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六月,烈日炎炎,仅隔着一个拐角,许萤震惊的伫在原地,浑身僵硬。
阳光投到墙上,她上半身被阴影笼罩,整个人如坠冰窖。
陈时礼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当初一点点施舍就让她掏心掏肺?他在骗她?一切都是演的?离开南城的一个多月,许萤经历了很多,人心冰冷、亲情淡薄、以及生离死别。
而这段时间她极速消瘦,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觉得眼前昏黑,头晕目眩得厉害。
她踉跄了几步,身子摇摇欲坠,拿着手机的手连忙撑着墙壁,却听到任宇对陈时礼说。
时哥,说真的,如果当初不是为了报复许鹿,你还会故意接近许萤对她那么好吗?当然不会。
斩钉截铁的回答,跟刚才的语气没什么区别。
周鹏飞抢笑道:任宇你这问的什么问题,答案不显而易见吗?咱时哥从一开始对她好,不就是打着玩弄她感情的主意?不然还怎么报复许鹿那个混蛋?他们笑着说完,不知是谁提了句,然后大家走进里面的商城。
许萤背靠着墙面,急促地呼吸,眼前一片模糊,脑子里像是有针扎,发出尖锐的刺痛。
奶奶的去世,曾经奉若神明、带给她温暖与关怀的人到头来却在欺骗她、玩弄她的感情,她为之付出真心,全心全意相信陈时礼,甚至于——她一个抑郁症患者,竟也妄想温暖别人,到头来挺可笑的。
许萤捂着心口,拼命咬住嘴唇,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而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带走她生存的希望。
许萤不知道,她现在的情绪极度悲观,浑身笼罩着死气,就像一具没有灵魂和思想的提线木偶。
最终,她满脸麻木,浑浑噩噩的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
许萤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繁华热闹的商场,擦身而过的行人,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被父母嫌弃厌恶、被亲生弟弟羞辱贬低、被周围的同学疏离排挤,所有人都说她是神经病,是动不动就哭的白莲绿茶。
她糟糕得让人唾弃,就像臭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肮脏,或许……她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会得到解脱……许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那里狭小、阴暗、阳光照不进去。
弯弯,你尝尝这个草莓蛋糕,我——青禾,你快看那边,那个小姐姐是不是要跳湖啊?!不远处的木制长椅上,身穿百褶裙的女孩一手指着朝湖边不断靠近的许萤,一手拉了拉坐在身边的州青禾。
冉晚旁边的少年一听,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许萤已经翻过围栏,不断逼近湖岸,她旁边还立着块警示牌子,上面写着:湖水很深,请勿靠近,谨防失足。
州青禾脸色一变,拉起自己的小青梅赶紧过去:糟糕,还真是!他们现在在公园,时间正处午后一点多,这个时候阳光炽热,不少人都待在空调屋,公园里根本没什么游人。
两人赶紧跑过去,州青禾翻围栏的同时,还不忘提醒自己的小青梅,弯弯,先报警!嗯嗯,好的!少年翻过去后,冉晚急忙拿出手机拨打119,为了以防万一,紧接着她又打了120。
做完这一切,冉晚抬头望去,只见州青禾已经先叫住想要跳湖的许萤。
他正在劝她,冉晚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撑着围栏努力翻了过去,她走到州青禾身边,和他一起劝许萤。
许萤现在的状态很糟糕,情绪非常悲观,寻死的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她现在已经封闭在自己的世界,听不进任何劝说,只用一双死灰的眼睛看着他们。
冉晚试着慢慢靠近她,小姐姐,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百褶裙女孩很漂亮,留着公主切,说话温柔,言行举止就像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小公主,也正是这样生活得无忧无虑的人,有着一颗纯良至善的心。
小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你要是跳湖轻生了,那些在乎你、爱你的人得多心痛啊。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手指白皙细嫩,来,小姐姐,把你的手给我。
话落的同时,冉晚的左手背在身后,手指动了动,对旁边的州青禾发出暗示。
青梅竹马的一对,彼此早就建立了默契。
州青禾懂了,不动声色地挪到旁边,趁着冉晚在吸引许萤注意力的时候,慢慢从旁侧接近她。
