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这么晚亲自跑来也不知有什么事,不过显然我现在不该在权御的面前打电话问阿美。
我决心假装没看到,将要汽车转弯,问权御:你现在想去哪里?权御一直望着窗外,我问到第三遍,他才出声:他来了。
我忍不住用余光看向权御。
只见他望着我,神色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其实不想解释,但客观地说,人家权御是需要一个解释的。
于是我说:你今天听到了,他是我姐夫……我和我姐姐是孪生姐妹。
权御说:你们很像。
对呀。
我说,孪生姐妹嘛,一模一样。
他之前把我当成了我姐姐,我也……你也知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完全不记得他了。
权御还是没说话。
的确,虽然这么解释,但这关系好像变得更恶心了。
于是我又道:虽然他是我姐夫,但我姐姐已经去世了,加上他伤害她很深,所以我们家是不会跟他当亲戚的。
权御总算开口了:你害怕墓地么?这话题换得突然,我下意识地说:倒是不害怕。
权御说: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我妈妈。
权御所说的地点开车距离这边需要五十多分钟。
在路上,我问他:你爸爸那边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出于颜面和名誉,你是需要做点什么吧?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就算权御恨死他父亲,在主流社会看来,他还是得给他父亲收尸。
权御说:我不想为他操办后事,但公司是他创办的,所以我必须要显得孝顺一些。
我说:我理解的,所以才问你想怎么办?现在家里的管家在看着他。
权御说,我计划将他跟我继母合葬,希望他们来世继续做夫妻。
我说:那你继母……我的意思是你继母她愿意吗……我想问他知不知道他继母背后还有这么多男人。
权御说:我继母爱着海伦的父亲,但这并不重要。
如果让我父亲孤零零地入土,那会显得我不够爱他,他必须跟一个女人合葬,我不舍得让我妈妈受这样的苦……我弟弟和海伦也需要这样。
的确,把他们合葬,代表权御认可他们的关系,对另外两个权太太生的孩子很有好处。
我说:你真的很爱你弟弟。
权御没说话,我的余光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感到奇怪,问:怎么了?你也想说,我真的很爱海伦吗?他问。
哪有?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总是听说那些有钱人的家族,兄弟之间会为钱反目,但你对你弟弟的爱令人动容。
我希望他幸福。
权御说,无忧无虑。
那你怎么看待他?我问,会像你的孩子一样吗?会像另一个我。
权御说到这儿,沉默片刻,又道,我从未、也不打算把你的孩子当做我的……但我计划将我的财产留给他们。
……除非我妈妈还有另外的孩子。
他认真地说,我希望我父亲的血脉就此断绝。
我不禁一愣,说;你弟弟他……他先天性发育不全。
权御说,不能生育。
我没说话。
如果我再婚,肯定要找一个不要孩子的男人,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生孩子了。
可是当权御是这样的理由才不生孩子时,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厌恶自己的父亲厌恶到憎恨他的血脉,那就等于在厌恶着自己呀。
一个厌恶着自己的人,活得多么拧巴……权御妈妈的墓地在一处小教堂附近,这里看样子不是墓园,只葬着权御的母亲一个人。
权御说:我妈妈走的前几年一直很不快乐,于是她就入了教,和她的姐妹们见面时会感到放松不少。
后来她们约好一起葬在这个墓园里,不过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只有我妈妈。
我说:这至少证明你妈妈的朋友们都还在世。
不。
权御抚着那个没有贴照片的十字架,用手指擦去那上面的尘土,神情就像在抚摸最爱的礼物,有几个也已经走了,但她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选择这里。
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便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坚持自己的誓言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是啊,很困难。
权御说着,转头看向我,说,但我可以坚持。
……他目光坚定,我一时陷入了沉默。
我母亲在世时,常常告诉我,世间万物没有永恒,追求永恒毫无意义。
他说,只要当下被爱着,当下觉得幸福,就足够了。
即便将来会痛苦、会失去,也不妨碍此刻的美好。
我说:你妈妈说得真好。
是啊,权御轻声说:听上去很好。
我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赞同,便问:你有不同的看法?我是一定要执着的,我要追求永恒。
权御说,即便最后追求不到,也能更加靠近,这是人类的本性。
我看着他,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永恒?权御没说话,用我们在路上买的小扫帚扫了扫墓碑,并放下花。
我没有催他,而是望着墓碑。
这上面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而是写着:我最爱的母亲。
以及权御留下的落款。
这其实给了我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仿佛这个女人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切,只有一个座位别人母亲而存在的代号。
不过这也能看出,权御真的很爱妈妈。
直到做完了这一切,权御忽然开了口:我要追求永恒的爱。
我的思维早就已经飞出去了,这会儿愣怔了一下方才回神,望向了权御。
我要追求永恒的爱。
他望着我,轻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没有永恒,但正因为我在追求,所以我能尽可能地离它近一点。
的确,追求永恒是人类的本性。
人类一直在追求永恒,虽然从未成功,但始终为此而努力着。
我们总想活得更久、跑得更快,变着花样地试图永垂不朽。
但说真的,虽然知道是这样,但我内心还是比较喜欢他妈妈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是个普通人吧。
我胡思乱想着,与此同时,权御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追求吗?……上次是我的方式不对,接下来我会思考更好的方式。
他说,会让你爸爸感觉到舒适一些的方式。
不会再让你这么为难。
我摇了摇头,说:你应该先处理好葬礼的事。
家里办了葬礼,短时间内不可能结婚,也正好让他想娶我的心凉一凉。
因为这次虽然范伯伯和我爸爸阻止,但我也因此而明白了,我是真的非常、非常不想结婚。
权御却摇了摇头:我希望先给你一个承诺。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意思?先办葬礼,订婚典礼就必须拖延很久,这对你不公平,对我更是。
权御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先跟你订婚,然后再宣布他的死讯。
我说:这也太……我爸爸毕竟对我好,所以对于他父亲,我还是有点……我承认这想法很俗气,但我心里着实别扭。
他不止杀死了我妈妈。
权御说,他以殴打我为乐,在所有人的面前调戏海伦……我已经不想去回忆他给我造成的痛苦,但你懂的,他毁了我的整个人生。
我说:可是你打算放他多久?到我们办完订婚宴,也需要找到海伦。
权御说,我需要她体面地参加葬礼,把她的外表跟精神都收拾得妥当些。
遗体当然是可以保持很久的,可这真的太挑战我心中的人伦了。
我说:权御,我不能答应这种事。
见他失望,我忙说:主要是,你知道的,我爸爸特别传统,他肯定受不了这个。
权御没说话,只是受伤地看着我。
抱歉。
我说,我答应你,葬礼之后,你可以慢慢跟我爸爸商量,只要他同意,咱们就订婚,好不好?那你愿意现在搬到我家里住吗?他按住了我的双肩。
……这要求不过分,可我的心里却觉得很冲击。
我会跟你发生关系,我发誓。
他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每周跟我住几天。
我更懵了:不发生关系……干嘛要住在一起?他要是想发生关系,我反而比较理解。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这方面的需求再正常不过。
权御没有回答,微微地垂下了头,良久,他松开手,转身离开了墓园。
我跟了上去,此时天光已经大亮,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毫不掩饰的照出了他的疲倦跟落寞。
我琢磨了一会儿,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我可以去你家住两天,发生关系也可以。
权御脚步一停,僵着脖子,微微侧脸看过来。
对不起,我一直都比较迟钝。
我说,你现在很需要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