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周一诺说到西北军,姜应檀心神一动,有人耐不住了?自大齐开朝以来,西北军一直由傅家人率领,为大齐驻守宣州,抵御外敌。
原先傅家出过数位才华出众的将领,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到了如今的忠国公傅长毅,那确实是个庸碌之辈。
不过他膝下的傅褚、傅则还算有谋略的将才,给忠国公府挽回了一些颜面。
即使如此,朝中仍有人在觊觎傅家兵权。
若只是使些无伤大雅的绊子,暗中往西北军安插他们的自己人,倒也不算什么,历朝历代从来不缺权力倾轧。
怕就怕有些奸佞小人,暗中与北燕相互勾结,妄想对西北军这道横在两国之间,作为大齐抵御北燕强兵的最坚实防线,于最要紧关头造成致命一击。
耳边传来姜应檀的问话,周一诺停下踱步,收起扇子后,先是行礼,殿下莫怪,草民一时情急失态了。
姜应檀摆了摆手,无妨。
见姜应檀并不发怒,周一诺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带着愁绪,殿下所料不错,有人按捺不住要生事。
说起来,这还是多年前忠国公执掌西北军时,留下的烂摊子。
三年来,驸马明里暗里清理掉一部分有不臣之心的贼人,但仍有些藏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对此,姜应檀不置可否,终归是忠国公给了旁人可乘之机,傅则劳心劳力地收拾烂摊子,顶多算功过相抵,再说了,鹰卫这几年也没少在暗地里帮衬一把,多少让傅则喘口气。
周一诺回到交椅上坐下,自上月算起,驸马已是许久不去军中露面,仅会与军中将领相见,加上不知从哪儿传出的小道消息,有说驸马病重的,有说殿下是来接管西北军的……让寻常士兵们很是困惑不安,军中人心浮动啊。
在一旁伺候的绿萼,守着小巧的炉子,为两人端上热茶。
姜应檀用茶盖轻轻撇去茶粉,淡淡问:所以,你想让傅则去西北军一趟?周一诺谢过绿萼,端着茶盏,并不急着饮,笑道:原先小驸马到底年幼些,连骑术都不曾接触,更何谈武艺?装一装言谈举止不难,去了军中怕是要露馅。
如今驸马心智已然十六岁,定然会比小驸马做事更稳妥,且草民先前听驸马少时武艺出众,可不就是天助我也!听到周一诺猜测十六岁的傅则做事稳妥武艺出众,姜应檀不由想起今早的情形。
论性子,眼下的傅则跳脱、沉不住气,仅仅听见一些细枝末节,就敢冲动行事。
论武艺,他在萧五手下只怕最多走三十招,而鹰卫中最普通的侍卫,比如当时送阿姐去营地的钱虎,也能与萧五对上百招才落败。
因此,十六岁傅则的武艺到底如何,不辩自明。
于是,听到周一诺的猜测,姜应檀稍稍扬眉,啜饮一口清茶,意味深长地笑了,只怕变数颇多。
闻言,周一诺有些不知何意,又不敢随意回话。
他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眼看着姜应檀低声吩咐了绿萼什么,之后绿萼便退下出去。
之后,姜应檀并不开口,自己也只能安静呆着。
直等到绿萼回来,朝着姜应檀微微点头,才听到坐在上首的姜应檀再度开口。
姜应檀唇边带笑,眼中尽是玩味,走吧,总要让你亲眼见一见的。
周一诺面上不显,心中愈发惴惴不安,难不成是驸马真出了事?明明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啊!-去见傅则的一路上,周一诺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跟在姜应檀身后,畅通无阻地进了内院。
待靠近傅则,他才隐约明悟姜应檀那句变数颇多是什么意思。
周一诺看着不远处,那个满脸愤愤不平、怨气十足,被萧五不断击倒在地的傅则,他连一贯的风流书生都装不下去,终是傻了眼。
这是十六岁的傅则?看那壮实的身板,气势汹汹冲上去,被萧五风轻云淡撂倒,这武艺未免太差了吧!姜应檀偏过身子,轻笑一声,人也见到了,这样的傅大将军,周先生可还满意否?周一诺脸上清白交加,勉强压下情绪,苦笑道:殿下既然能带周某进来,必然有了对策,还望不吝赐教,解西北军营的困局。
对此,姜应檀不着急答复他,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引起傅则与萧五的注意。
参见殿下。
萧五抱拳行礼。
而傅则被撂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就这样还能冲着姜应檀笑,活脱脱没心没肺的模样,喘着气叫唤:呦,夫人。
苦着脸的周一诺顿时诧异望了一眼傅则,又下意识暗中打量姜应檀的脸色。
一瞬间,冲进周一诺脑海里的,是初见姜应檀的情景。
那一日对方嚣张地围府搜人,所有规矩礼仪出错的,无一不被带下去重罚。
即便是手握重兵、无人不礼待几分的傅则到了她跟前,也会被侍女呵斥礼数不周,一丝不苟行跪礼。
也就是这些时日,见自己办事妥帖、忠心耿耿,这位殿下才在前不久免去繁重礼节,算是当成了半个自己人。
