛一下子被拨开了。
是呀，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自己还是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改变不了。
就算被歧视被孤立那又如何？只要有个强大的内心，谁也无法伤得了她。
想清楚了，感觉也豁然开朗了。
想好要报哪所大学了吗？黎扬捻灭手中烟头，丢进凉亭旁的垃圾桶里。
程瑜没说话，就听他低声感叹，其实这座城市也不错，对吧？好像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程瑜轻轻扯了下嘴角。
是啊，嵘大也不错。
小丫头很上道嘛。
黎扬嘴角轻扬，继续循循善诱，离家近，车费也能省不少。
耗在路上的时间也省了。
嗯，是挺好的。
程瑜轻声说。
最重要的是，嵘大也有师范类专业。
黎扬补充道。
程瑜点了点头，山上晚上有些凉，可是他看过来的目光，又让人一阵心跳加速。
她的脸瞬间红了。
只怔怔望着不知不觉走到面前的男人。
他身后，是高远的夜空。
就报嵘大，嗯？他问。
大约是夜色太美，又或者是面前男人的眸光太温柔。
程瑜像被蛊惑了一样，轻轻点了点头……第35章 .毕业看得到吃不到，真的痛苦。
……六月的天,湛蓝透彻。
程瑜走出考场的那一刻，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路上都是人，三三俩俩聚在一起。
程瑜看到张莹莹和几个女同学站在拐角处，其中还包括那个此前被她们排斥过一段时间的林雁。
有人指了指她,张莹莹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林雁的眼神带着嘲讽看过来,似乎哼了一声。
经过的时候,程瑜听见她们在大声议论接下来要去哪里玩？程瑜恍若未闻，被边缘化的两个月让她早已习惯。
下楼梯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跟了上来。
程瑜没有回头也猜到大概是谁，她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程瑜。
身后的人忍不住开口。
程瑜转过头,才发现跟着的人居然是很久没和她说过话的孟伟。
初夏的天早已现出了热意，面前少女身上穿着洗得有些泛白的校服，身形纤细，眉目温婉。
孟伟揉了揉头，问：你考得怎么样？还好。
程瑜拉了下书包的背带，天有些热，背后都是汗,只想快点回家。
孟伟跟在她身后沉默了会儿，偷偷看着她细腻莹白的侧脸，想起她们说的那些,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晚,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声音带了希冀。
程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很快摇头。
不了，你找别人吧。
孟伟有些着急，一个跨步,几乎半拦在她面前。
可我只想找你。
程瑜被他挡住去路，无奈停下脚步，可我不想和你去。
那你想和谁去？孟伟瞪着她。
反正不是你，你管那么多干嘛？一道声音横空插，入。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江一勋双手插着校裤口袋，懒懒散散地走了过来。
孟伟的面色有些难看，一勋，你什么意思？江一勋很快走到两人面前，高瘦的身形不动声色地格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字面上的意思。
孟伟咬了咬牙，所以那些女生说的都是真的？你喜欢她？要和我抢？重点是她不喜欢你。
江一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表情淡淡的，你送花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原来情人节的满天星是他送的。
程瑜眼神微动，有些惊讶。
明明那会儿他都没怎么和自己说话。
可是被窥破秘密的男孩却恼羞成怒了，恶狠狠地瞪着昔日最好的哥们。
你以为她会喜欢你吗？人家都有金主了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屁大点的臭小子！江一勋眼中一冷，你什么意思？孟伟嘲讽一笑，借用他刚才的那句话。
字面上的意思。
等到他再次看向程瑜的时候，眼中只剩鄙夷和厌恶。
江一勋拦住了他，把话说清楚再走。
孟伟扯了下嘴角，不屑一笑，你以为你天天追在屁股后面跑的这个女生真的是什么纯洁高贵的货色吗？程瑜眉头一蹙，面前孟伟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
不过是个被老男人包养的乡下妹而已。
小小年纪就跟人家同居，还骗大家说是她叔叔。
呵，什么样的叔叔会不同姓？更不用说自己本身就是个被收养的。
叔叔？我看是干爹还差不多。
