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季亦安和宋初便动身去掸邦。
季亦安开车,宋初坐副驾驶继续补觉。
季亦安频频扭头看宋初,那种不断被注视的感觉让宋初有点想笑。
她额头抵着车窗玻璃,抱着胸,眼睛还闭着,声音里带笑意:季队长,我知道我漂亮,可你这样看着我,我都睡不着了。
季亦安不给情面地朝宋初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掴了一掌,嗤笑一声:装不懂吧你就,不给我说清楚昨晚的事天天盯着你。
宋初耸耸肩表示欢迎来看。
昨天晚上的事啊。
宋初回想起来都难得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在听完季亦安那句话后,瞬间眼眶泛红,于是飞快眨了几下眼想把眼泪逼回去,却不想汹涌而至的眼泪直接顺着脸颊滑下来。
宋初的情感慢半拍,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哭了,那边季亦安已经受了惊吓。
季亦安见过宋初笑,见过她受伤流血,见过她情绪激动到失控,唯独没见过宋初哭。
他这么个糙惯了的人,直接被眼前这番景象弄得一头雾水,他手忙脚乱地去抱宋初,动作急迫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心里只剩下无限循环的两个字。
我操。
我操。
我操。
他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的话,也没发觉哪一句有能惹哭宋初的功力。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他温声轻柔地哄她。
却不想怀里那姑娘一鼓作气把眼泪全蹭在他领口,直接仰头看他,瞬间阴天变雨天,又笑得眉眼弯弯。
被辣的。
这解释没诚意到了极点,越发让季亦安心慌起来,生怕自己刚才哪句话又触及了宋初心底的刺,也怕宋初还有许多难言的秘密没有告诉他。
可不管他怎么问,宋初都不愿意说,插科打诨、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
***季亦安拿她没了办法,小臂搁在车窗沿,另一只手虚虚扶住方向盘,他下意识想拿烟,又瞥见一旁闭眼浅寐的宋初,把烟盒重新放了回去。
一路安静。
宋初直到路口一个颠簸才醒来,掌根在眼下轻轻按了按,阳光从指缝间漏下来,睫毛卷翘,眼线的墨色飞扬。
到哪了?她出口声音都带未睡醒的哑。
快了,还有大概二十分钟。
他话音一落,手机铃声就响起来,季亦安垂眸扫了眼,按下免提。
岑晗的声音传出来:季队,我已经和郑队会合了,你快到了吗。
季亦安:快了,你留意一下周边情况,别让人起疑心了。
一旦郑国立的卧底身份暴露,就必死无疑,他与这里的牵扯太多了。
知道,现在小餐馆里还没什么人,我已经对场地做了反监听监控测试,没有问题。
郑队在掸邦开了一家小中餐馆,平日饭店时生意都还不错,中华美食放在任何地方果然都是有吸引力的,一些街边混混或是地头蛇一类也常会来,饭间难免谈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季亦安嗯一声,挂了电话,打转方向盘。
宋初跟着惯性整个人朝季亦安怀里倒去,季亦安眼疾手快捏住她肩膀把人给扶正了。
宋初头一歪,侧头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季亦安:……宋初好整以暇,把车顶的遮阳板掀起来,伸了个懒腰:情难自禁。
季亦安:……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宋初在追他!***车在路口稳稳停下。
宋初摇下车窗往外看,中餐馆儿在二楼,这一排都是些各色各样的小店面,外边一块早已锈蚀的铁片招牌。
季亦安开了安全带,身子向后,从后座拿起一个包,宋初瞥一眼,认出来那勾勒出的形状是一把枪。
这次会很危险?她问。
不危险。
季亦安一边把一件衣服也囫囵塞进包,一边回,以防万一而已。
宋初跟着季亦安走上狭窄的楼道。
岑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两人就回屋到郑国立旁边,沉声道:来了。