十六岁的少年郎未免胆子太大了些,在这位喜怒不定的殿下面前还敢没大没小的,全然没有规矩,怕是要被责罚。
出乎周一诺预料的是,姜应檀并未发怒,甚至未曾计较称呼,语气平和地问:驸马身子尚未痊愈,怎得过起了招?闻言,萧五刚想跪下告罪,就见躺在地上的傅则翻身而起,一手把他托住。
接着,傅则腆着笑脸,望向姜应檀,是我见萧副统领武艺高强,讨教几招,不关他的事。
况且,哪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子?不过是发了低热,活动几下手脚,发了汗好得更快些。
姜应檀对此不多做纠缠,私心很是认可萧五做事的分寸,否则也不会让他去守着傅则。
她负手站在原地,前因后果,要做什么,你都清楚了?清楚清楚,萧副统领讲得详细,傅则拍去身上的灰后,才凑到姜应檀身边,至于要做什么,不就是装一装样子?可太容易了。
他嘴角的笑根本停不下来,我现在成了怀化大将军,正三品的高官,还是接替了老头,直接执掌了西北军。
说到这里,傅则笑容淡了些。
他想到本应是文武双全的兄长接手西北军,然而现在兄长战场上受了伤,只能留在京中修养,偏生自己还不能回京探望。
不过傅则只是失态一瞬而已,在场大多数人都未曾察觉。
他很快又扬起了嘴角,喜滋滋地说完:这种美梦我从前都不敢做的,可别是拿假话来诓我吧?是真的,姜应檀浅笑,神态亲切,你过几日还得去西北军营,在众位将士面前露个面。
乍一听此事,傅则根本不像常人那般惶恐不安,反而展露出跃跃欲试的姿态,这个好!我还没试过,在这么多人面前,摆一摆大将军的威风呢。
看着傅则喜不自禁的模样,姜应檀笑得更温和,轻轻颔首,看你兴致颇高,甚好。
她的目光越过跟前的傅则,投到不远处的萧五身上,淡道:萧五,五日后,本宫要见到的是傅将军,你可明白?萧五行礼,属下明白。
接着,她转身看向一旁,周一诺,他没有这段日子的记忆,你把先前教过的,再教一遍,直至他牢牢记在心里。
草民领命。
周一诺弯腰拱手,余光同情地扫了一眼傅则。
自己这边多是记忆画像、练行为举止,按原先小驸马学会的速度看,这对傅则而言,并非难事。
让铁面无私的萧副统领来教授武艺,短短时日做到与人对练不露马脚,只怕这位过于跳脱的少年驸马,得吃一番大苦头了。
而原本乐呵呵的傅则,看着姜应檀这么一番吩咐,喜悦莫名消下去些,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超出自己掌控的事要发生。
未等他回过神,就见姜应檀往自己这边,不紧不慢地走了两步,停在跟前。
姜应檀身形高挑,但在高大的傅则面前,仍是矮了三四寸,不过这对姜应檀由内而外散发的高位者气势无损,大多人到他跟前,不自觉在心中矮了一头。
她抬起手,力道温柔地拍拍傅则的领口,莞尔道:想要有所得,便须得用什么来换。
接下来几日,驸马须得好好努力才是。
说罢,姜应檀径直离开,只留给傅则一个窈窕背影,最后传来的声音极为冷硬,五日后,傅则哪里出了错,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周一诺只觉得背后一凉,连忙和萧五齐声应道:是!被留下的傅则傻了眼,看着远去的姜应檀,尚还不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直起身的周一诺,靠了过来,和傅则肩抵着肩,语重心长道:驸马,千万坚持住。
他想到小驸马那仿佛永远流不尽的泪花,又小声补了一句,都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了,可不能和小姑娘一般哭哭啼啼。
立在一侧的萧五,似乎被周一诺的话勾起什么回忆,轻咳一声。
而傅则呢,对此哑口无言,心中越发不安。
-另一边,姜应檀带着绿萼回了小书房,看到了恭敬候在廊下的魏十,微微点了下巴,免去对方行礼。
小书房中,方才的小炭炉还在角落燃着,逸散出丝丝热意。
绿萼为之换上新炭,帮姜应檀和魏十各自沏了茶后,安静退到一边垂手站着。
姜应檀取抬手伸向桌案上一堆文卷,一一拿起来细看,听魏十言辞简略得当地说了大致情况。
两人处理了些要紧事后,屋内紧张的氛围转而一松。
姜应檀提笔在文卷上写批复,眉眼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仿佛今日心情极为不错。
一旁的魏十打量着主子脸色,笑着开口:今日的殿下,是遇见什么趣事吗?姜应檀的手腕顿在半空,思索片刻,含笑道:碰到一个爱笑的人罢了。
魏十是刚才到的小书房,并不知府中变故,疑惑问:殿下是喜爱看此人露出笑颜?不,姜应檀略一挑眉,玩味地提起嘴角,本宫啊,想看他笑不出来。
对此,魏十不解其意,见姜应檀不欲多说,也就识相地闭上嘴。
姜应檀但笑不语,复又低头提笔。
不出半日,小书房外传来了动静,是萧五那边派侍卫来请,说驸马病了。
这就病了?姜应檀哼了一声,扶着绿萼的手臂起身,走,去看看又有什么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