当□□还要立牌坊……周围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程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天气那样热，她的指尖却一阵阵泛冷。
她从来不知道，张莹莹会在背后那样说她。
一副碰都不让碰一下的样子，谁知道背后是什么德行，搞不好早就不是处了……放你妈的狗屁。
江一勋再也听不下去，一拳打了过去。
孟伟不甘示弱，两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旁边有女生尖叫，打架了，有人打架了。
程瑜回过神，连忙上前想要拉开两人。
血气方刚的男孩力气极大，推搡中程瑜被人撞了一下，一把摔在了地上。
小瑜。
江一勋急叫了一声。
原本处于下风的孟伟趁机一个躬身躲开了他，赶在校卫过来前跑了。
江一勋顾不上跑掉的孟伟，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地上的程瑜。
别动。
程瑜皱着眉，脚腕处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们哪个班的，怎么回事？保卫赶了过来，厉声道。
我妹妹崴到脚了。
江一勋蹲在程瑜身边，眼中带着急切。
同学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保卫神色略缓，问周围的人，刚才谁在这里打架？几道视线落在地上两人身上，有人认出了江一勋，高三九班那个出名的学霸。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保卫说教了几句，见程瑜还坐在地上，上前问她要不要紧？江一勋弯下腰，想要将程瑜抱起来。
等一下。
程瑜摇头挡住了他的动作。
江一勋愣了一下，见她深吸了两口气，竟是要挣扎着要自己站来。
你别动。
不等程瑜反应过来，面前的男孩已经探出手，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看着高高瘦瘦的，力气却十分大。
程瑜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十分不自在。
刚挣扎了一下，听见头顶传来男孩冷冷的声音，再乱动，一会儿我把你丢下去。
他下巴还有淤青，说这话的语气却颇有些严厉。
程瑜不动了，看见人群中张莹莹咬着下唇瞪向自己。
江一勋也看见她了，想起孟伟说的那些话，他冷冷横了张莹莹一眼，抱着程瑜头也不回地朝医务室走去。
—休息几天，这几天这只脚尽量不要行走或者负重，家里有冰块的话可以进行局部冰敷，以减少软组织的肿胀。
校医一边写单子一边吩咐。
好，麻烦您了。
江一勋走到病床边，感觉还疼得厉害吗？眉眼间带了丝愧疚，如果不是我和他打架，你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这事儿程瑜不想多提，谁对谁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能帮我拿下书包吗？她指了下不远处的椅子。
江一勋很快将书包拿了过来，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吧，你……那叔叔今天没来吧？虽然不相信那些女生和孟伟说的鬼话，却也有些怀疑她和那个黎警官的关系。
去年在KTV打架那次江一勋见过他，二十几岁的男人，看起来成熟稳重，不像是孟伟说的那种人。
但是人不可貌相，江一勋的视线落在程瑜的脸上。
而他，不希望她受伤害。
程瑜正要拿手机的动作一顿，想起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黎扬这两天都有安保任务。
这时，门口忽然有人进来，走路带风，转眼就进了医务室里的小房间。
怎么会崴到脚的？低沉的男声，语速略快，压了丝焦急。
江一勋抬头，看见身穿警服的黎警官，风尘仆仆，剑眉紧蹙，浅蓝色的警衬背后汗湿了一大片。
你不是在安保吗？程瑜还在惊讶。
附中也是我们的任务点。
黎扬轻描淡写，低头检查她的脚踝。
略带薄茧的大手捏住了她的脚腕，程瑜脸颊一热，不自在地扭了下脚。
别乱动。
黎扬声音微沉，按住她细白的脚认真查看了一番，随后松开。
究竟怎么弄的？程瑜迟疑地咬了下唇，下一秒去看见蔡秉钦喘着气走进来。
江一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们说你和孟伟打架了？看见班主任，江一勋敛起眸光，抿直的唇有几分倔强。
是我先打孟伟的。
蔡秉钦气急，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学生。
视线落在病床上的程瑜身上，想起班里最近那些传闻。
抬手指向江一勋，你，你就是为她好，也不能这么折腾。
那么多人在，你让大家怎么看她？江一勋扯了下嘴角，清者自清，她们说的那些还不够难听吗？——你。