郑国立迎上前,季亦安大步朝他走去,提前伸出手:郑队,久闻不如一见!季队!郑国立接住他的手,重重晃了晃,在这就别叫我郑队了,叫声国立哥就成。
季亦安应了声:国立哥。
他又往身后指了指宋初:今天还带来一个人,是目前我们警方的线人,负责北部城西区那块,叫宋初。
宋初乖乖跟着叫:国立哥。
郑国立的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了,瞳孔轻轻缩了下,透着点不可置信盯着宋初,眉心迅速皱起来。
季亦安:国立哥?郑国立回神,目光还是在宋初身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宋初。
他又问,我就是觉得挺眼熟的,名字也耳熟。
季亦安问:宋二小姐这个名号,您听说过吗?郑国立回忆了下:宋二小姐……听来吃饭的人提过,哦我想起来了,五年前这儿出过一次大命案,有传闻就是这个宋二小姐干的,我那时候把这件事向上头报了,后来又突发一个毒枭团伙流窜便被压下来了,怎么?这次的事跟这个宋二小姐有关系?没等季亦安回答,他又很快琢磨出不对劲。
宋初。
宋二小姐。
他心下一惊:难道,宋二小姐就是……宋初握住他的手,笑道:不好意思国立哥,就是我。
小姑娘眉目如画,笑得天真又纯粹,很难和那种血腥事联系在一起,郑国立很快就暗自否定了这个怀疑。
那108具尸体,不可能是宋初杀的。
更何况……季亦安打断他的念头:国立哥,快接近饭点了,我们去里面聊?好,你跟我来。
季亦安朝宋初看了眼。
宋初指指岑晗,表示自己跟岑晗一起待在外面。
***宋初和岑晗到了二楼南边的简易阳台。
宋初背倚着铁红色围栏,风捞起姑娘的长发,肩颈白皙挺拔,像高高在上的白天鹅。
她捞出烟盒,遥遥冲岑晗扬了下眉毛:介意吗?岑晗抬了下下巴。
于是宋初捻出一支,烟身细长,白玉似的手指夹着,半只手掌虚拢,火光一明一灭,她娴熟地点上火,深深吸了口,青白烟雾从红唇呼出来。
你为什么喜欢你们队长?宋初忽然问。
岑晗懒得理,翻了个白眼,反问:你又是因为什么?宋初懒散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尾画出来的那抹上翘墨色勾出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她舔唇笑,不知是在回味些什么。
我啊,不知道,可能是长得帅吧。
手漂亮。
肌肉也不错。
声音也很好听。
能摸能亲,附带情话功能。
岑晗不屑地嘁一声。
她从第一眼看到宋初就不喜欢她,倒不完全是因为季亦安对她的特殊让岑晗觉得吃醋,更主要的是宋初就是个所有女人都能一眼辨认的不好惹的妖精。
身娇体柔,娇得能掐出水来,又带着股所有男人都无法拒绝的野性和性感。
再配上她那些堂而皇之、不加掩饰的撩拨手段,没有男人不落网,也没有哪个像岑晗这样的女人会喜欢她。
岑晗手里拎着杯柠檬汁,坐在椅子上,她长得是英气的漂亮,让人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英姿飒爽。
我喜欢季队两年了。
她忽然说。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了,他特别好,好到我一直舍不得放下他,想着等季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我再放手吧。
宋初在她话语中慢慢站直了,笔直地看向她。
岑晗看了她一眼,季队喜欢你,是吧?宋初挠眉,慢吞吞笑了声:我要是说是,你会哭吗?岑晗掀了她一眼。
宋初笑笑,耸肩,妥协道:好吧,是。
那你呢?岑晗又问。
宋初转身,风扑到她脸上,裙角扬起,她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心脏在呼啸的风声中不断下坠,坠落到那一片从未有人领略过的净土之上。
宋初笑起来。
我也是。
岑晗抿唇:那挺好。
宋初偏头扬眉: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抢一枪。
岑晗没什么表情:我抢不过你。
宋初点点头:这倒是。
岑晗:……临近中午,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也多起来,起床鸣笛声与小贩叫卖声混在一起,路面上并不干净,散落着烂菜叶子、烟蒂、纸团一类。
