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军出征前的最后一日,那位豫州刺史回到了建康。
他走的时候一切都是好好的,再次回来故人已去,故居萧条。
庾识琮安置好了之后才去见庾识年。
乍一看,两个人模样都变了许多,一个消沉颓废,一个不似从前粉面青涩,愈发沉稳从容。
当时庾识和死的时候,庾识年没有叫他回来,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没叫庾识琮卷入漩涡当中。
可是现在为了庾氏的安危存亡,庾识琮不能再在地方上呆着了。
被调到豫州是在太平三年,庾识琮政绩很是不错,豫州治下严明,百姓生活富足,曾经锦衣玉食的庾三公子在那里学会了与民同乐,做好了一方柱石,谢谨之前想过调他回来,都让庾识年拒绝了,谢谨许诺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一次,不管内情如何,外人都默认为这是颍川庾氏对谢谨的反抗。
昔日的知己至交终于将不同的立场暴露无遗,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一个为了天下,一个为了家族,只是很可惜那些并肩作战的时光消失了。
八壹中文网好事者等着看谢谨的应对之策,大多猜想她会打压庾氏,甚至是重现桓氏的下场。
谢谨复了庾识年的廷尉之职,并且封庾识琮为光禄大夫。
陛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王韫之病才刚好就差点被气的吐血了,说好的打压士族,这一做法不是又把颍川庾氏给送上去了吗。
他急得面红耳赤,谢谨悠悠然的坐着还端着半碗参汤。
你怎么现在这么经不起刺激了,朕印象中的丞相可一直都是光风霁月,不染厉色。
陛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无论是庶族还是士族,有真才实学者皆可立足朝堂,庾识琮外任五年。
无论是夷陵还是豫州,他的政绩可以说是最出色的,这样的人当然要重用。
庾识年的才能你也是知道的,律令礼仪藏于廷尉,这些年他多次奉令修改律令,条条精辟实用,社会风气好了很多,这都是他的功劳。
更何况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相信庾识年,他肯定不会害我的。
王韫之也没说怀疑庾识年的话。
但是比起王家来说,他更看重家族利益,谢谨现在所为不就是在庾识年的禁忌上胡作非为吗。
臣真的不太清楚陛下在想什么。
你累了,回去歇着吧,明日出征送行早点到就行。
王韫之倦色更浓。
臣告退。
之前陆与珩的那一番话谢谨琢磨了很久,大概从一开始她的路子就走偏了,真正的目的不应该在于打压某一方或是扶持某一方,只是因为士族纨绔无学之人太多。
所以谢谨倾向于重用庶族,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士族当中才华横溢者也不在少数,就如今的朝堂来看,位高权重者依旧在于士族。
这些人如果不受于那些迂腐家训的控制,当然也可以说是国家栋梁。
谢谨磨了下后槽牙,觉得在她离开建康之后免了陈郡谢氏第一条家训是个不错的想法。
就怕到时候族长会被她气晕过去。
这一夜谢谨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谢鸣,没有叫他进宫,谢谨赶回谢家去找的他。
鸡飞狗跳,这是她踏入谢家大门的第一感受。
你个小混账你再给我说一遍!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成亲,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小混账给我站住!只见谢孟提着老长的棍子追着谢鸣打。
鉴于有多年经验,谢鸣躲得很爽快,愣是没叫谢孟给打着,他就抱着头跑,还不忘回头跟他老子呛声:不成亲怎么了!这朝野上下不成亲的人多了!你看我四姐丞相还有温韶,不都没成亲吗!你那么着急抱孙子还不如跟我阿娘再生一个!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谢谨眼皮子跳了跳,别说谢孟了,她听了这话都想打人。
谢谨准备出声阻拦来着,谢孟被谢鸣激的有些厉害,一个猛扑过去抓着谢鸣的肩膀开始收拾,连着谢鸣他阿娘也过来了,夫妻两个一边打一边骂。
你一天到晚要死啊!这么大个人了还要我替你相看人家!人家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这么大岁数不成亲,你别跟我提丞相还有你四姐,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个小混账还拿他们当挡箭牌,再说你以为那些个长舌妇没编排过你四姐啊!谢家这么多孩子,就你跟谢准最不省心,一个闲下来就流连乐坊酒肆,一个天天泡在小倌馆里,总有一日我跟你五叔要被你们两个小混账气死!闹得这么厉害,谢家几个院里的人都出来了,谢肆谢陆跟着看热闹,谢准一看架势不对扭头就想走,刚转身就被谢冲揪住了领子。
你想去哪?没多大会功夫几个叔伯都开始磋磨自己孩子了,那些个女眷还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说是吵闹,也不过是谢家常态,不怎么端着,生活气息极为浓厚。