许萤听到冉晚的话,眸色未曾改变,脸上是被烈日晒干的泪痕,衬得她现在这张消瘦、苍白、颓废的脸格外死气沉沉。
她的语气没有生机,像是行走在皲裂旱地里就要死去的枯槁老人,没有人会在乎我,也没有人爱我。
她被所有人厌恶,也被这个世界抛弃。
冉晚不知道面前这个一心求死的小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挫折,闻言,她连忙反驳,语气天真而温柔:怎么会呢?我就很喜欢你呀!尽管她们不认识,尽管她们没有任何联系,你长得那么可爱,我最喜欢漂亮小姐姐了!小姐姐,你就当为了一个喜欢你的陌生人,不要跳湖好不好?来,把手给我,你可以牵牵我的手,我的手是暖的,可以温暖你的。
冉晚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脸上挂着温柔而甜美的笑容。
而这个时候,州青禾也在不断接近许萤。
看到她轻轻抬起手的那一刻,冉晚很开心,对,就是这样,小姐姐,在这个世上,是真的会有人喜欢你,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一抹骄阳的光晕穿过树梢,在许萤的指尖停留,那一刻,她感受到有温暖在手指上跳跃。
然而,下一秒,她像是被烫到一样,指尖微不可见地颤抖。
谢谢你。
许萤的脸上忽而扬起浅浅的笑,有些僵硬,像是瓷器破碎后留下的裂痕,她最终还是选择张开双臂,像拥抱大海的鱼,最终决定沉溺于深海。
她阖眼,倒向身后碧绿澄澈的湖水,落空的瞬间,许萤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一切都结束了。
冉晚的瞳孔骤然紧缩,小姐姐,不要!最后紧要关头,州青禾猛地扑过去想拉住她,也只能抓住许萤的一点指尖。
水花溅起,很快又归于沉寂。
*许萤跳湖后没多久,救生人员和医务人员纷纷赶到现场,她被人从水里救起,然后连忙送去医院。
经过一番抢救,人终于没事。
她住了几天的院,许文在外地出差,无暇分心这些事,林玉在许萤醒后,没忍住在病床前骂她,说她神经兮兮,要真想死,就该找个不着人烟的地方寻死,省得又被人救回来瞎折腾。
林玉骂得厉害,甚至说得口干,但许萤就像聋了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双眼睛灰扑扑的像个活死人。
等可以出院后,许萤被接回家,她终日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说话、不哭泣、也不吃饭,整个人仿佛丢了魂。
许鹿拧开门把,卧室里静悄悄、黑漆漆,要不是床尾的地上隐隐有道人影,只怕别人都以为这间屋子被闲置着。
少年没有开灯,走进卧室,反手关了门。
他来到许萤面前,屈膝蹲下,唤了声姐姐。
许萤面容平静得麻木,像行尸走肉,又像空壳傀儡,她坐在地上,双臂抱着膝盖,眼睛一动不动。
姐姐,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别再自杀了好不好?没有人在意你,爱你,你还有我啊,我们是双胞胎姐弟,血脉相连,我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许萤跳湖,她患有抑郁症的事被阴差阳错暴露出来。
对此,许鹿也才知道。
他说了这么多,许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现在抑郁症加深,已经达到很严重的地步,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外人走不进,她也出不来。
这成了一道无解难题。
许鹿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对她,而是坐在她身边,伸手揽住许萤的肩,让她的脑袋靠着自己。
他喃喃自语:姐姐,对不起,我以前不该那样对你,我没想过你会得抑郁症,也没想到你已经病了这么久。
可是我没办法,我必须那么做……许鹿抱着她,哭着亲吻许萤的发鬓,像两个彼此蹒跚搀扶的耄耋老人,此情无关风月,只有不可割舍的亲情,因为我知道,姐姐不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但我只想让你是我的。
他只知道爷爷去世那年,父母迫于无奈把许萤接回南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姐姐,十三岁的许萤长得很标致,笑起来阳光温暖,脸上还有可爱的酒窝。
他们的眉眼很相似,或许是双胞胎,血脉的羁绊将他们彼此束住。
许鹿第一眼就喜欢上自己的姐姐。
不过那种喜欢无关爱情。
许萤虽然从小在乌灵镇长大,但她好像有着天然的独特魅力,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不仅如此,因为许萤初到南城就在学校展现出超强的聪明才智,学校推举她去参加集训,参加各种比赛。
有一次她在国赛上大放光彩,这让许文和林玉觉得很有颜面,商人的利己思维让他们开始谋划如何培养许萤,然后借她攀高枝嫁入豪门,以此来帮扶许家进行长远发展。
