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原先傅则在府中设了练武场,但姜应檀担心他性情连着大变的事,被一些嘴巴不牢的下人传出去,也担心仍有北燕奸细混在其中,于是让萧五直接在正院的空地中,与傅则对练。
姜应檀等一众人往内院而去,前往正屋的一路上,院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人声。
正屋廊下,萧五抱着刀依靠在墙上,见姜应檀来了,苦笑道:殿下,是属下失职。
姜应檀以眼神示意,让萧五不必急着领罚。
她心中有了隐约揣测,只怕是傅则使了些损招,又或者是蛮不讲理地耍赖。
十六岁的傅则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性子,虽然萧五对他不会手下留情,但若是傅则真的撒泼打滚、油盐不进,估摸着萧五也拿他没辙。
身旁的绿萼上前一步,为姜应檀掀开门帘。
就在姜应檀刚刚跨入门槛的时候,里边突然传来了动静。
连续不断的呻.吟声,伴随着夹杂的呼痛呓语,听着是很惨烈,仿佛里边的人在遭受什么剧烈痛苦,然而声音中气十足,顿时给人带来了违和感,显然里边人是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才故意开始装痛的。
姜应檀嗤笑一声,径直走到内间的床榻前,盯着床上正缩成一团,背对着自己哭嚎的傅则。
似乎是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知道姜应檀亲自来了,傅则更加用力地哀嚎起来,如同下一瞬就要一命呜呼。
姜应檀不准备坐下,泰然自若地站在那儿,笑吟吟问:呦,病了?榻上之人的哭嚎一顿,傅则动作迟缓地翻过身,掀开袖子给姜应檀看伤处,苦兮兮回:萧副统领下手实在太重,我这身上全都是青.紫,着实是一块完好的地方都寻不出来。
依你所想,应当如何呢?姜应檀似笑非笑,萧五办事不力,不如就在外边搁上长凳,罚一百杖?傅则来了精神,一骨碌坐起身时,还不忘装出一副疼到龇牙咧嘴的模样,唉,萧副统领是好心办坏事,责罚确实不必了。
他说话时的神态很是诚恳,仿佛不藏一丝私心,兴致勃勃道:若要我说,不如就将用来练武的时辰减少些。
左右我是个将军,坐镇中军大帐即可,哪里用得着亲自与人交手呢?闻言,姜应檀笑意不改,温声问:还有别的吗?跪坐在床上的傅则,听着姜应檀温和的语气,心下不由惴惴不安。
他暗中打量姜应檀的神色,揣摩对方内心在想什么。
可惜姜应檀神色自然,他察觉不出一分一毫的异样。
怎得忽然这么好说话了?明明早先还交代萧五和周一诺,倘若自己出了错,要他们两人提头来见。
莫非是看见自己伤得太重,娘子心软了?是了,或许她就是那种溺爱人的性子,情深不能自已,因此她下不去狠手,只能威逼其他人。
甚至当时只留下背影,也是因为不得不狠心,怕被自己看见她的失态与泪水。
他借着衣衫和被子的遮掩,在自己后腰狠狠拧上一把,挤出几滴眼泪,故作坚强地擦拭眼角,没……没别的了。
傅则只听得姜应檀一声叹息,往床榻边靠近些,伸出柔荑,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两下。
不必瞒着,你是本宫的驸马,本宫自是要站在你这边的。
姜应檀语气柔和,眉目带着痛惜。
见了她这神态,傅则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抹了一把泪,皱着眉托起额角,细细想来,倒还有一桩小事。
周先生总是板着脸,教导的时候也很是严苛,我伤势尚未痊愈,被折腾得头好痛。
若娘子愿意的话,可否出面与之说说情?说情不难,姜应檀颔首,嫣然一笑,还有吗?瞅见姜应檀这般纵容,傅则心中大定,娘子果真深爱自己!于是,他轻咳一声,矜持道:其实我从未来过临城,听兄长说,临城地处西北宣州,别有一番风土人情……长久困在府中,少年郎憋不住也是寻常事。
姜应檀很是认同。
顿时,傅则忍不住希冀,滔滔不绝道:还想给兄长写信…………半晌,在姜应檀和煦的目光下,傅则终于道出所有想法,期间半分不带停歇,一口气说到最后,乃至尾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哪怕咳得有些狼狈,亦遮不住傅则发亮的眼神。
干咳许久,不见姜应檀亲手端来茶盏顺气,亦没感受到她轻轻拍自己后背,诸多怪异之处被傅则忽略。
他兴高采烈地掰起手指,将方才所说的要求一一数了个遍,确认没有任何一处遗漏,才颇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手。