蔡秉钦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行啊，反正你们马上毕业了，我也管不了你们了。
江一勋不置可否，转回头，却触到了两束深沉的眸光。
这个传说中的治安大队长不仅身形高大魁梧，清冷的眸光也带着审视，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江一勋被他看得蹙起了眉。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对方沉声问：你是江一勋？江一勋一愣，不过才打过一次照面，他居然认得自己？下一刻，一个书包忽然塞到他怀里。
江一勋还有些愣神，面前身形伟岸的男人已经朝床上的程瑜探出手。
身形一动，轻轻松松将她抱了起来。
黎扬抱着程瑜，头也不回地吩咐还站在原地的男孩。
去医院。
也是，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才好。
蔡秉钦忙不迭附和。
正碎碎念，身后的男孩忽然跟了上去。
我来抱她。
黎扬脚步一顿，怀里的程瑜不由揪了下他的衬衫，小声地说，我没事的，医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听话。
黎扬低头看了她一眼，不容置喙的语气。
程瑜瞬间红了脸，老老实实地待在他怀里。
江一勋看着两人，想起孟伟那些难听的话，表情有些坚持。
黎扬抬头看向他，男人和男孩的目光对上，一股暗潮涌动。
黎扬忽然微扯了下嘴角，表情有些玩世不恭，你是她什么人？江一勋怔了一下，迟疑间，黎扬已经抱着程瑜朝外面走去。
身形挺拔，步伐沉稳，有力。
那是成年男人才有的气势，有着绝对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江一勋忙跟了上去。
到了校门口，外面还有不少家长学生。
黎扬找到带着几个辅警守在门口的夏于秒，简单和他交代了一下，自己开车送程瑜去医院。
排队，挂号，看诊，拍片，取药……黎扬一路抱着程瑜，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旁的江一勋除了拎包提药，几乎没什么作用。
好在程瑜的脚踝只是有些肿胀，倒是没有伤到筋骨。
之后黎扬驱车回去，又一路把程瑜抱到她的房间里，将那些药和水杯都放到床头柜上。
有事给我打电话。
程瑜望了眼在门口徘徊的江一勋，不明白他怎么就让他跟了回来？他不是不让她和男同学有过多来往吗？亦或是因为高考完了，他对这些也不管了？心里有疑惑，面上却还是老实应了声嗯。
刚考完就给我折腾这么一出，可真不省心。
黎扬叹了一声，探出手揉了把她海藻似的头发。
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十足宠溺，程瑜不觉红了脸。
黎扬最后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考完了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程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像吃了棉花糖似的。
外面，江一勋还站在门边。
黎扬掩上房门，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警帽。
你想留在这里照顾她，还是回家？江一勋没想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问：你放心留我在这儿？黎扬整了整帽檐，黑色警帽衬得他五官更加坚毅。
他看向男孩，黑眸一片幽深。
怎么？江宁没让你照顾好妹妹吗？他真的这么说？江宁的声音不大淡定。
江一勋嗯了一声，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还说了什么？江宁看出了他的犹豫。
江一勋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他还说如果你想认她直接大大方方认了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地来试探。
听到这句话，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颓然坐在沙发上，娟秀的面上掠过一片惶然。
不，我不能……江一勋眼中有些不忍，父母常年忙于生意场，小姑是家里和他最亲近的人。
是因为姑丈吗？他轻问。
江宁摇了摇头，捂住自己的脸，三十几岁的人，却像个少女般无助，眼泪从指缝扑簌簌落了下来。
小姑……江一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坐到她身旁，一下又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
