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2025-04-02 00:56:59

这话虽是嘲讽奚落, 薛稚却有种劫后重生般的庆幸,眼睫轻颤两下, 低头不语。

桓羡却是越想越气。

他已是在殚精竭虑地为她考虑, 小心翼翼照顾她的感受,结果废了那么大的劲,她非但不领情, 反而骂他是不是疯了。

哪里有半分做妹妹的样子。

明日继续,我会派人看着你。

他破天荒地头一回来了没过夜, 丢下一句便冷着脸走了。

次日,女官再一次而至。

课程与前一日一样, 除算术文学外还有宫规与典礼礼仪。

薛稚耐着性子学完, 没有为难派过来的女官,而是在夜里他如期而至的时候极认真地告诉他:哥哥, 我不想学。

桓羡进殿在矮榻边坐下,阴沉俊美的面庞在烛光下阴翳如水。

为什么?他问。

有些东西, 不是我应该学的, 我不想学。

她不想与他陷入无谓的争吵,话音里已是克制至极的冷静。

桓羡却似闻见了可笑之语, 嗤笑着反问:不是你应该学的?扪心自问, 我把你放在卫国公府四年,整整四年, 你都学了些什么呢?文学算术只是尚可,该有的,妇人管理内宅的本事、心机手段,你都学了吗?你属实是被谢家养废了啊。

他字里行间对卫国公府多有贬低蔑视, 薛稚心底微微生出火:我为什么要学那些, 哥哥又为什么要如此贬低卫国公府。

我又不需管理内宅, 就算做了宗妇,婚后婆母自会教我。

是哥哥毁了我的婚姻,把我们一家人的安宁生活都毁了,如今却还要来责怪阮伯母不曾教我。

一家人。

他在心底冷笑。

面上则嘲讽: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学,至少,还学会了顶嘴。

这一句浸着浓浓的寒意。

薛稚有些害怕他会拿伯母他们威胁她,理智最终战胜了心底的怒。

语气软下来:不管怎么样,我只记得,当初谁也不愿要我,连哥哥也不曾管过我……是阮伯母将我带去谢家,让我得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哥哥不可以这样说她。

哦?桓羡挑眉冷笑,所以你是在怪我,当初不肯留下你?我……她微微语塞。

因为她的确伤心过为什么哥哥不要她了,但不是现在。

桓羡微笑,眼中的笑意淡薄得好似冬日枝头覆盖的薄霜。

栀栀,你不会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吧?他似叹息地道,当初为什么不要你,你心里真的一点数也没有吗?别忘了,以你和你母亲做过的那些事,我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

她和母亲做过的事……薛稚心跳微微加快,半是征询半是质问地看着他:所以你之前那般对我,关着我,也是因为那位姜太妃的事吗?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桓羡眼中冷意更深,只可惜,你并不如你母亲识时务啊。

知道你娘是怎么服侍那个老东西的吗?那些档案簿册如今还在宫中存着,说出来,都叫人恶心。

栀栀要学吗?他笑得意味深长,微微俯身过来以指挑起她下巴。

他眼里阴冷的笑意令薛稚汗毛倒竖,惊恐地退后半步,几乎从矮榻上站了起来。

桓羡脸上的笑意又淡下来,冷冷拂袖起身:明天继续。

语罢,再一次离开了。

徒留薛稚一人愣愣地坐着,看着那消失于殿外月下挺拔笔直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不明白为什么。

而相较于那些虚幻的柔情脉脉,他的嘲讽他的报复于她反而是种解脱。

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从小相处的兄长会对她生出那种心思,就算是报复,也比这个容易接受得多。

——接连两日都被她气得不轻,自漱玉宫出来,桓羡看了眼尚且亮着的天色,叫来冯整:去请万年公主过来。

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桓瑾把朝政料理得不错,他也是时候叫她去做那件事了。

他最终在玉烛殿接见了对方。

开口即是:何氏女贬为梁王妃的事,皇姊怎么看?朕听说朝内隐隐有人为此不平,认为朕刻薄寡恩,皇姊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如此开门见山,万年公主犹豫了一刻才道:这是陛下的家事,妾不敢妄言。

无妨,既是家事,皇姊也是朕的家人,但说便是。

天子语气闲适,似乎并不在意。

那妾就斗胆开口了。

万年公主最终硬着头皮说,妾并不认为陛下对何家的处置有何问题,让何氏女成为梁王妃,还算为她保留了一份脸面,已是龙恩浩荡。

只是……略微的犹豫后,她还是说了下去,陛下自今年七月以来,短短三月间,谢氏退隐,王氏流放,如今又打压了何氏……国家的统治正赖以士族,妾斗胆认为,过刚易折,欲速不达,也许陛下可以换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

