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的瘟疫蔓延的格外厉害,城内尚有谢谨这些人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城外则是百姓流离,疫病四散,只是晚了一些封城,病患早已到处奔走。
深山之中,街道之上,都可以看到死人的尸体。
逃跑是他们以为保护自己的方法,却要以更多人的感染为代价。
谢谨已经下令广设六济坊安置病患,各地的大夫医者也被集结起来。
虽说是起了些控制的作用,仍不见好转。
看着各地来的感染瘟疫新增人数,谢谨有些累,也有些不知所措。
人祸尚可挽救,天灾无能为力。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防治,每日还是会有很多人死去,是她太无能了吗?陛下!宫人进入殿内,几乎是扑倒在了地上。
谢肆校尉染上瘟疫了!谢谨和谢肆是从小就在一起的。
身为谢氏家臣之子,他永远记得自己的使命,保护好谢谨,为她挡刀,为她出生入死。
二十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初心,用自己的一切守护谢家,他没有多么有才能,小的时候连长刀都拿不起来,起初在战场上也不算英勇善战。
甚至经常会被别人说傻,被骂是谢家的一条狗,可是他从来也没在意过。
三个人里面看似最没心没肺的是他,最体谅谢谨的也是他,谢谨辅国后两次出征,都把保护谢家的任务交给了他,因为她知道,谢肆会做的很好。
称帝后,谢谨和他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谢陆还会发牢骚,谢肆什么都没说过,认真本分的做好谢谨交代给他的每一件事。
谢谨让他守好铸颜学斋的门,他就真的很认真的在守。
哪怕是被发了狂的病患扯下面巾,咬破虎口,他也没让那些人出来。
为什么不拔刀?吓到了他们就不会有事了。
因为陛下说过,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想要逃离没有错,他们是陛下的子民,陛下那么努力保护的人,臣不能伤。
其实还好,在那几个人挣开侍卫疯狂扑来的时候,他把谢陆推开了。
谢谨来之前,谢肆哭了一会,他还有妻子,还有未出世的孩儿,他若是死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但是有陛下和谢陆在的话,他们会替他照顾好妻儿的。
陛下不必为臣难过,温韶姑娘不是在配方子吗,只要速度够快,臣能够被治好的。
要是不够呢?谢谨咬了下舌尖,不敢去问这句话,那你好好休息,我们三人许久没有一起练剑了,等你好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一起去。
谢肆使劲擦了下眼睛,眼泪越掉越多,其实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起初的谢谨身边只有他和谢陆,他们是最可靠的亲信和同伴,后来有了那么多的人,她走的越来越顺,他们离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明明难过却又找不到嫉妒的理由。
因为才疏学浅,知道自己和那些人的差距,明白这种渐行渐远是不可阻挡的,这大概才是最伤心的地方。
谢肆知道谢谨不是有意疏远他们,她实在太忙了,连阮夫人都很少去见,一大堆朝政大事等着她去处理,一个又一个难关让她头疼费心,可说心里没有埋怨那都是骗人的话,明明是最好的朋友,最终变成了阶级分明的君臣。
谢肆闷声应下,可能他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当个念想也好。
八壹中文网谢谨走了出去,好似浑身血液都浸了寒水,又凉又痛,有那么多的百姓死在自己面前,她会难过,和谢肆一起长大,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最后也和那些人一样死去,等待着亲人的死亡,这好像真的很痛苦。
她很少有太过动怒的时候,不好的情绪大多数会被压下。
因为她知道不可以动怒,不可以因为自己的情绪做出错误的判断,甚至于危害江山,为祸百姓。
为了保持朝中局势平衡,谢鸢被伤害她也不能将那几个士族全部铲除,为了推行庶族入朝女子为官重视商事,那些士子对她的辱骂从来都没有停过,从方方面面进行改革,试图重现盛世太平却要被那些几朝老臣说忘本奸邪,她哪怕用尽全身力气去保护所有人,还是会护不住。
只要她有一点点做的不好,她的罪名就会又加上一条。
可到底这些是为什么,她是皇帝。
所以她不可以随心所欲,被伤害要忍着,所有的骂名都要背着。
因为她坐在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上,万丈光芒皆在她身。
所以她不可以不完美,不可以有缺点,不可以哭,她必须要坚强,必须要让所有人满意!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啊,说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想法,被伤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痛,她心怀理想,走的再难也没有放弃过,只是想要被公平对待一点。
