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回不同,此次的马场,远比上回来时热闹。
上回来时天气尚寒,如今四月底,京中人穿衣逐渐单薄,正巧轻便适宜骑马。
柳凡所说的比马术,柳盈月更觉得像是一场表演。
柳梦姚坐在一旁被婢女压着肩,仿佛下一秒就要出位子上窜出去。
好!柳梦姚惊呼。
马场之中有人轻越马上,干脆利落。
那人听到声响,下意识转过头来,器宇轩昂,柳梦姚又冲他招了招手。
彼时柳盈月的帽纱被风吹开小缝,她看清来人——竟是黎衡,她的……姐夫。
前世不知柳梦姚作为侯府嫡女,嫁的竟然不是王公贵族,原来前缘在这里么?对诸位贵女而言,黎衡十分面生。
她们来场,不单是给自己的兄弟助兴,还存了几分看其他人的意思,比如豫小王爷、柳侯长子,若能在此有一邂逅,指不定半生无忧。
除了柳梦姚一直站着看着这个面生的小将,其余人都坐着不语,沉默比柳盈月更甚。
黎衡的马术的确让人惊艳。
其他世家子弟因习马术良久,因此自带一套章法,凡事以稳为先,如若看的多了,便可发现其理大抵相同。
而黎衡则讲究快、准、狠,凡事不留余地。
待那人收势下马,柳梦姚远远便道,一炷香,本小姐要知道他的名讳!只见她小跑起来裙袂生风,到了那人面前,又堪堪止住,双手收在身前,不知在说什么。
柳盈月忍不住用帕子抵着唇瓣轻笑,对着流云道:你觉不觉得,二姐和那位公子有些一见如故?流云后知后觉地看去,但见那小公子已抽身要走,被柳梦姚一步一步地拦着,才回过头来,弱弱地道:奴婢没太看出来……柳盈月看着柳梦姚已消失在视线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但见柳凡已牵着马匹出来,朝她们这看来。
见席上位置只有一人时,他不由得脚步一顿。
柳盈月亦起身朝他致意,柳凡应当是在想柳梦姚去哪里了。
柳盈月下阶去,待柳凡走到身前,才同柳凡说明情况。
今日来的人多,她不要走丢了才好。
柳凡牵着马绳的手一紧,这样吧,豫小王爷今日也在,你去请他派人帮忙寻一下梦姚。
柳盈月抿着唇,有些犹豫。
柳凡看出她的顾虑,宽慰道,不碍事,你们能来,我已十分高兴了。
原是为着看兄长来的,如今突发此事,错过柳凡上场演马术,怕叫他伤心。
柳凡一扬下巴,指远处的高台,今日小王爷在那边,需要劳你照顾梦姚这个姐姐了。
循着柳梦姚方才离去的地方走了几步,柳盈月发现这马场之大着实没有意料到,想着还是如兄长所言,寻求豫小王爷的帮助。
上次见过一回小王爷,自觉他应当很心善。
柳盈月偏首去看,在马场北面,有一个高台,周围布满守卫,那高台通常为皇室所用。
显然豫小王爷此次带了更多的人手。
她步伐加快,走路时有些不稳,喉间也感觉几分干疼,流云在身后跟着,亦感到有些费力。
到了高台,柳盈月气喘吁吁地朝守卫道:劳您通报,柳府柳盈月求见豫小王爷。
*高台上,月白纱帐将小殿三面围起,从外面看,并不知道其中坐了什么人。
豫小王爷虽坐的直,但心思全不在马场之中,而时不时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不敢怠慢。
坐直。
身后有人轻描淡写地提醒,裴宁一个鲤鱼打挺地直起身板。
坐在高台正中央的男子清俊的眉舒展开来,虽无平日威仪,但那玄衣上的四爪蟒袍顿生威严,周遭寂静无声。
台下有脚步声逐渐逼近,侍卫来报:殿下、小王爷,台下侯府柳三小姐求见小王爷。
气氛一滞。
裴宁略有些惊讶,试探地问,求见谁?侍卫重复,求见小王爷。
由于太子殿下在场,裴宁不能贸然离去,遂请示裴阙,殿下,柳家小姐应当是有事,臣弟自与其兄长交好,恐怕需要去一趟。
他自知柳三小姐还不会平白来找他,应当是柳凡有是什么事托付给了她。
他也记得柳盈月那温顺如小鹿的眼睛,不敢想如果这双眼睛染上了忧色,该有多遗憾。
裴宁预计这也不是大事,太子殿下应当会欣然应允。
但半晌,那位好像没有动静?只见裴阙刚舒展的眉又拢了一些,身子往后靠几分,淡然道:什么事,请她上来说。
侍卫应声。
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敢扰……裴宁话还没说完,眼见裴阙又透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忙闭了嘴。
