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梦怜去隔间将已经入梦的江风清抱起。
屋顶,瓦片被踩踏的声音由远及近,马上就要落在他们头顶上方。
江月明踹了一脚褚非凡的小腿肚子:你,上去看。
褚非凡摸摸腿:为什么是我。
江月明往江横天身后躲,眨眨眼:因为只有你一人会武啊。
在外人眼里,江月明是柔弱女子,朗云何是病弱公子,应梦怜是普通大夫,江横天只是长得严肃高大,人很好的。
只有褚非凡,初来城中就搭台比武,闹得满城风雨。
褚非凡无话可说,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挪到屋外,回头依依不舍:先说好,普通人我还能应付,万一遇到高手我喊救命,你们一定要来捞我。
众人:放心去吧。
褚非凡跃上屋顶。
江月明伸了个懒腰:哎呀,今天的天气不错,去院里看星星。
朗云何从椅子上站起:我跟你一起。
应梦怜推了一把江横天:你也去。
江横天偷懒不成,只好道:夫人说的是。
黑影在夜色下穿梭,前方突然冒出一只拦路虎。
褚非凡假装没看见他,上顶摸瓦,自言自语:哪一块坏了来着。
正摸索着,一对长靴蓦然闯进眼前,褚非凡抬头,视线慢慢往上,他看清那人相貌后尴尬笑道:盗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工作的,我师父让我上来瞧瞧前日被猫踩碎的瓦。
说完自己悄悄捏碎一片,呈到面上,说,你看,我没骗你。
那人冷冷地说:让开。
褚非凡惜命,不愿和会武功的尤其是高手过招,当初在晓春搭擂台就是瞅准城里人没几个能打,听罢那人叫他让开,连忙道:好嘞。
院里佯装欣赏夜色的江横天啐他:没出息。
然后指尖弹出一粒石子,精准打在褚非凡屁股上。
褚非凡脸色一变,疼痛过后往前一扑,扑到了那人的黑靴,他当即哀嚎大事不妙。
那人抬脚朝他踢去,怒说:登徒子,滚啊!褚非凡骨碌碌滚下来。
屋檐上,黑影不像特意来拿人,更像有急事一般,急匆匆闪走了。
江月明听着声音嗑瓜子:哎呦,是位姑娘。
朗云何上前,用扇子戳躺尸于地的褚非凡:褚兄,要不要紧。
褚非凡半晌没动静,朗云何把他翻过来,屋里油灯的余亮透到褚非凡脸上,朗云何看见他眼里泛出羞愤的泪花。
褚非凡抬高胳膊掩饰表情,说:我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可怜可叹,需要好酒好肉安慰他受伤的心。
再过一个时辰,晓春城的万家灯火上升为天上的点点繁星,夜空下活动的身影更多了。
江月明在床上翻身,翻完右边翻左边。
吵,好吵。
或近或远的脚步声令她不能入眠。
她用枕头捂住脑袋,心中烦躁——轻功不好就不要学人家走夜路。
气息也不知道收敛。
也不知是谁家的瓦,碎了三次……白天还没闹够吗,这些江湖人有完没完!江月明猛然从床上坐起,蓝金的双瞳在夜里发亮,里面全是不耐。
她吞下一粒药丸,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夜行服换上,再用面纱将容貌遮住。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
正所谓知己知彼,江月明打算顺道去探一探敌方的底。
江月明不走正门,准备从后墙翻出去。
夜深了,要去哪里。
朗云何从后方出现,压低声音说,带我一起?江月明说:用不着,你看家。
等等,给你个好东西。
朗云何丢给江月明一块木牌。
江月明抬手接住,看了一眼道:赏金令?哪儿来的。
朗云何微笑着说:白日医馆里来往那么多江湖人,有个傻子就把令牌吊在腰间,招摇过市,我看不下去就顺手……现在正好派上用途。
这种时候,武林盟的站位比孤立无援的暗影阁令人安心。
明天去衙门告发你。
江月明嫌弃道,她利索地把令牌揣进怀里,走了,不许跟过来。
天亮之前回来。
肉眼能看见的登高者不下五个,他们飞檐走壁,身上的服饰统一,很明显是同一个门派的弟子。
看架势,似乎想从高处摸透晓春城的布局。
江月明恨得牙痒痒:就是他们,让人睡觉都不安生。
其中一名男子正从一处屋檐跃向另一处屋檐,江月明顺手折下一根粗短的树枝,朝他鞋底打去。
那人脚一歪,没有踩实,虚虚从空中往下掉。
还好他手快,抓住了斜飞的檐角。
有人偷袭!他眼神锐利朝地上看去。
一只路过的黑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猫儿似乎察觉到他不善的视线,浑身炸起,喵呜冲他龇牙咧嘴,金色的瞳孔瞪得老圆,仿佛在警告,仿佛在嘲笑。
