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着鹅黄色拖地长裙的女子正在城堡的露台上祈祷。
无所不能的神呐, 请聆听您最忠实信徒的祷告。
她深吸一口,按捺住内心的惶恐,继续说道。
我名为尤朵拉, 母亲索菲亚,妹妹名为伊莎贝拉, 还有一位有着无边美貌的继妹,瑞拉。
母亲打我们年幼起,聘请老师教习我们三姐妹如何打理家产,我和伊莎贝拉自幼接受宫廷礼仪教育, 但是瑞拉自幼丧母, 父亲又繁忙, 仪态教育多有缺失, 所以母亲专门聘请从皇宫归乡的侍女教习瑞拉礼仪。
但是我的妹妹伊莎贝拉性情顽劣,总喜欢对瑞拉恶作剧,王国内又普遍轻视从商的女子, 而回乡的侍女严苛,瑞拉敏感脆弱,受人蛊惑以为我母亲聘人教授她从商有轻鄙她之意, 聘请回乡侍女是刻意刁难, 而温柔贤惠才是女子之道, 故日日洗衣做饭,不知何时就传出我们苛待瑞拉的谣言。
她眼里含着泪水,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
我无意为我母亲辩解, 也并不想为我的种种恶行开脱, 我只是希望谣言不应当蒙蔽人心, 也恳请神明赐予我和我母亲、妹妹一线生机, 免去最后落得尸首分离的下场。
尤朵拉祷告完, 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心中默默呼唤神明的名字。
她睁开眼,风吹过一旁耷拉在露台上的树冠,一轮圆月皎白高挂于天空,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灌木丛里传来的蛐蛐声。
尤朵拉心中蓦地泛起一丝悲凉。
她究竟在祈祷些什么呢?作为无恶不作的女配角,她可不配拥有仙女教母。
可她母亲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呢?说来也好笑,贵族世家出来的女子向来注意家族门面,她母亲假使有意苛待瑞拉,便绝不会让瑞拉日日穿着灰裙子抛头露面,惹来这些流言蜚语。
尤朵拉长长叹息一声,自嘲地笑了笑,神情落寞。
这时候,瑞拉也已经呼唤出她的仙女教母,准备坐上豪华南瓜马车,赶往皇宫了吧。
尤朵拉提起裙摆,正准备回到灯火辉煌的舞会大厅。
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叫住了她。
是你在呼唤我吗?尤朵拉?尤朵拉一愣。
她瞳孔微张,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您、您、您是……?一位身着白色骑士服的女子悬浮在空中,她乌黑的头发高高竖起,金色的瞳孔饱满璀璨,更胜身后的明月。
尤朵拉屏住呼吸,大脑也跟着呆滞了一秒。
她飞快地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颤声说道:神明大人,感谢您对我的回应。
阮卿手指一动,用意念将尤朵拉从地面扶起,语调不由自主缓和下来:我只是神明的信使,你不需要如此惶恐。
尤朵拉语气谦卑:这已是我莫大的荣幸。
阮卿笑了笑。
她从随身携带的空间戒指里拿出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然后在周围设下结界,以防一些想要出来透透气的小姐不小心闯入这片露台。
尤朵拉惊愕地看着阮卿的动作。
这无疑是神明才能施展的法术。
少女微微一笑,显然对尤朵拉的神色见怪不怪,又凭空变出茶杯和茶壶,给尤朵拉倒好一杯热茶,弯腰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上座吧,我美丽的小姐。
她轻声说,微微扬起的下颌映衬着凌凌月色,如同蝴蝶顺着微光留下的一道曼妙痕迹。
尤朵拉脸颊微微发烫,一边连连道谢,一边忐忑不安地坐下。
这真是一位极为优雅的姑娘。
不,她怎么能用姑娘或者女士这样平庸的词汇去玷污神明呢,哪怕她自称为神明的信使,在尤朵拉心中,也与真正的神明别无二致。
抿了一口泛着柠檬清甜微酸的红茶,阮卿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以帮助你,但是需要你记住一点,你绝不能向任何人透漏我的存在。
尤朵拉忙不迭点头,竖起三指:我保证绝不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您的事情。
如有任何违背,我愿意承受车刑的痛苦,而我的灵魂将在死后供您任意驱使。
不需要这么夸张,我相信你。
阮卿被尤朵拉紧张的表情逗笑了,她接着说道:接下来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尤多拉点点头。
第一,你想要你的母亲和妹妹免于死于断头台的结局,那你认为,如果瑞拉和王子在你们的支持下顺利相见,可以避免这种结局吗?恐怕不行。
尤朵拉想了想,面色凝重:丹尼尔王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结局里并不是瑞拉想要处死我们,是王子得知母亲阻拦瑞拉和他相见,恼羞成怒,并且在带走瑞拉后,他听到了镇上关于瑞拉被苛待的传闻。
为了给心爱的姑娘报仇,也为了惩治这些妄图蒙骗未来君王的无耻小人,继母和继姐在几天后就被丹尼尔王子送上了王国的绞刑架。