自然,这些皆是表面的,那一样被暗中打压的陆氏,万年公主并没有说。

桓羡挑眉:皇姊也觉得朕是操之过急?可江东士族盘桓建康已历三百年,连谢氏这样的北来士族也已彻底融入。

眼下朝廷之中,三分之二皆是他们的人,若朕不加以打压,只怕过不了多久,这桓楚朝廷又会变成前朝那般‘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了。

届时皇权旁落,宗室的威望也会下降,皇姊难道愿意看见这样的局面吗?说他刻薄寡恩也好,眼高于顶也好,他的确是没怎么把那些士族放在眼里。

陆氏手里并无兵权,有的只是在朝中原本庞大如今已被拆分过半的关系网。

谢氏有兵权,但他们门风清正,自己不想反也不会反。

至于庐江何氏,一个早就沦落为依附女人裙带的外戚士族,更是不足为惧。

就算江东士族都怨恨他,北方也还有大量世家门阀可用。

眼下要做的,一是从内部瓦解这些根深蒂固的士族,二则是为朝廷引入新鲜血液,去稀释他们。

他早留心过朝中官员的构成,除江泊舟这类极少数出身寒门的官员之外,多数出自世家大族。

这并不是朝廷选人在意出身,而是这些大族占据了太多的人脉与财富,培养出的人才自非寒门可比。

那就只有……人为地从寒门中取士了。

他看向万年公主,这才说了今夜请她过来的真实用意:朕欲命中书台拟一封旨意,以朕之名义,颁布《求贤令》,组织考试广纳天下英才,唯九品之外的士人可参加。

皇姊以为如何?万年公主于瞬间领悟他的用意:陛下是想启用寒人?这……也不是不可。

可那些士族怎可能甘心放出手中的权柄。

所以事情就得迂回着办啊。

桓羡淡淡地笑了,他们不是想要高位么,都给他们,但可另设一二品阶中等却握有实权的职位,就由寒人或是清直之臣担任。

万年公主会意:妾这就去办。

他满意地点头,命其退下,又回身看向了殿中摆放的绘着山川形势图的素纱屏风,目光汇聚于天下之中。

早年所构想的武将执兵柄、皇子镇要藩的局面皆已实现,如今趁着打压士族的东风,正好可以发布求贤令广求寒人。

只是寒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倒是北方还有大批士族等着他启用。

或许过段时间,他得去洛阳看看——建康离北方各州各郡太远,既不利于笼络北方士族,也不利于朝廷对北方边境的控制。

为子孙后代计,迁都的事也必须提上议程了。

——长干里,陆氏宅院。

一名少年正赤着上身地躺在长凳上,双手双足被缚,身后则有健仆手持沾过盐水的长鞭,用力抽打其背。

长鞭挥舞的弧度有似银龙乱洒,少年一声不吭地受完了二十余鞭,随后健仆退下,他亦自长凳上翻身而起,进到内室,沉默地躺在了铺着翡翠褥、珊瑚枕的女子绣床.上。

榻边早已坐了个美人,风鬟雾鬓,娥眉翠目,正是教坊司头牌花魁娘子师莲央。

她轻轻叹息一声,自案上取过个白瓷药瓶,近乎熟练地替他上起药来。

还有几日?她问的是刑罚剩余的期限。

自十日前江澜从吴兴回来便是如此了,任务失败,陆韶虽未杀他,却命人每日鞭笞四十鞭。

于是数日下来,即便是再好的创伤药也无济于事。

往往是旧伤还未愈合,又叠加出新的伤口。

少年鞭痕斑斑的背上,已然能瞧见白骨。

三日。

江澜低低地道,声音微弱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幼犬。

他是把对陛下的怒气全转到你头上了。

师莲央道。

天子一连串的动作分明是在打压士族,谢氏如此,王氏如此,何氏亦如此。

身为陆氏宗子的他又怎可能不悬心。

所以才会想出刺杀谢璟的法子,想利用乐安公主来对付陛下……乐安公主……莲央上药的动作微微一滞,问他:你那日去吴兴执行任务可见过公主了吧?她怎么样?我又不曾刺杀公主,能怎么样。

江澜闷闷地道。

不是因为她提醒了谢璟的亲卫,他还不至于受这样久的鞭刑呢!顿了顿,又不解地问:对了……她是阿姊什么人啊,阿姊这般关心她。

不是……才见了一面吗。

什么人?师莲央也似被问住,微微迷惘了一瞬,随后一笑,故人之女罢了,就当是报恩吧。

我和她,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她喃喃地说。

作者有话说:因为改了设定所以比较卡,今天捋了大半天后面的剧情线,更的短小!先走一章剧情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