见鬼了。
那人喃喃自语。
江月明心中爽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仁崇的府邸在城西的永安街,他家附近有晓春城最大的客栈,客栈名叫蓬莱居,许多江湖人士都投宿于此。
晓春城有繁华的夜市,但此刻夜已深了,商贩和行人全都散尽,整条永安街只有蓬莱居灯火通明。
巡城的官兵腰间挂刀,提着灯笼穿梭在江南街巷。
他们抬头望向蓬莱居的高楼。
这么晚还亮着灯,江湖人都不睡觉吗?孤陋寡闻,江湖中有一种叫‘辟谷’的功法,练到初阶就能三月不睡。
你话本看多糊涂了,辟谷是断食,和睡觉没关系。
再说了,神仙鬼怪的事情怎能往普通人身上带。
可你白天也看见了,这些人能在天上飞,神仙就是这样的。
笨,那叫轻功,你小子到底是如何当上的差……江月明躲在墙后听,险些笑出声来。
等队伍过去,她探进蓬莱居的大院。
蓬莱的正院里有一株奇特的桃树,此桃树树干粗壮,从不结果,繁杂的枝条生气蓬勃,几乎占满半个庭院,枝上四季都开满花。
花雨纷纷而下,江月明见四下无人,悄悄折了一枝赏玩。
蓬莱居的客房紧挨种桃树的院子,四面都是。
大院之中套小院,最高的楼有五层。
各扇窗户虽然亮灯,但是敞开的很少,江月明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她贴着墙走,沿墙种的都是竹,不高,但集中且茂密。
大堂里走出来一个人,江月明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中,等人走了,慢慢站直身子,往距离最短的亮灯窗户靠近。
屋里有两个人对话,其中一人说:消息没错?另一人说:是,暗影阁事发当日,有人见过朝廷运出的焦尸,虽然有身体有损毁,但是能看出来,不是练武之人的身躯。
哼,果真叫那些刺客逃了。
那人话语中有退缩之意:可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逃往何处,一个个城镇摸索,真的能找到?你还是不是泰峰派的弟子,难道忘记了暗影阁带给我们的耻辱!我、我没,只是谁能肯定他们在此。
你懂什么,暗影阁出事后,皇城前往江南的车辙印都多了,现在江南各地都有我们的人,大海捞针也要将人捞出来。
段沧海呢。
飞奴传信,已经在路上了。
好,他为暗隐刺客做面具时就应该想到今天,等他到了,我们就行动。
冤家路窄,竟叫江月明听到了泰峰派的秘语。
段沧海……江月明见过他几回,蒙面去的。
段沧海此人十分古怪,他早年受过黥刑,面上的刺青使他在哪里都能被认出来,后来他投奔暗影阁,在阁中当了一个面具师。
他整日做面具,自己却不戴,屋里鬼气森森,四面的墙上挂了千百张面孔。
他为江月明做了一张花脸,江月明嫌弃面具不好看,一次都没戴过。
朗云何与江月明相反,他似乎和段沧海颇为投缘,整个暗影阁属他见段沧海的次数最多,段沧海找到知己,每次见面都给朗云何做新面,比别人精致,比别人用心。
对此,朗云何的说法是:段叔说我像他儿子。
江月明以为这话不对,段沧海的儿子死时才十岁,明明是因为只有朗云何吃得消老头儿古怪的审美。
江月明离开泰峰弟子的窗前,心下一沉:比起毫无头绪的江湖人,段沧海确实对刺客们更加熟悉,他要是向着那头,事情就难办了。
再前方有一扇窗户微敞,江月明更加谨慎地过去,贴着墙,她听见拔剑、收剑、又拔剑的声音。
透过窗缝,她看见了早上的斗笠剑客。
每次拔剑,沈客都要盯着剑身的龙鳞纹看半晌,又看三眼,他终于将剑收好放在桌上。
剑的旁边是一块赏金令,货真价实,和江月明身上的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想捉他们的人。
沈客开始解衣带。
江月明惊到了:这人好开放,宽衣解带时连窗户都不关紧。
沈客没有全脱,他背过身,只是掀了上身的衣袍,后背是一片烧伤留下的疤痕,疤痕很旧,看上去在此人身上刻了很多年。
沈家和当日的暗影阁一样,灭门时遭遇过一场苍天烈火,此人携带启天剑,又有烧伤,十有八九是真的沈氏后人。
沈客开始上药,淡淡的苦药味溢出窗户,江月明看不到正面,无法判断他遭遇过什么。
只能说他的伤势不重,因为早上沈客和那帮人打斗时,江月明没发现异常。
喝醉酒的住客走错路,跌跌撞撞往竹林处来,江月明不好停留,撤了。
她走后,沈客侧过身,斜斜瞥了一眼微敞的窗。
竹影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