柳盈月摘掉帷帽上了高台,垂着眸子不敢造次,到了内里,将帷帽搁在一旁,朝坐在中央的人一拜,臣女参见豫小王爷。
起来吧。
裴宁咳嗽了一声,柳盈月这才发现,她方才拜的不是豫小王爷,而是……。
裴阙。
怎么没有人说太子殿下也会在??她无意识地捏紧袖口,正要赔礼,只听上位的人语气已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柳盈月松了袖口,压着一口气道,臣女方才与姐姐在马场中走散,臣女想请豫小王爷派人,替臣女寻一下姐姐。
就这样?此事虽小,但马场人多,臣女也是担心姐姐安危,故想求助王爷。
看来殿下和王爷事务繁忙,臣女便不多叨扰。
柳盈月叹了口气,臣女告退。
诶……裴宁看着裴阙的脸色明面着显露出不高兴来,连忙道,确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好歹臣弟和柳凡投缘,照顾一下他的妹妹倒也……照顾他的妹妹?裴阙的语气冷淡,一瞥裴宁,后者感觉后背上全在发毛。
僵持了一会儿,裴阙招来人:容安,派几个人去找。
柳盈月心中堵着,但口中已率先谢恩起身:谢过殿下,臣女告退。
慢着。
裴阙转过身,朝裴宁道:你去。
啊?裴宁一惊,下意识看了一眼柳盈月:啊,对,臣弟是应当陪柳姑娘去的。
柳三姑娘身体柔弱,能这般折腾?你既认得人,又有心帮忙,何不亲自去?裴宁扁扁嘴,又看着柳盈月如瓷一般的面容,心道,还是皇兄想事周到。
于是对裴阙的敬意油然而生,朝他揖礼,臣弟遵命。
柳盈月手中还拿着帷帽,进退都不是,有些无措地站着。
她是想退而不能退。
只听裴阙道,给柳三姑娘上座。
最终,柳盈月还是在高台上就坐,两厢添茶之声衬得高台寂静,甚至能听见远处马场上嘈杂的声音。
裴阙看着垂着眸的柳盈月。
上一回在绿冶园见她时,她戴着纱帽,一双眼藏在纱帐中朦朦胧胧。
原是想同她见一次,可不成想,他同何氏兄妹说完话,柳家的马车已经回去了。
而在上清园,殿中那么多人看她,他也没寻得什么机会来见她。
他的皇后一如往常般温柔,垂着眸很是养眼。
但他直觉有些不对。
高台之上,谁也没有动,静得像一幅画。
直到风将两侧的帷幔掀出一点口子,凝着柳盈月的裴阙终于开口:你,似乎有什么要同孤说。
柳盈月怔怔的,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问她。
回殿下的话,殿下派人帮忙找寻姐姐,臣女感激不尽。
裴阙看着她,静静等待下文。
没了?柳盈月的眸依旧是垂着的,看都没看他一眼。
再等开口,有人脚步声哒哒地上了高台,豫小王爷的嗓音中气十足:皇兄!柳盈月心中莫名地舒一口气。
裴阙将身子微微摆正,容安已上前来,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女子早在之前已经见过,见人时低着头,极力作出沉稳的模样。
柳梦姚原没想到居然这么兴师动众,心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谁知上了高台,兄长没见到,只见到板着脸的太子殿下和柳盈月。
看起来不妙。
柳盈月见人已经找到,如蒙大赦一般地起身,脸上终于浮现真挚的笑容。
她的宽袖一扬,朝裴阙利落地一拜,音色泠泠清丽:多谢殿下相助,臣女不敢叨扰殿下清净,先告退了。
脚步都已准备就绪,柳盈月已在克制唇角和语气中的笑意。
裴阙的眸子淡然的垂下。
方才,也就是裴宁出现的那一瞬,小皇后木然的脸色上突然现出生机。
随即起身拜谢一气呵成。
如此迫不及待?慢着。
裴阙凉凉地朝她瞥了一眼,不轻不重地道:太后娘娘昨日问及你,我已同她说,你预计明日去看她。
明日太子府的马车会去接你。
说罢,就连裴宁也惊诧地看了一眼裴阙和柳盈月。
柳盈月抬头时,只见裴阙漫不经心地抬眼,倨傲的神情一如往常,怎么,还有事?臣女告退。
柳盈月辞拜,一旁的柳梦姚也后知后觉地一同行礼。
出了高台,柳盈月才松了一口气。
裴阙生气了。
她略有些不适的抬头,见天高云阔,日影西斜,远处马场人影攒动,是她前世错过的风景。
他生他的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