傅则咧开嘴笑着,再度装出矜持的模样,辛劳娘子了,相公感激不已。
到了此刻,姜应檀的神情总算变了,不再是一直端着的笑脸,挑眉道:就这些?没有遗漏?傅则连忙点头,没了没了。
嘿嘿,娘子还特意再度确认他是否有遗漏,可见情深不可移。
唉,要说那萧副统领和周先生也是的,自己旁敲侧击一番与娘子的感情,皆是闭口不言。
想来,一则因着娘子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妄言,二来定是艳羡他与娘子的情深意浓,嫉妒不已的同时,羞于出口罢!脑海里不知转了多少圈,傅则连痛都忘记喊,只顾着甜滋滋地笑。
如此,现在可以出去继续练武了?姜应檀意味深长地笑了。
当然,傅则立即翻身而起,看他生龙活虎那样儿,仿佛刚刚哀嚎惨叫的不是他一般,要不先去街上逛一逛?我可想亲眼瞧一瞧兄长说的风土人情了!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去西北军营一事干系重大,容不得拒绝,但总得给自己讨些好处。
如今那么多要求都被满足,傅则自然也就不必再装,顺从地跟在姜应檀身后出去,甚至愉悦地吹起了口哨。
然而,他这口哨只吹到一半,就在萧五猛烈地出招下,戛然而止。
被撂倒在地的傅则,头颅被死死压在地面,想稍稍抬起不点都不能。
他勉力睁大双眼,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姜应檀的裙摆。
廊下,姜应檀坐在竹椅上,吩咐绿萼去端些茶水点心来,竟是不准备离开,想在这里久坐了。
余光扫见傅则竭力将视线往这里探,姜应檀对着萧五略一摆手,对方心领神会地松开些。
如此一来,傅则总算能扭过头,把姜应檀的模样尽数收入眼中。
傅则有些懵,不是要出去逛一逛,不是减去一些练武的时辰吗?姜应檀腰肢微弯,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托住脸颊,反问:本宫何时应下了?傅则愣了一瞬,连连追问:周先生那儿呢?给兄长写信呢?还有……他挑了些最要紧的出来,气都不带喘地说完,最后以希冀的眼神望向姜应檀。
这些啊……姜应檀顿了一下,瞧见傅则眼睛里的光后,眉眼带上不怀好意的笑,都未曾应下,又何谈兑现?初听到姜应檀的话,傅则如同被雷劈一般,喃喃道:什么?可你方才明明……说到这里,傅则那张一直没带停的嘴巴,在此刻闭上了,终于反应过来。
方才在屋内一直是自己在说,姜应檀不过是应和几句,在恰当的时候做出相应神情,却从未有一句是斩钉截铁允诺的,就连最初提到责罚萧五,之后也是不了了之。
傅则心中大恨,怪自己看她笑颜明媚,双眸清澈动人,便在无意中忽略了众多疑点,生生被对方哄骗了去!娘子未免太过狡诈!暗自好一番捶胸顿足,他愤愤开口:既然你本就不乐意答应,那刚刚在屋内,与我周旋许久又是为何?岂不是白费了功夫!闻言,姜应檀悠闲地直起身,从绿萼呈上的玉盘里,随意拈起一块点心,慢条斯理地用完,这才开口解答傅则的疑惑。
因为很有趣啊,姜应檀拍去手心碎屑,眉眼弯弯,有很多人厌恶蠢人,本宫却不这么认为。
看有些人耍小聪明,蠢而不自知,可太有趣了。
倘若换成原先五岁的傅则,相处至今,她喜欢那孩子的聪明谨慎、纯真质朴。
姜应檀心中拎得很清,那孩子走都走了,她可不会爱屋及乌,将多日相处生出的心软,一分不差地挪到眼前人身上,自然是将对方当成个乐子,解一解心中烦闷。
傅则傻了眼,讷讷道:娘子,我们不是情深义重、情比金坚的夫妻么?听到这儿,姜应檀倏地笑了,提起裙摆走到他跟前,弯下腰俯看他,情深义重的夫妻?少年郎,别想太多了。
我与你不过是奉旨成婚,婚后各过各的日子,哪里能算情深义重?她说着,又想起一直未曾抓到的外室,冷哼一声,再说了,你可是在边关偷偷养了外室,可算不得情比金坚。
姜应檀直起身,负着双手,冷硬道:以后,敢再喊一声‘娘子’或者‘夫人’,就多练一个时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萧五,本宫日后不想再听见什么胡言乱语。
傅则还想问些什么,就被姜应檀毫不留情的话,狠狠堵上嘴,继续迎接萧五不留情面的攻势。
他身上不断受到击打,带来实实在在痛楚的同时,心中悲痛不已。
为了因着利益交换而牺牲的亲事,为了自己茫茫然不可知的未来,更为了偷养外室,愧对娘亲故去前嘱咐的自己!傅则悲愤的同时,只想拽着未曾失忆的自己,狠狠骂上一句。
不过几年光景,怎得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这是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