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上了马车,裴阙也迅速跟上。
她一言不发地坐着,似乎还在想。
裴阙不时地看她。
明明多问一句就能知道的事,为什么偏要靠自己想。
觉得孤在骗你?柳盈月登时回答:臣妾不敢。
眼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平静,裴阙心中也归于冰凉。
即便是有关她的过去记录做参照,他还是没办法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如坐针毡,略显急促道,孤去查张简身世时,顺便查到的。
以为你会想知道。
裴阙不自然瞟向马车的窗沿,语气瞬时软和下来。
阿盈。
听说她是极容易心软的。
只见她没有应,垂下目光,捏紧另一只手背,不知是在想什么。
前世,送婢女出嫁之后,她一直郁郁寡欢。
如今看来,窦合延却非良配,可张简品行尚可,她也不乐意么?裴阙不禁问道:你不想她出嫁?柳盈月下意识地摇头。
裴阙是猜不到了,干脆道,有什么需要,直言无妨。
她终于直起身子,淡淡地道,臣妾可以自行处理。
也就是说,不需要他插手。
裴阙愣了半晌。
婢女的婚配由主子做主,太子亲自赐婚,对她和她的婢女而言,都是一种荣耀。
她不愿意。
看她定定的眼神,裴阙决定妥协,好。
*重新回东宫后,裴阙回到书房,命人将两本薄册送到偏殿。
柳盈月翻开,眼见熟悉的名字,才发现,原来上面详详细细记载了张简和流云的生平。
流云在被买入府中之前,也曾是一家的小姐。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流云上前替她理床榻上的帐子,看见流云解绳扣如此熟练,柳盈月心中几分感慨。
上回张先生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流云手停了一下,目光躲闪。
柳盈月将册子合上,温和地道,我已经知道了。
流云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跪到她身前:奴婢不想离开小姐。
还怕你不知道,想再来问你。
柳盈月牵她起来,安抚道,我不会强行把你嫁出去,只是想问你的意思。
如果嫁给张先生,便不再是奴婢,也不需要伺候谁。
流云起身替柳盈月拆着发髻,铜镜中看得到她面上纠结,……奴婢还没有想好。
柳盈月笑道,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
流云脸颊上浮上红晕,他是奴婢的邻家哥哥,自小对奴婢照顾有加……如果能嫁给他,应该是极好的。
柳盈月摸清了她的意思,不禁笑道:其实出嫁了也不一定不回来了,只要我还在,你若是想回来,没有人敢拦你。
流云摇了摇头,可是奴婢担心,小姐身边没有知心的人。
奴婢知道,小姐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柳盈月顿了一下,我没有不开心。
眼下,窦合延已伏诛,柳府一切安然,甚至裴阙试图向她靠近。
流云伸手探了被褥,见已经暖好了才让她躺上去,嘟囔道,小姐若过的不好,奴婢也不想嫁。
柳盈月将外袍脱去,良久,才道,只要一切平安就好。
听完这句话,流云杏眸中带着疑惑,可是小姐曾对奴婢说,人应该为自己活着。
柳盈月失神片刻,终于再将被褥往上拉了拉。
*自寿康宫回来之后,柳盈月鲜少见裴阙,年关以至,东宫中上下忙碌起来。
太后的身子已有好转,凤仪宫意图举办一场宫宴为太后的病体冲喜,邀请了众臣家眷。
原本柳盈月还想装病,终究作罢。
逃避不是办法。
宫中的旨意提前下来,除夕会有马车接他们入宫。
她早早起身,选好衣裙。
久违的面容出现。
裴阙闲适地站在身后,看铜镜中她淡淡的薄唇,几分素净。
即便如此,依旧是好看的。
怎么不擦口脂。
柳盈月虽然从前没有被他如此围观,但很快适应,不擦了。
因着病,裴阙已有大约十日不见她。
太医说,她容易染病气,裴阙连半夜悄悄进屋都不敢。
好容易等太医说病好了,竟已是除夕。
听闻她这些日子也鲜少出门,应当修养的不错,看起来很有精神。
他倾身下来,手捧起她的面容,认真看,擦了更好看。
柳盈月淡然地道:那就擦吧。
裴阙连忙道,孤只是一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流云在一旁拿着胭脂盒子不知所措,素云赶忙补充道:宫宴上,小姐若是扮得太好看,恐怕要有人说闲话了。
裴阙眸光骤然冷淡,孤看谁敢——然而,眼见铜镜中,柳盈月面容上没有什么波澜,裴阙的目光又松下来。
她依样描眉,点上朱唇,偏头看过来。
眼中虽有茫然,但狐狸眼一弯便像是勾着人。
裴阙胸腔中有什么隐动。