半晌，江宁终于停了下来，泪水花了她的妆容，她一把握住侄子的手，眼中一片凄楚。
一勋，你帮帮我好不好？江一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像个大人般叹气。
你要我怎么帮？江宁接过纸巾擦了把眼泪，转身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你把这个给她，这里面有十万多，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让她去买……江一勋无奈地看着她，她不会收的。
为什么？江宁不解，她不是缺钱吗？程家对她又不好，都把她赶出来了，怎么会给她钱？江一勋在心里叹息，他这个小姑姑，大概就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我拿什么名义给她钱？我是她的谁？江宁顿时语塞。
这段时间因为和她走得近，已经害得她被同学孤立了。
江一勋苦笑，昨天还有一个喜欢她的男孩和我打了一架。
打架？江宁顿时花容失色，连忙抬起他的下巴，左看又看。
你不是说她脚踝扭了送她去医院吗？怎么会跟人打架？你有没有受伤？哪里疼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江一勋按住她的手，我没事，不过，那小子对小瑜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气不过，就把她揍了。
江宁蹙眉，他说什么了？江一勋怕她乱想，回想孟伟说的那些话，略去最难听的那些，简单和她说了。
江宁眼眶一热，眼泪又落了下来。
可怜的小瑜，如果不是我抛弃了她，她何必到处寄人篱下？忍受那么多的冷言冷语。
声音一顿，她急切地望向侄子，你说那个黎警官对她很好是吗？江一勋回忆起昨天医院的场景，点了下头，是挺好的。
而且，不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好。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江宁心下略宽，那就好，既然他知道了，以后得好好谢谢他。
回到刚才的问题，江一勋将银行卡塞回她包里。
给钱是行不通的，黎警官对她那么好，她应该暂时不愁吃穿。
那怎么办？江宁六神无主，我真的很想好好弥补她。
从开始的逃避，惧怕，慌乱，到现在的愧疚，纠结，痛苦。
江一勋拍了拍她的手，慢慢来，既然我们知道她在哪儿了，以后想办法帮助她就是了。
江宁想了想，最后勉强露了个笑容，我去看下阿姨饭煮好了没，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好。
江一勋也笑，一会儿我陪轩轩玩。
—别人高考后，尽情放松狂欢。
程瑜却是躺在家里当病号。
几年未曾年休的黎大队长，破天荒休了三天年假。
那三天，除了上厕所和洗澡，黎扬几乎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冰敷，按摩，上药，端茶端饭……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部轮椅，晚上推着她下楼去散步……程瑜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好几次被他抱在怀里，望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颚，那句我喜欢你差点脱口而出。
最后还是被她忍了下来。
再等一等吧，等她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
程瑜在心底对自己说。
三天后，黎扬回去上班。
程瑜望着空旷的房子，感觉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结果刚顾影自怜没一会儿，李文芳就带着宇杰来了。
于是，程瑜又被骨汤补汤灌了几天。
之后宇杰把暑假作业都带来了，程瑜闲着没事，干脆帮他辅导作业。
黎扬晚上下班回来，看到弟弟窝在程瑜房间里，脸色便黑了黑。
你干嘛吵姐姐，她的脚受伤了要好好休息。
何宇杰一向有些怵这个大哥哥，被他训了也不敢说话，默默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一旁的程瑜望着黎扬吓人的脸色，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只是帮他看一看，又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而且，我以后不是想老师嘛，就当提前实践了。
澄澈的眸子小鹿似的无辜，语气带着十分讨好。
黎扬心口一软，神色缓了下来，叹气：你就是个闲不住的。
晚上李文芳炖了萝卜排骨汤。
