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047

2025-04-02 00:56:02

喂, 小子,不如来一曲《莱尔河畔的月夜》如何?一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注意到了台上橡树一样挺拔的青年,他端着酒杯, 胸前的扣子解开露出白花花的肥肉,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大着嗓门在台下喊道。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可这里没有月夜里的玫瑰花。

有人吹起了口哨。

是吗?中年人没有恼怒, 反而呵呵笑着反问道,他赤红着眼睛,端着酒杯那只手的食指翘起,滑稽得可笑, 然后整个人右脚为中心转了个圈, 把酒杯的方向对准阮卿。

这位小姐, 不就是我们今夜最娇艳的玫瑰花吗?他的语调带着调侃的意味, 试图利用这样拙劣的方式引起这位美丽的姑娘的注意。

虽然并不太高明。

酒吧里的男男女女听了他的话皆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酒吧老板不悦地瞪了那位醉酒的中年男人一眼,粗着嗓子说道:你们可停止脑内那些下三滥的想法。

这里仍旧是神殿的管辖之地。

他的语气带着薄怒。

算了吧,马修。

听中年男人的语气, 他显然是酒吧的常客,此刻正用朋友一样熟稔的语调叫着酒吧老板的名字。

如果神也有虚弱期,那祂也会宽恕我们这一刻由于不清醒的过错。

噢, 何况这也不过是表达爱慕与欣赏, 一位男人, 对他心爱的姑娘盛满纯粹爱意的歌曲罢了。

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大胡子马修没再吭声。

阮卿并不在意酒吧里诸多打量的目光,她从容地坐在吧台旁的椅子上,脊梁挺得笔直, 脖颈白皙, 整个人显得高贵又优雅。

她把玩着酒杯, 一抬头就对上青年海一样深沉的目光。

戴着面具的青年低下头, 微微闭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轻轻拉动琴弦。

然后在争论不休的起哄声之中,流水一样的音乐从琴弓与琴弦的碰撞之间倾泻而出,将酒吧内各个或得了片刻安静、或嘈杂不休的角落填满。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淋着雪白的灯光,灵巧地操纵着那根涂着琥珀的昂贵琴弓,沉醉在这流水一样甘冽、清透的音乐之中。

青年裸露在灯光中的眼睛安静而克制,黑色的眼睫揽下一截阴影,悄悄掩去那片海里最深沉的秘密。

可是他的琴声又是那样的张扬与放肆。

先是傍晚落满月色的平静海面,潮涨潮落带动夏夜微热的海风,却没能卷走穹顶上厚厚的乌云。

画面一转,两万米以下的海面躁动着不安的暗流。

然后琴声急促起来,策划着一场闪着雷鸣的风暴。

或是支离破碎又和谐地拼凑在一起的曲调,或是摧枯拉朽之势卷起的狂风,肆无忌惮地进行着侵略与扩张。

可是那层海面之下,远离了风暴的中心,又是出乎意料的安静与祥和。

酒吧里面喧嚣的人声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停下划酒拳的吵闹声,停下手中扑克牌的动作,停止插科打诨的交谈,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聚集在台上那位笔直青年之上。

在这个万籁俱静,悄无声息的夜里,灯红酒绿的酒吧因为他而静止,时间在这一刻定格,而所有人都被琴声拉入青年那压抑克制——就像是海洋一样涌动着滔天暗流——矛盾又复杂的内心世界。

是和他纤瘦挺拔的身姿完全不同的挣扎与肆虐。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酒吧里寂静了良久,似乎还回荡着这让人难以忘怀的琴声。

随后潮水一样的掌声铺天盖地响起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曲子。

大胡子马修忍不住喟叹。

他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莱尔河畔的月夜》吗?阮卿一边鼓掌,一边询问道。

当然不是。

马修惊讶地看着她:小姑娘,你真的不知道这首歌吗?毕竟我是外乡人。

马修怀疑地打量了一下她。

价值不菲的丝绸裙,耳后缀着的钻石耳钉,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都透露着眼前这位小姑娘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不过人总有不愿意诉说的秘密。

马修耐心地解释道:《莱尔河畔的月夜》是神送给他新娘的一首歌?阮卿:神的新娘?是啊。

马修的目光变得悠长,似乎在回味着那个罗曼蒂克的美妙故事。

千年前神化作一位少年,他拥有着显赫的地位与家世,却无人理解,无人关心,直至他父母死去,少年被在世的远亲栽赃陷害,变得一无所有,沦落街头。

在莱尔河畔,神听从河妖的召唤,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他遇到了一个采花的姑娘,噢,她就是神花园里独一无二的玫瑰花,他此生的挚爱,我们的提娅神女。