所有不甘的情绪积累的太多,现在真的压不住了。
啊!谢谨放声大喊着,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陆与珩姜别温韶都听到了这呐喊,几个人走过去看了一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明君,还真是难啊。
因为性别的差异,出身的限制,谢谨把这条路走的更难,要等到什么时候,性别才会不成为阻拦一切的障碍呢。
陆与珩害怕谢谨这样下去会出事,想去看一看,他被姜别拦住了。
别去,她现在需要的就是发泄,你让谢沉过来陪她打一架都比你去劝来的实在。
总是委屈自己也不太好,姜别跟在谢谨身边两年,离她离的最近,原本还以为她真的不会累不会肆意妄为,其实也只是被理智控制的很好。
有眉目了吗?又加了一些玄参,不知道效果如何。
你不觉得,连翘的量太多了吗?多吗,当年我父亲就是按照这个量来的,没什么问题。
令尊当年碰上的鼠疫是在北方蛮夷之国,他们素来身强体壮,药量多了也没什么。
可是连翘药性强烈,服用不当会引起肝肾损害,大魏百姓的身体未必扛得住,你想过没有?我现在就去减。
还神医,不过也是个半吊子。
姜别抿了抿唇,继续看了下谢谨那边,见她稍有平复后才回去煎药。
谢谨一喊完,浑身力气被抽空了一般,她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呼吸似乎顺畅了许多。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宫,没有再第一时间的去看奏报,转而好好清洗了一番,天还未黑就上榻休息。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血腥和杀戮,她梦到了谢容。
孩子,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只有你足够的清醒和理智,才可以做好你想做的事。
梦里的谢谨穿上了女装,梳着普通简约的发式,格外稚嫩。
父亲,我真的好累,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了。
如琢是真的想放弃吗?如果是,无论何时何地,父亲更希望你开心,去做你想做的事,选择放弃后,你去快意江湖,行侠仗义,做一个游侠,自由自在,那也很好的。
如果还不够坚定的话,你再看看那些人。
谢容手指向谢谨的后方,那里有很多的百姓,分成了两块,一块安居乐业,满面喜悦,一块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你已经做好了一大半,你让大魏重新走上了正轨,现在还有一小部分的人等着去被拯救,是要你自己把这条路走到尽头,亲眼看到盛世太平,还是将这重任留给后人,让他们带着你的理想走下去,如琢,你自己去选吧。
谢谨坐在草坪上想了许久,谢容也陪了她许久。
父女二人都沉默着,看那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父亲,我想为自己而活。
谢谨轻声说道,她真的好累,年轻的时候打仗,疲于奔波,现在要坐在朝堂上协调各方的关系,要应对来自各方的算计,还要照顾好黎明百姓。
第一次,谢谨不想伟大了,不想去做这救世之人了。
谢容摸了摸谢谨的头,如同所有慈善可亲的父亲一般,对自己的孩子充满耐心。
为自己而活,这是四大士族没有人真正实现过的事情,家族是荣耀是枷锁,谢氏的使命是保护大魏江山。
如果你只是把保护大魏当做家族赋予你的重任,那我情愿你放弃。
可是如琢,怎么样才算是为自己而活呢?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么?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小时候会贪玩,大一点想要消除族亲对母亲的偏见。
所以上战场去打仗,后来父亲说要保家卫国,她一直都在为大魏而战,再后来作为辅政大臣,看着风雨飘摇的国朝,想要改变什么,看到受苦受难的百姓,想要他们生活好一点。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对自己做出什么规划,活了二十多年都在为大魏,可大魏不就是她灵魂最深处的寄托吗,那是她的理想所在。
⑧①ZW.??m如琢,你一直都在为自己而活。
谢谨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听过了风声,雨滴,雀啾,莺啼,似乎还有人的轻声呼唤。
阿姊?阿姊你快醒醒……是阿鸢在叫她。
谢谨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景物从模糊到清晰,耳边的声音还是朦胧不清的。
阿姊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丞相他们着急死了。
原来都那么久了,谢谨想要坐起来,还是没有力气。
对了阿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温韶姑娘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