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病房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几缕久违的呼吸在蔓延,渐渐蔓延至每个角落。
夜灯好像明亮了些,又无法避免的含着些冬天的凉意。
凌漾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 但是伸手揉了揉男孩儿柔软的头发, 阿颂。
他缓了缓,坐直起来,没说什么, 只是问她:医生怎么说的?急性还是慢性?急性, 但也不太严重, 我在美国吊了两天水, 因为感觉那边医生不太重视这些小病……我前一阵肠胃炎, 就觉得挺折腾……话没说完, 男孩儿放在她被子上的手忽然收紧, 被子被他宽大的手掌握住, 扯起了一圈褶皱。
凌漾的话自然而然中断。
周颂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你,前一阵,还肠胃炎。
哦, 嗯,哈哈……她笑起来,打着马虎眼想要糊弄过去。
忽然周颂起身坐到了她床边。
那压迫感让凌漾紧急闭嘴, 呼吸都不敢出了。
男人的气息飘到了她脸上:你怎么……那么不乖啊, 姐姐?那把声音磁性低沉, 含着很明显的无奈, 很深很深的无奈, 是真的无法想象分开几个月, 她几个月不在他身边, 又一次肠胃炎进医院, 又拖着不适的身子回国,胰腺炎……凌漾试图让他放心:我,我一直都挺好的,那次肠胃炎是,吃的不好吧,我那一阵,三餐比较乱,嗯,对不起,作息又扭过去了。
周颂没说话。
这次,这次可能是身体抵抗力低了些吧,然后喝酒了,是因为有个朋友去美国了,见面了就多喝了几口。
周颂依然没说话。
凌漾不知为何,感觉比之前更怕他说她作息生活问题了,感觉被那目光盯得要死了,大气不敢喘一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似乎深深呼了口气,转身,身子离她远了一些。
凌漾抬头,看到的依然是男人的侧脸,他现在似乎不太怎么当面面对她,不知为何……是没立场还是……阿颂。
她喊了句,我没事,你明天要上班,回去吧。
他没动。
凌漾把藏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轻轻搭上男孩裹着风衣的手臂。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动作不快,甚至是在她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但是握住了就没放开。
凌漾目不斜视地看着。
周颂回头。
她抬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缓了缓,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扶上她的肩头:姐姐。
嗯,嗯?你得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然……这半年的痕迹,就一点都没有了。
凌漾愣住。
周颂喉结起伏了几下,才继续有声音溢出来:你打算,就这样,胡乱折腾着过吗?你觉得合适吗?你对我好点,别这么折腾我,我不放心,可是你把这半年的习惯都抛弃得一干二净了,我什么都白费了。
凌漾眼眶一红,嚅嚅唇瓣,却说不出话,不知道是说些保证的话,保证她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乱来,还是说她,以后还是这样……其实她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她知道,最近作息这么差,是因为心情真的差,碧海沙滩看不下去,国外海岛的风吹着也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又不想回充州。
那晚没有定到充州的机票,她甚至有些窃喜,有些轻松。
现在当着面,当着人,发现真话谎话,都说不出口。
周颂看到她泛红的眼眶了,还有躲闪的眼神,他深深盯了一会儿。
外面传来敲门声,阿姨开了门,护士走了进来。
人到床边给凌漾拔了针,说输完了,可以休息了。
凌漾道了谢,看着人走了。
阿姨又问她饿不饿,吃东西吗?凌漾摇头,阿姨就重新带上门出去看。
房间恢复寂静。
周颂问:不饿吗?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要吃点流食的。
不想吃,吃东西会疼。
周颂皱了皱眉:还疼吗?医生说会渐渐好的。
说完,她又堆起了笑,状似轻松地催他走,很晚了,回到充州都半夜了,你快回去吧,小心点开车,晚上的路不好开。