可是,许鹿不喜欢别人霸占他的姐姐,更别提让许萤以后嫁给别人,明明他们才是亲生姐弟,明明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明明他们才是彼此的依靠,其他人凭什么介入,又有什么资格介入?!许鹿既嫉妒,又不甘心。
他要彻彻底底拥有许萤,他要把她身边的人全部赶走!恶念一生,便再难控制。
从那时起,许鹿就开始背地里实施自己的计划,不仅让所有人都疏远、厌恶、排挤许萤,还不断的pua她,让她变得像地上的尘埃,只有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珍珠蒙尘,遮掩璀璨霞光,那他就是唯一的收藏家。
*七月初,临近期末,南城七中各年级都要开始准备考试。
自从许萤五月中旬离开,到现在快两个月都还没有回来,陈时礼渐渐觉得不对劲,给她发消息,她也不像以前那样看到后还会回复他几句。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而这天晚自习的时候,他去办公室却听到里面的老师在讨论。
隔壁班的王老师问:郑老师,你们班的许萤真的要退学了?嗯,手续都已经办完了。
郑丽娟叹气道。
她还没有见证许萤的崛起,就先目睹她退学离开七中。
当天晚自习放学,陈时礼去一班堵许鹿,他也没客套,开门见山问道:你姐姐为什么会退学?你觉得呢?许鹿微微一笑,神情透着诡异,他对陈时礼的态度跟以往截然不同。
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里面的灯光倾斜出来,将门边的黑暗尽数驱散,但外面仍有大片漆黑。
陈时礼觉得古怪,一把抓起许鹿的衣领,逼问他:你姐姐是不是出事了?!换做以前陈时礼要是敢这样做,许鹿早就跟他打起来了,但是现在他非但没有,反而还笑得很开心。
陈时礼,原来你还知道啊。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白雾夹着冷气,泛起诡异的森森寒意。
陈时礼:你这话什么意思?到现在你还在装傻吗?许鹿歪着头,陈时礼,你接近我姐,对她好,都是有阴谋的对吧?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明明他姐姐在乌灵镇还没有求死的念头,为什么一回到南城就全都变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已经知道陈时礼接近她的真相。
可以说,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闻言,陈时礼心头一震,像是被人拿着锤子在脑海里猛砸,又像是一道惊雷轰然炸开。
他攥着许鹿衣领的手指,突然间卸去了力气。
许鹿垂眸,用手轻轻拍了拍衣领,而后抬眼欣赏陈时礼的错愕、震惊、以及落魄。
你姐姐她怎么会知道?这我哪知道原因呢?许鹿幸灾乐祸的笑道:其实她6月24日就回南城了,你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秘密是怎么暴露的?原本他还有额外的计划,打算诱使许萤知道真相,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帮他得到他心爱的姐姐。
6月24日……陈时礼的脑子里划过一道白光,突然想到那天在商城外面,莫名其妙接到几通陌生电话,然后又在狐朋狗友面前说的那些话。
而那天,正好是6月24日。
你姐姐现在在哪?我要见她!陈时礼心里开始慌张,抓着许鹿质问道。
他笑了笑:陈时礼,我姐姐现在恨死你了,也不想再看到你。
她是不会见你的。
不,我可以向她解释的!素来讨厌许鹿,且跟他是敌人的陈时礼,这会也不得不对他笑脸相迎,许鹿,你带我去见见你姐姐,好不好?看到他这样,许鹿快意极了,笑嘻嘻的说:不好。
陈时礼,你没有资格见她,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欺骗、玩弄我姐姐的感情,她差点就死了,你明白吗?什么?少年一怔,喉咙发紧。
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一件事。
许鹿笑道:我姐姐患有中度抑郁症已经两年多了。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她抑郁症加深,之前还跳湖自杀,幸亏我姐姐命大被救回来。
闻言,陈时礼眼里带着不可置信和愕然,他身形踉跄,直接倒退几步。
许鹿却步步紧逼,陈时礼,我姐姐真心对你,而你呢,却那样对她。
你对得起她吗?嗯?陈时礼张了张嘴,我……然而,喉咙像是被人生生扼住,只开了声,却说不出半点话。
看到他痛苦,许鹿的目的就达到了,有什么比折磨一个人的心理来得更有意思?身体上的伤好得快,但是心上的就未必了。
良久,陈时礼咽下弥漫的酸涩,十八岁的少年褪去浑身的桀骜与不服输的韧劲,垂眸,喉结滚动,涩然道:我还是想见一见她。
我想跟她道歉……不必了,我姐姐已经出国治病了。
许鹿哂笑:你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许萤那样,怀着满腔真挚、毫无保留地对他好,他们之间彻彻底底断了联系。
他到底还是辜负了许萤,把她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