阮卿若有所思:如果你们没有虐待瑞拉,为什么她承包了不少别墅里的家务活,也没有在丹尼尔王子决定处死你们的时候帮你们说好话?尤朵拉耷拉下眼皮,掩去眸中的无奈:瑞拉的母亲去世得早,她父亲为了扩大生意范畴,长年不在家,根据当年照顾瑞拉女仆的说辞,瑞拉一个人在家时常感到孤独,就干脆主动包揽别墅的家务和庄园的园艺工作打发时间。
尤多拉的指尖摩挲着杯身,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母亲嫁过来后,专门托关系给瑞拉找了从皇宫归乡的侍女,我和妹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宫里来的侍女也很少管束我们,可是瑞拉并不喜欢这样严苛的管束,见侍女并不约束我和伊莎贝拉的行动,反而整日对自己不假辞色,不知何时起就和我们渐渐疏远了……阮卿点了点头,继续询问道:那灰裙子是怎么回事?尤朵拉叹息一声:瑞拉不愿意穿我母亲给她置办的裙装,嫌弃那些裙子华而不实,她又喜欢做家务,而那条灰裙子又是她母亲留下的,穿起来更为轻便,可老天爷,她日日穿着那灰裙子没错,可我母亲为了讨她欢心,为她做了整整一衣柜的灰裙子。
阮卿:……真的是一个敢要,一个敢给啊。
侍女作为她的老师,见惯了宫里的做派,哪里忍得瑞拉一个好好的贵族小姐做家务,这激起了瑞拉的逆反心理,又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蛊惑,说她妈妈是镇上的姑娘,新来的继母出身名门,那些贵族小姐的做派就是为了让她忘掉自己的母亲……说到这里,尤朵拉显得有些忿忿不平:这一定是镇上那些青年给瑞拉说的,那些嘴碎的男孩子当然想娶个温柔贤淑的姑娘啦,哪里管别的东西!她喝了口茶,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我母亲从小就教导我们,贵族的做派不过是扩大我们人脉的必要手段,可她从不拘泥那一套,反而教导我们如何经商、打理商铺,可瑞拉自小就和那些镇上的男孩子呆在一起,那些男孩子怎么会喜欢抛头露面经商的姑娘呢?女人当然得生得貌美、温柔贤淑,最好没有什么女性朋友,这样更容易被他们把握,而瑞拉……噢,可怜的瑞拉。
尤多拉语气带着惋惜:她生得貌美,自小没有母亲,没什么判断力,那些男孩子稍加诱惑就掠取了小姑娘的芳心,我母亲深知王国哪里容得下满是流言蜚语的貌美女子呢?母亲禁止他们往来,这可不得了哪……那些男孩子恨极了我的母亲,连带着瑞拉也恨极了我的母亲……听了尤朵拉的这些话,阮卿喝茶的手不知道抖了几次。
其实总结下来,无非就是继母不好当,年幼无知的继女处于青春叛逆期,觉得继母做的什么都是错的,而索菲亚也是个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女强人,不懂得如何和继女交流,只能把自己觉得对继女好的东西一股脑地塞给瑞拉。
然后用力过猛引起反噬。
再加上尤朵拉的妹妹伊莎贝拉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暴脾气,作为私底下已经盘算好终身不婚接手索菲亚的产业的女强人二代,伊莎贝拉自然看不惯瑞拉这种柔柔弱弱整日菟丝子一样依偎着男人的举动。
这就造成了灰姑娘的传说。
阮卿扶额: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阻拦瑞拉参加这场舞会,又为什么一直竭力阻止瑞拉和王子相见。
你知道瑞拉想要穿的那套礼服多离谱吗?尤朵拉语气逐渐崩溃:那可是搁在箱子里吃了二十多年灰的婚服啊,在舞会上穿婚服,这合理吗?我母亲都给她准备了新的礼服,可瑞拉非要穿那条旧巴巴的裙子。
然后说着说着这姑娘就哭了起来,哭诉着没人在意她可怜的母亲,没人看得起她这个乡下姑娘。
阮卿:嗯……代入一下确实挺让人崩溃的。
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倾诉,尤朵拉显然绷不住了,倒豆子一样叭叭叭吐槽道:那可是王子的舞会,我们代表的是我们母亲家族的颜面,难道要让我们整个家族的姑娘就因为她一个人成为整个王国的笑柄吗?又回到当初的话题,瑞拉从小自由散漫,舞步也学得七零八落,要是她不小心冲撞了王后,或者惹得王子不开心,我母亲拿头保她??可是——说到最后,尤朵拉眼里带着泪花:谁知道她那么好运,是故事的主角呢?这换个人是必死的结局呀!一个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乡野姑娘,便是生得貌美,严于礼教的王后也不会容许王子这样胡来。
王后原本希望丹尼尔王子娶邻国的公主,两人第一支舞都跳上了,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舞会后半场跳出来个灰姑娘,让丹尼尔王子把人公主晾了半天,人公主千里迢迢来纳什塔尔王国,长得还这么好看,意思还不明显吗?所以王后在查到瑞拉是哪家的姑娘后,抢在丹尼尔王子来之前托人给我母亲下了死命令,不准丹尼尔王子见到瑞拉,要是王子见不到瑞拉,那他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娶邻国公主啊,咱们本就不是最强大的王国,刚刚打完的仗也只是堪堪打个平手,这时候还恋爱脑,那不纯纯找死吗?这些话直接把阮卿说沉默了。
好像,这些逻辑还真的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