阳光暖烘烘的。
宋初盯了会儿楼下街道,而后扭过头,朝岑晗一瞬笑开。
跟你道个歉。
宋初说,上回跟你说我不会跟你抢季亦安,大概是要食言了。
岑晗淡淡:没食言,我根本就没进到你们两人中间,算不上抢。
***另一边。
郑国立把季亦安带到厨房后的暗室。
墙上贴着各种地图、照片与记着细密笔记的便签纸,季亦安扫了一圈,发现墙上这些看似杂乱的信息实际上都是按顺序排的,其中可见最近国内破获的几起缉毒大案的踪迹。
你们发来的关于‘蓝太阳’的毒品信息我已经看过了。
郑国立说,我没亲眼见过,但之前有个毒贩手下来我这吃饭时可能提过一嘴,当时我没懂,现在想起来也许真跟‘蓝太阳’有关。
季亦安神色严肃。
他那时候跟同伴说,晚上十点蓝货会‘游’到中国境内。
游?水路?应该是。
那时候我问了一句是不是又有新生意了,他说这回是新的暴利生意,我再问就问不出来什么了。
蓝太阳,一枚药片就是五万,一板8粒,就要四十万,的确是暴利。
可是现在流向中国的水路毒品管控严得很,几乎不可能通过这条路把毒品运到大陆境内。
这也是我奇怪的点,而且‘蓝太阳’遇水即溶,根据成分看研发成本也应该不低,实在不应该走这风险高的水路,就算抛货保命也折损太高。
季亦安垂眸沉思。
这太不符合常理。
国立哥,你看现在重点是放在水路好还是陆路?水路吧,毒贩的藏毒运毒花招越来越高超,难保真有什么能遮天蔽日的办法。
这想法跟季亦安一样,越是他们觉得不可能的方法,也许最终就是那个最恐怖的方法。
行,我们警方会重新严格布控流入国境内的各条水路。
季亦安说,至于上次提到‘蓝货’的那个毒贩,如果他再过来,国立哥你记得及时通知我们。
放心,我知道。
郑国立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这应该有他的照片。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叠叠文件夹资料袋中翻出一个陈旧发黄的相册。
去年年初过中国年的时候,我这餐厅举办过活动,当时拍了不少照,我记得他也来了。
他唰唰唰地翻动相册,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他取出来递给季亦安:就是这张,最左边这个。
最左边的男人身材偏高,有180的样子,人却很瘦,瘦成一条杆子,左边太阳穴上有一块红色的椭圆形胎记,很好记。
你知道他是哪个毒枭手下的吗?听他跟同伴提起过水狼哥,我怀疑是弩古。
弩古。
如果真是弩古,那么这次的案件又和季亦安最初来这的目的撞上了。
您这有关于弩古的任何消息吗?没有,他太谨慎了,除了出现在那些人的嘴里,几乎没人能见到他,我怀疑他已经不在金三角了,只是这里的产业还留人打理着。
郑国立重新把相册整了整,忽然,一张照片从夹缝中掉下来。
比其他的更加陈旧,照片四个角都已经卷曲褪色。
季亦安弯腰捡起,视线在上面一顿。
照片里两个男人,一个是郑国立,另一个是当今北京公安部部长宋诚,互相勾着肩膀,笑容灿烂。
国立哥。
季亦安把照片递过去。
郑国立接过,抿了下嘴唇,这照片都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当时他和宋诚还是一线的缉毒警,现在宋诚坐上公安部部长的位置,而他也在金三角卧底了十几年。
刚才外面那个姑娘——叫宋初的,姑娘家家的,一个人生活在这?嗯,不过还好,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
当年那108个人……?不是她杀的。
季亦安把当年的事情简述给郑国立听,叹了口气,又说,不过那丫头现在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也算这事儿的功劳吧。
一个姑娘到底还是不安全的,季队,你帮我把她叫进了,我跟她单独聊聊,以后真遇上什么事,我能帮则帮。
季亦安笑笑,出门去叫宋初。
***国立哥。
宋初进屋。
她视线在暗室内转了圈,您这地方,倒跟水帘洞似的。
宋初、宋初……郑国立自言自语似的叫着她名字。
宋初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他。
你父亲——郑国立嗓子都发哑,轻咳一声,是不是如今的公安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