他喉结滚了滚,很好看。
就这样。
他试图抚平她蹙起的眉,却见她依旧是躲避,不禁僵了一下,收回。
裴阙不敢再靠近,从素云手中接过披风,摸了一下料子。
还算厚。
再给她系上,哄道,今日宫宴大抵比较久,若是累了,咱们就回来。
裴阙语气温温,试探性地看她。
她点了一下头,很乖。
听说她喜欢温润公子,大抵是真的。
为着年节,宫中焕然一新,临水庭前,帷幔搭就一场宫宴场所,两侧设案。
马车在庭外停下,裴阙扶她下了马车,手却没松。
周围的目光一下汇聚过来,柳盈月拉了一下他的手,怯怯地道:殿下若不松手,恐于殿下名誉有损。
裴阙皱着眉,能损什么。
也不知是被她刺激的,裴阙偏想停下来。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今日宫宴上来者甚众,谁都会看见太子和太子妃寸步不离。
这样也好,没人在打她的主意。
他仍握着她的手,低低道:不用怕。
不知怎的,柳盈月感觉身体在发寒,她试图挣开他的手,却没能成。
前世,议论如潮水般涌来,她以为自己不会怕。
一入席,周围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裴阙见她嘴唇发白,不禁问道:怎么了。
去探她另一只手,却发觉她下意识地躲避。
冷么?她摇头。
直到太后入席之后,裴阙发觉,她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裴阙命宫人道:将这酒盏撤了,换热茶上来。
开席之后,她吃的很少,裴阙不禁问道:没胃口?还不等她回答,就见皇后已然发话。
本宫许久不见太子妃了。
皇后笑道,都不到凤仪宫走动。
裴阙骤然警觉,这是明着说她不孝敬长辈。
然而裴阙曾见过,皇后对她并不待见。
凤仪宫的门槛,对她而言,不是好踏的。
缙国公那双如炬的目光投来,啧道:竟然是如此。
一时之间,她成了视线中心。
裴阙去找她案下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有些冰凉。
他不禁摆了摆袖子,颇不在意地插话过去,她忙。
母后那日不接她的茶,儿臣以为母后不喜欢,不敢让她扰母后烦心,只让她在东宫安心伺候。
你选的人,母后哪能说什么。
皇后依旧是堆叠着笑容,可有什么动静?太后和母后都等着抱孙儿呢。
皇后的目光幽幽,若是不喜欢,母后还可以再给你选些好的。
皇帝坐在身旁,冷不丁道:太子和太子妃的事,你这做母亲的就少管一些。
皇后冷笑道,怎么,臣妾还管不得儿子了。
她一斜眼,何语萱立马起身:太子妃,臣女给你赔不是。
奉茶那日,是臣女冲撞太子妃,是想替兄长讨一句公道话。
兄长是真心喜欢你,绝无半分伤害你之意。
她旧事重提,试图拿何玉辰的事情戳柳盈月的痛脚。
还有她差点被伤害。
何家一定要盯着孤的太子妃不放么?裴阙将杯盏在手中晃了一圈,语气危险,何玉辰还没从牢里放出来,怎么还惦记。
何语萱一噎,臣妹也是怕表兄被她迷昏了头。
裴阙嗤道,你觉得孤是急色之人?何语萱那张脸瞬时变色,我不是这个意思。
国公府既教不会你,就该学着少说话。
太子殿下公然打了国公府的脸,皇后也坐不住了,裴阙,缙国公在场,你怎能侮辱长辈。
任小辈受难,也配得长辈之称么?皇后咬着牙不语,眼见着皇帝也没有帮腔的意思,不禁心中冷哼。
好了。
太后虽在病中,但已有所好转,懿旨是哀家下的,就不要就这个问题再争了。
皇后自是不敢多话。
裴阙感觉手中袖子被人动了一下。
回头看她,柳盈月低着眉,道:殿下,年节宫宴,不必如此,臣妾不在意的。
柳盈月想,这一劫,她终究还是要过的。
但裴阙不这么想。
他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宫人端来的热茶,用手试了一下温度。
再呈到她的面前。
一时之间,殿内静了。
刚刚,太子殿下说,谁伺候谁?太子妃怔住,面颊上泛红,犹豫着不敢接。
殿中寂静,还能听到太子哄她道:不烫了。
太子竟然对太子妃如此宠溺?皇后看着,心中冷笑,最终饮了一口酒。
何语萱也心虚的饮下一口酒。
太子的态度明显,谁也不敢明着反抗。
裴阙干脆不再碰碗筷,又替她舀了一些汤,尝尝。
这个点再不吃东西,岂不是会饿坏。
她仍不敢接。
裴阙低语,只让她听见:再不喝,孤就得喂你了。
柳盈月终于捧起碗,小口饮着。
不知怎么,裴阙心中高兴起来。
今日之后,谁都会知道他的态度。
就应当让所有人忌惮。
眼见她吃得差不多,便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手。
众人感觉没眼看了。
柳盈月心慌意乱,试图抽回手来,却被他攥住。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