⑧①ZW.??m陛下回来了!紧接着谢鸣谢准就往谢谨背后躲。
两个人分别揽住谢谨一只胳膊,显然是把谢谨当护身符。
默叹了一口气,谢谨给他们两个说了些好话才让混战安定。
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三叔这两年身子骨不好,你别老是气他。
我也不想啊,四姐你是不知道现在我阿爹阿娘日日催着我成亲,吃饭也说,游玩也说,搞得我跟嫁不出去一样。
嫁这个字就很有灵性。
四姐你别笑我了,你帮帮想想办法。
这我怎么帮你想办法,我还能帮你娶妻成亲?四姐你别闹!谢谨随意笑着,刚打算跟谢鸣说正事,他又先把问题抛出来了。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你,就真的不打算成亲?他问的有些谨慎小心,谢谨今年二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从一开始谢谨就走了和所有人不一样的路,有些东西的缺失她是补不回来的。
说句实在话,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困扰过谢谨,为数不多的几次只是感慨,从前王延之跟庾识和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庾识年跟崔夫人的吵吵闹闹欢喜亲昵,陆与珩跟谢沉的忠诚相知始终如一,她都是羡慕过的,也会偶尔蹦出一些想法。
可那次数实在太少。
仔细思考了一番她才开口:对于我来说,其实男女情爱并没有多么重要,小时候行军打仗我想的是怎么让边境的百姓过的更好一些,长大后为官论道做了权臣,我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去造福更多的人,再后来当了皇帝,处在那个位子上我看到的更多,我知道有很多的人依旧为贫困流离煎熬,这世上仍旧有太多的不公平,男女之间的,士庶之间的,又或者地方之间的,或许我有点英雄主义,总希望自己能够多做一点,去拯救整个天下,让所有的不公平都消失。
都这么多年了,这些也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每一天每一年我都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已经没有时间去说什么情爱佳话,虽然经常会羡慕。
对于谢谨来说,这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很细腻的心思,那浅浅弱弱的一部分,并不足以让她动摇。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就我个人而言,家国天下远比男女情爱重要,任何事,任何人,在这个面前,都可以让步。
比起十足感性来说,谢谨向来更偏向理性。
现在谢鸣并不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从小到大他都很羡慕谢谨,她是这个家里最别致最优秀的存在。
直到现在都是,谢鸣想,他对谢谨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因为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丞相也是如此吗?这两个人耗到了年近三十,有些私底下的话传的多难听谢鸣是了解的,或者是单独个人的或者是两人之间的,无聊到极致的意淫在现在更让谢鸣觉得恶心。
仿佛不娶妻不嫁人就是最大的罪过。
丞相怎么想的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与他第一次真正的打交道就站在了同一立场上,在某些观念上,没有人比我们更加契合,你识年兄是我的知己。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理解体谅。
哪怕和他所愿并不一样,丞相的话,是志同道合的同伴,我们性情各异,但是目标一致。
跟谢鸣扯了这么多时间都不早了,谢谨制止了这个话题,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丢给了谢鸣。
手心好像有火焰在灼烧,烫的谢鸣想把手里的东西丢掉。
你敢丢试试。
谢鸣简直是欲哭无泪,这家主令给他干什么!让他带领整个陈郡谢氏,谢谨能放心?谢家的人能服?四姐,这,这不太合适。
家主传承向来都在嫡支,大哥走的早,我们这一房只有我跟阿鸢两个人,我倒是想给阿鸢,她自己说现在在王家会有诸多不方便,三叔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不能让他劳累吧,我这一走归期未定生死未卜,这家主令你收好了。
谢鸣很有自知之明,但是如此直白的被谢谨挑明是最后无奈的选择,他还是忍不住忧郁了一小下。
那行吧,那你早点回来把它拿走。
好好发挥它的作用。
那一次谢鸣并不太明白谢谨这样做的真正意义,他不知道谢谨终究会离去,陈郡谢氏需要交到一个不太有野心的人手中,一步步的退出历史的视野才能够得以保全,谢谨把家主令给了他其实就没有再收回去的打算了,她给他留下了最短三年的成长期,期待着这个不算成熟的孩子终有一日能够扛起保护全族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