周颂:我再等等。
不早了,你明早又起不来了。
说完,他没有马上接话。
一晚上整个房间里没有传过一句,我想你了,或者,你想我吗……但是,好像有些话在行动中,或者在其他言语里,已经裹挟着,不用明明白白的宣之于口。
周颂看她,凌漾往后靠上床头,阖下眼假装看手上被针插得微微肿起的皮肤。
周颂把手伸过去,盖住她手背,轻轻按了按……那我走了,你饿就吃一点,慢点吃,小口吃。
盖好被子,别弄成重感冒了。
唔。
凌漾点头,终于又抬起下巴。
周颂和她对视一眼,恋恋不舍地起身。
凌漾:开慢点哦~周颂:嗯,我明天还来呢,惜命的。
……凌漾直到门关上了,才回过神来,唇角抽了抽。
这臭小孩儿,都二十二了,还这么叛逆。
凌漾躺下去,但没睡着,今夜异常清醒。
盯着时间,掐点在一个半小时过去后,上微信点开那个已经几个月没有聊天记录的号,打字:到了吗?周颂:到了。
凌漾: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颂:你没要我告诉你。
……周颂:我不知道你还关心我。
……小奶狗就是拐弯抹角,拐,再拐要骨折了你。
凌漾匆匆发了句晚安就放下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机了。
后面手机振动了下,只一下,就没有了,应该是他也说晚安了吧。
凌漾闭上眼睛没去看,终于安心睡了。
那边的周颂睡不太着,倒也没难过,只是在想着和她还有没有机会什么的,在想明天的安排,中午是肯定去不了的,白天连医院都离不开一步。
明晚应该不用加班,下班后过去,不久就能到,不过他想先回家一下。
周家父母明早会回览市,所以他到了后,想先回那边的家一下。
安排好了,周颂想睡觉了,但是睡不着,这几个月来突如其来的阳光,让他整个精神都是亢奋的。
…气温在深夜直降五度,今年的充州看着比往年要冷,还不到十二月呢就寒气逼人。
周颂早上出门时,上衣帽间收拾了几件凌漾的冬天.衣服,塞进袋子里拎着放进车里。
晚上下班直接开去了览市,到时晚上七点半左右。
父母已经吃好饭了,见他忽然回家,都愣住了,好奇问他是休息吗?回去干嘛?周文鸿恰好要出去谈生意,见周颂说没什么事,就是回来找几件衣服,他就出门了。
人走后,家里的妈妈有些不太理解地继续问周颂:你来这找什么衣服啊?你从去年秋天就搬去充州了,去年的冬天你都把衣服全搬走了吧?家里就算剩下的也不多。
你没衣服穿就去买呀,没钱?周颂在客厅坐在沙发里,没有接这话,而是说:妈,我跟你,商量个事。
果然是有事的。
施江月挑了下眉,在对面的沙发落座,问他:怎么了?这么郑重的,还专门跑回来说?周颂倚着沙发,姿态懒散,但是眼神挺认真的,我不结婚,行不行?嗯?施江月眯起了眼,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忽如其来的一句,什么?我以后不想结婚,可以不可以?妈妈怔愣又茫然地看着他。
周颂不避不让地对视,等着她的答案。
施江月在他无比认真的脸色里渐渐回过神来,抿抿唇,困惑道: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个?你怎么会,忽然这么想呢?你之前不是有女朋友的吗?虽然分手了,但是……你可以再找啊,咱是找不到吗?周颂:我有喜欢的人。
施江月愈发困惑了:那你……周颂:但是她对婚姻可有可无,我也觉得可有可无了,觉得只要是她,都可以,我不想结了。
施江月明白过来了,虽然万分震惊这趟突如其来的对话,还有他的想法,但是由于这小子过于认真,太过郑重其事,她也一时之间也没办法糊涂了,只是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就真的给他说出什么答案来。
周颂依然等着。
施江月想了想,找到了个方向问:你女朋友,哦,你喜欢的人,是什么人啊?周颂:您不用知道。
这话怎么说呢,这是小事吗?她秀眉微蹙,虽然咱家是开明的,我并不是要求孩子都得结婚生子,但是毕竟你之前从来没有给过你妈这样的准备,我意外一下,一时间不能接受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
嗯,对不起,他很诚恳,但是我真的不想结。
施江月叹气:是谁?我也不认识,你不能跟我形容一下是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你这么痴迷吗?你先答应了。
……施江月无奈地重重叹息,这不是什么答不答应的事,你的事,谁能真的去管你,我只是忍不住好奇罢了。
他阖下眸,薄唇吞吐出两个字:凌漾。
什么?施江月怔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提的是你凌漾姐姐吗?提她做什么?我喜欢她,我们在一起过,分了。