饭桌上，李文芳给大儿子打了碗汤，打量着他的神色，笑道：小扬，你看现在小瑜都毕业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了？程瑜愣了一下，听见李文芳清了清嗓子，那啥，你叔单位同事有个女儿，比你小三岁，在区水利局上班，我看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停顿了一下，试探地问，你，要不抽个时间见上一面？程瑜的筷子停了下来，连呼吸都忘了，只怔怔望向对面埋头吃饭的男人。
以后再说吧，最近没时间。
黎扬头也未抬，端起碗撸了一大口汤。
程瑜心下不觉一松，这时，对面的人忽然抬起了头。
她猝不及防，视线和他对了个正着。
害怕心事被发现，程瑜慌忙垂眸避开了那两道迫人的眸光。
只有发烫的脸颊出卖了她。
黎扬嘴角微微一弯，忽然觉得今日的排骨汤无比可口。
—吃过晚饭，李文芳带着何宇杰回去了。
饭后，黎扬照样带程瑜下楼去散步，今天没有推轮椅，只是在下台阶的时候递上自己的手臂。
夏天天热，黑色短T将男人鼓起的手臂肌肉勾画得健壮孔武。
程瑜一阵脸红心跳，抬头望见他深邃的眼眸，一本正经的神色。
她深吸了口气，将自己微凉的手搭了上去。
她的左脚还不怎么能用力，下台阶的时候一跳一跳的。
有了他的手臂做支撑，程瑜身体瞬间平衡了不少。
手怎么这么凉？黎扬蹙眉。
程瑜脸颊一热，掌心下的触感结实有力，伴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烟草味的男性气息，心跳一阵阵加快。
之前那些中药吃了没好转吗？程瑜一怔，随即脸上更红。
她宫寒的毛病，调理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但是体质还有些畏寒。
已经，好多了。
她小声地说。
过段时间再去找那个医生看看。
黎扬说。
迎面有人走了过来，看见两人，冲黎扬笑道，哟，黎队交女朋友了呀？还挺漂亮的。
黎扬眸中亮了几分，笑容也比平常要温润。
孙阿姨锻炼去啊？是啊，这不晚上才有时间嘛。
白天带孩子，等你们以后有了，就知道时间多珍贵了，趁现在，好好珍惜二人世界啊……人已经走远了，程瑜一张脸红成了苹果。
搭在他臂弯的手也慌忙收了回来。
过了会儿，忍不住，偷偷去望身旁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见他神色泰然，程瑜心跳如击鼓。
他为什么不解释呢？河边杨柳青青，水里碧波荡漾，夕阳和晚霞倒映在河里，河畔绿道依然热闹，一片生机盎然。
程瑜渐渐忘记了刚才的不自在，闭上眼睛，呼吸着新鲜的带着绿植气息的空气。
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条田园风格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目温婉。
黎扬看着她，一时有些愣神。
想起刚才孙阿姨的话，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而她太小。
看得到吃不到，真的痛苦。
正想着，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黎扬顺着程瑜的视线疑惑地看过去，路边长椅后面，一对小情侣，正抱在一起亲吻。
现在的年轻人，果真爱得大胆。
黎扬侧目看了眼小姑娘的嘴唇，柔软粉嫩。
于是，黎大队长轻轻滑动了下喉结。
等到终于走过去，听见程瑜低声说：刚才那两个，是我同学。
黎扬哦了一声，想起高考都结束了，这些以前在学校里压抑坏了的小情侣自然再也无所顾忌。
这时，有声音自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
黎扬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不是咱们班程瑜吗？她旁边那个男的，就是……包，养她的金主？看起来挺帅的呀，我还以为是个老头。
帅有什么用，他看起来可不年轻。
我觉得挺好的呀，就是看着怎么有些眼熟？你管他做什么，年纪那么大，肯定结婚了，也不知道程瑜跟着他图什么……黎扬的脸瞬间黑了。
老头？年纪大？哪个王八蛋说的？程瑜没有听见那些话，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文芳姨婆的那些话还在脑海里回荡。
推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毕竟他已经不算小了，老家这个年龄的男人，孩子都四五岁了。
要是有一天，他真的去相亲了怎么办？要是他想结婚了呢？程瑜捂着胸口，感觉闷闷的。
身侧忽然传来男人低醇的嗓音，语气有些迟疑。
那个……程瑜抬起头，正好望进那双幽深如潭的黑眸里。
黎扬摸了摸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咳咳……那个，要是你以后谈男朋友了，最多能接受对方比你大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