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脚步声在寂静的神殿内阁外醒目, 而后,一道挺拔俊秀的人影从时空裂缝里走了出来。
来者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红衣青年,上挑的狐狸眼妖而不媚, 斜飞的剑眉英挺,如一弯遒劲墨枝压海棠的不胜风情, 只是那双惯来含着无数笑意的狐狸眼此刻微微泛红,牢牢锁住被死神护在身后的阮卿。
阿莫尔……是你吗?他忍不住攥紧手指,颤声问道。
数万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可当少女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仿佛还能看见她当年的影子。
阮卿:你认错了。
不, 不, 我怎么会认错呢?他迫切地上前一步, 尝试着想要握住阮卿的肩膀。
但还没等他摸到阮卿的一根头发,就被人制住了动作。
死神面色冰冷地松开扣住他手腕的手:神界的神可没有这么闲。
青年一愣,似乎这才认清自己对眼前的少女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也是, 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
数万年过去,她的身边怎么不会有新的人出现呢?就如同数万前,他不过比盖亚和伊瑞晚一些认识他, 就注定会被远远甩在身后。
艾利克斯失落地垂下眼睑, 掩去眼中的阴霾, 像是在质问自己一样,反反复复轻声呢喃着: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是啊,他对她能有什么目的呢?神界的神都以为财富之神和爱神水火不相容,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 看似有着无数信徒的财富之神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虫。
但她不应当也不能这么简简单单就忘了他。
艾利克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我送给你的小提琴, 你还喜欢吗?博格?阮卿一怔, 这才将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双蔚蓝色的眼眸, 如汪洋大海,其间藏匿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如彼得城那位在夜里演奏提琴曲的青年。
凌晨的指针指向三点,雪白的灯光淋在他黑色纤长的眼睫上,在他湛蓝得清透的眼眸里落下一片轻如鸿毛的阴影。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眼前的男子和记忆中青年的影子逐渐重合,就好像他从来都只是他的一部分。
你是……博格?阮卿不确定地说道。
站在死神身前气质出众,俊美无俦的青年,远远比彼得城那位同样尊贵无双的神选者耀眼得多。
和死神的真容相比,因为他们截然相反的气质,反而变得难以比较。
你也可以叫我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闭了闭眼,忍住眼里的泪意,笑着说: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蔚蓝色的瞳孔微黯。
阮卿:你也是神界的神吗?艾利克斯:我的神职是财富,名为[矜贵],是财富之神第五代神职。
死神血红色的瞳孔里透着冷意:财富之神?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爱神的陨落和你脱不了关系吧?艾利克斯面色一僵,抬起头对上死神的眼睛,语气冷了下来: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死神冷淡地回道。
一直被死神压抑的属于死亡的气息终于在此刻如浓稠的夜色一般铺开。
只是——死神冷冷地看着艾利克斯。
我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对小姐做出什么不利的举措?阮卿并没有制止死神的行为。
少女站在死神的身后,静静等待着艾利克斯的解释。
艾利克斯死死咬住嘴唇,一丝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他看向阮卿,眼角猩红得可怖,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那双狐狸眼里混杂着近万年的思念、无法诉说的痴迷,压抑的爱意,以及无法让人忽视的、深深的悔恨。
阮卿:如果你导致了爱神的陨落,那如今又来这里做什么?她语气冷了下来。
阿莫尔。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呢?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阮卿曾经无数次听盖亚讲过阿莫尔的故事。
阿莫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麦田上的夕阳将落未落,和金黄色的麦浪连成一片,阮卿和盖亚肩并肩坐在田埂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决明剑累得躺在她身侧变成剑的形态呼呼大睡。