马修的语气变得恭敬而虔诚。

阮卿适时地附和道: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爱情故事。

虽然过于老套。

马修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所以每当小伙子想要给心爱的姑娘表达心意,他们都会拉《莱尔河畔的月夜》这首曲子,因为这首曲子是城里面所有姑娘们都向往的爱情。

想一想那个爱你的人——是谁?啊,竟然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那神和提娅神女在一起了吗?神的爱永远不会只属于一个人,祂应当爱着祂所有的臣民,可是这位少女将神从虚弱期的泥潭中拉起,又将祂推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马修捋着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觉醒的神忘了那牵绊了少年日日夜夜心绪的爱,神记得提娅神女和他朝夕相处的一切,却不再记得祂曾拥有过的、热烈到至极的爱。

神感恩提娅神女对祂的付出,降下神谕赐予她神力,并允诺完成提娅神女一个愿望,提娅神女是这样说的——马修捏着嗓子模仿着提娅的语气。

我尊敬、可亲又可爱的神明,我愿意作为你的仆从,将我漫长的余生献给您,请让我永远活在您的视线之内。

哪怕是关注之外。

但善良无私的提娅神女没有告诉神这句话故事讲到结尾,马修冲着阮卿挤了挤眼睛: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棒的故事。

你们小姑娘家一定喜欢。

呃……但抛开神的本质,这不过是个落难王子和平凡少女普普通通的爱情故事。

阮卿发表着自己的看法:但每个人的想法并不相同,不过站在她的立场上,我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她并不认为提娅应当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神的注视之下。

当提娅和神的感情掺杂了爱情之后,那份曾经虔诚又真挚的信仰已经变质,并且永远回不去了。

当一个人不想回头,那剩下的人也应当大步向前走。

马修被她的这一番话逗得更开心了,他只当是这小姑娘家不服输的心性。

在这样愉悦的聊天氛围下,马修又给阮卿倒了一杯酒。

小姑娘家家。

他笑着说道。

喏——送你的。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你就知道咯!阮卿和马修交谈的当口,那位拉小提琴、戴着面具的少年,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花园里茫茫的夜色。

你曾经见过这个人吗?阮卿打了个酒嗝,好奇地偏头问道。

谁,这个小伙子吗?马修擦拭着高脚杯,抬头想了想:倒是见过几次,每次他戴的面具都不一样,神神秘秘的突然有一天就会冒出来。

应当是个有个故事的人吧。

……博格背着小提琴走到一个无人的街道。

橘黄的路灯照在垃圾桶上,这里僻静偏远,斑驳的老墙在路灯下展露自己缺了几块砖头的残破身躯。

看得出已经是年久失修的状态。

这条街道离神殿仅有数百米远,对于博格来说,这是一个恰好能够施展神力,又不被神职人员发现的地方。

博格深吸一口气,他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后,才从袖子里拿出魔法棒,闭上眼睛默念瞬移术的咒语。

这是空间类的高级法术,绝非普通人能够修习。

路灯闪了一下。

刚刚青年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旷无人。

……这是博格第七次擅自出行去酒吧演出。

作为代表谦卑美德的神明候选人,他本不应当抛头露面出现在这样并不高雅的场合,用音乐去取悦这些脑袋里面充斥着酒精的人。

博格认为音乐的意义始终在于分享,所以他向主教提出这个在酒吧演出的荒唐念头。

但这明显不是主教的想法。

谦逊的美德,是建立在你足够强大,足够高贵,而不是你有着卑劣的出身,还要学习这些低劣的手端取得那些醉鬼的欢心。

那不是谦逊,那是蠢人的自卑。

主教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话似乎听着有那几分道理。

并且博格并不是个擅于与人争辩的人。

他默认了主教的话,并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冒出在酒吧演出的想法。

然后转头就悄悄策划好在偶尔在夜晚离殿出走的小小插曲——也许这样的插曲会带给博格惊喜与奇遇。

但其实并没有。

没有人会在意他这样一个神秘的流浪歌手,也没有人能够听懂博格的琴声,就如同这巍峨神殿永远也难以接纳一个出身卑微的流浪少年。

那是他自己写下的,不属于任何人的曲子。

谦逊,应当是天之骄子的美德。

流浪少年的谦逊,正如主教所说,或许只能称之为自卑。

博格将自己传送到神殿的房内。

他换上睡衣,悄悄躺回自己的床上。

那一扇巨大的窗户涌来一片片斑驳的月色,却恰好没有照到博格的眼睛,青年拉了拉被子,翻了个身,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随着树影晃荡的月光。

月光的颜色啊……和今晚的某位姑娘,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这其实是类似于一个全新的小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