……施江月一整个震惊得没有说话,脑子里开始转动,闪过了几个月前小外孙满月,那满月宴上,她和凌漾聊过的关于他和女朋友的事。
原来,原来那个女朋友就是她?施江月深吸口气:你居然,和你姐的朋友在一起?难怪那么久了都同居了还一面都见不着。
你这……周颂弯下身,双手撑在膝上,轻吁口气,沙哑的声音重复说了一句:我不结婚,行不行?她不想结,可我想和她在一起。
她并不想耽误我,所以分了,但是我喜欢她。
他以为,分手了她又能潇洒地吃喝玩乐,当无忧无虑的凌小姐呢,但是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或者说,他没法放心她回去当曾经的人,危险性太大了,胰腺炎很危险的,她还总是肠胃炎,三番两次进医院,他实在放心不下。
施江月看他眉头完全是拧着的,格外惆怅,男孩儿素日挺直的脊背此刻伏低,低头的动作充满难受。
养了二十二年,她都没见过他这幅表情,深沉得好像几十岁的人。
施江月无奈开口说:我不知道你是和漾漾在一起……她不想结婚倒是正常的,我们之前聊天的时候,她不是孩子的干妈吗?我就开玩笑让她自己回头生一个女儿,她说,让你回头生一个。
……我说你还早,难说。
她就说无论如何你一定会结婚的吧。
现在想想,她应该是打探我会不会管你结不结婚。
那会儿不知道她的意思。
周颂看了眼妈妈,心里深深扯了一把……她那会儿,就打探过了。
施江月继续道:我说我不怎么管你,但是你应该是会结的,毕竟女朋友都有了。
后来又说起你会不会早早结婚什么的,说到了你的学习,虽然还要读好多年的书,但是不用等毕业了再结,不过说到你还要读博后……她有点意外。
周颂徐徐挑眉,回想之前她席间好像也有在饭桌上问他,还要读几年,然后说她高攀了。
那天她的脸色就不是很正常,晚上回去后,就忽然说了分手。
但是,他要读就读,也没什么,不是优秀到让她配不上的程度,姐姐的优秀全充州有几个能比?她那纽约的珠宝展多风光,闪光无数,那一阵在网络上的时尚版块没少她的新闻。
姐姐在他眼里是晚星一样,可望不可即,美好得无人可以比拟的,所以他放不下。
所以……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分手?她也不是着急结婚的人,不热衷的人,不会因为他读书读得晚而觉得不想等……周颂惆怅了好一会儿,都想不通,打算先去医院了。
施江月起身送他,叹着气说:随你怎么办吧,别人我还能说什么,但是漾漾……她和你姐关系好,你又喜欢,加上我也喜欢那孩子,总不能还去说什么。
她不想结婚有她的理由,她家里关系不好我知道。
是我想求她复合,不是她导致的我不结婚。
周颂强调了一声。
施江月点点头:知道了。
不过啊,她未必喜欢你吧。
……周颂看向妈妈。
施江月与他走到电梯口,无奈一笑:之前在满月宴上,我不是说让她回头自己生个吗?她说让周颂回头生一个,她这明显是……没有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想法,当然,你不是后面就分了吗?周颂拧着眉,忽然就想起来一个事,上次他姐生孩子,在医院楼下,他让她给他生个小公主,她嘟着嘴说她不喜欢小孩儿。
所以,姐姐是不是,其实结婚不是关键,她那次说考虑,就是已经愿意结婚的 ,只后来觉得,他不可能没有孩子?他为什么不可能没有孩子?为什么一定要有孩子?周颂进了电梯,下楼,驱车去览市第一人民医院。
晚上八点半,护工阿姨说她傍晚吃了几口粥,说晚点再吃,现在睡着了。
周颂点头,跟阿姨道了谢,关上门一个人走到床边,把手里的花放到床头柜上,人在昨天那把椅子坐下。
她被子盖得挺好的,很暖和,人面向里面,睡得也挺好的。
周颂看不太清她的脸,又怕起身换位置,搬椅子过去吵醒她,所以就将就着没动。
坐着坐着,他也困了,昨晚晚睡,想着她没睡几个钟,难得放松下来,就困意席卷。
他和昨晚一样趴在她被子上。
也没睡着,就是趴在她身上他舒服,很舒服,有种难以言说的安心,好像即使不在一起,也算在一起。
…凌漾这个点也不是真的困,睡得不深。
一个翻身就感觉不方便,被子被什么压住了。
她歪头一看,人怔住,睡眼惺忪的眸子渐渐生起了光,望着腿上的人一眼不眨。
余光里有抹粉白色晃动,她撇过脸去看。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娇艳的白玫瑰。
看着看着,腿上的人动了动,抬起头来。
凌漾回头。
四目相对,都无言语。
不知几时,她才缓过神来,问:你怎么来了?我说了我要来。
可是……你明天休息了吗?没。
……她开口,那你怎么能来呢?一训斥,周颂忽然往前一靠,人埋进她怀里。
凌漾凌漾心尖一颤,愣愣看着怀里埋入的身子,四肢都生硬得无法动弹:阿颂。
男人声音嘶哑:我好想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