她呀。
提起阿莫尔的名字,盖亚的声音骤然温和起来。
她眯起眼睛,眼角含着笑意,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她那么温柔,那么高贵——呼啦啦的晚风嘻嘻笑着穿过交错的麦穗,带起沙沙的静谧声响,盖亚的声音和风融为一体,因为浓稠的思念,语调被拉得无限长。
她理应被所有人爱。
盖亚若有所思得说道。
在阮卿面前素来强势的盖亚露出了怅惘若失的神色。
这不是盖亚会说的话。
盖亚从不是个仁慈心软的人。
她讨厌懦弱,讨厌条条框框,讨厌愚蠢,向来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所有人。
难以想象她竟然会用这些词语去形容一个人。
阮卿第一次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神明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
当年……艾利克斯从牙关里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我并不知道掠夺之神展开的那场游戏会对阿莫尔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可又的确是我伤害了她。
他失魂落魄地说道:她把我从泥沼里拉起来,赐予我神火,而我把刀指向了我最爱的人,没错,她本就不该救出身卑微的混血种。
所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
阮卿扫了艾利克斯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农夫在冬天救了一条蛇,但最后他却死于那条蛇。
你是那条蛇吗?艾利克斯。
她冷笑了一声。
因为少女的这声冷笑,艾利克斯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神界的人都说爱神温和、善良,从不将刀剑指向任何人,当年那位最不被看好的人族姑娘,反而竟然真的掌握了那支和混沌相连的神火。
艾利克斯低哑地笑了起来,嗓音里含着疯狂和迷恋。
即便被怀有恶意的神伤害,她也只是站起来微笑着说,我仍然相信这些恶念不是出自你的本意,如果这能让你开心,我会原谅你一时的过错。
她善良得简直愚蠢。
艾利克斯冷声说。
阮卿打断了他:愚蠢的是你们这些拿着刀的刽子手。
是的,我们能指责她做错了些什么呢?世间传颂,爱神博爱而仁慈,宽容而温柔,她赐予我财富的神职,让我从人人憎恶的混血种变为万人敬仰的财富之神。
可是,总是有人会希望夜晚仁慈的月亮只是为自己升起的,不是吗?艾利克斯眼里透着一丝迷茫,眼角有泪珠滚滚落下,哑声说道。
她把我从泥沼里捞了起来,可只要是有人呆在泥沼里向她求救,无论是谁,甚至是更卑贱的种族,她也依然会这样做。
我爱她,我那么爱她,我爱她不输伊瑞,也不输该死的盖亚,所以我嫉妒得发狂。
在神界众神面前矜贵自持的青年眼角落下一颗颗血泪,他声音里含着悔恨和绝望:可阿莫尔并不爱任何人。
因为她一视同仁地爱着所有人。
所以我想,爱神也会有别的情绪吗?然后你纵容掠夺之神伤害她。
阮卿神情复杂地看着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攥紧拳头,过往的记忆此刻一幕幕涌上他的脑海。
少女温柔的笑容如朗月入怀,牵起少年的手,温声问道:小艾利克斯,多笑一笑,大家都想看见你的笑容。
彼时懵懵懂懂的少年抬起头,不解地问道:你会喜欢吗?当然。
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尽管过了万年也依旧清晰,一字字,一句句,艾利克斯一直记得,就算这些记忆是一种折磨,他也从不愿意忘记。
为了赎罪,他将自己的爱魄送往下界,承受生生世世被人厌弃,孤独终老,郁郁不得志的痛苦。
而如今,回忆里少女的笑语如同利刃,几乎快要将艾利克斯的神经撕碎。
这是他夜不能寐,难以割舍的甜蜜痛苦。
我并不想伤害她。
青年跪倒在地,掩面哭泣,失去了以往的冷静自恃。
掠夺之神窃取了我的力量,没错,这场游戏不过是掠夺之神变得更强的阴谋,我还记得酒神的醉生梦死真好喝啊,我从没喝过那样的酒,能让我忘记一切的烦恼,只记得……月亮,神界的月亮,神界的月亮终于坠入我的怀中。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迷迷糊糊就签下了资助这场游戏的协议。
掠夺之神和欺诈之神趁机以我的名义发布神谕,我的信徒才会对阿莫尔的信徒做出这些过分的事情。
然后在五指没有捂住的嘴角,青年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但没关系,清醒之后,我将掠夺之神和欺诈之神送上了神界的审判庭。
艾利克斯的语调不复以往带着磁性的温柔,沙哑而破碎,带着深深的忏悔。
我掏空他们的力量,敲断他们的神骨,剔除他们的神格,用自己的神力吊着他们一口气,所以他们将会眼睁睁地在混沌界看着自己被被堕神者和那里的生灵一点点吞噬。
如刀板上的鱼肉,被踩在脚下的杂草一样被掠夺,永生永世不能堕入轮回。
我知道我错了,卿卿。
他一遍一遍地说道。
艾利克斯似哭似笑地看向阮卿,他深沉的视线像是越过漫长难捱的岁月,最终如同破云而出的天光,落在少女沉静的面上。
我的阿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