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一个挺破的操场里停下。
这里看上去还挺……傅铭锁了车,盯着操场正前方足够破败的楼房,屋角到蓝色玻璃窗都还是一如从前,让傅铭觉得熟悉又陌生。
从他走到傅闻生旁边,选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孤儿院。
要从哪儿走?程姣问他。
傅铭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推了推综合楼的大门,被锁住了。
进不去。
傅铭和她绕过综合楼,到宿舍楼底下的小广场,这里是,我们平时玩的地方。
程姣看见一处边缘带着裂缝的瓷砖:一般都玩什么呢?傅铭沉默了很久,带着程姣走过几个弯弯绕绕的灌木丛,来到个挺荒凉的小树林,但却没有合适的入口。
他在程姣腰上轻拍了一下:站好。
啊?程姣下意识挺胸抬头。
紧接着被傅铭打横抱起,踩过了一堆枯枝丫杈,进了小树林。
程姣搂着傅铭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问:这不会是禁林吧?说不定还有马人和八眼蜘蛛。
傅铭笑着说。
程姣松开一只手挥向远方:阿瓦达索命!你还记得吗?傅铭找了块相对干燥的地方放她下来,这里。
程姣看了四周一圈,皱紧眉头:没有印象……但是这样的小树林,我应该去过很多……你爸妈在你七岁的时候给这家孤儿院捐了一笔钱,后来孤儿院邀请他们来这里过周末。
傅铭提醒她。
程姣眉头蹙到一块儿,极力想从回忆里拉出一条思绪,可没能成功。
你爸妈牵着你来的,开了一辆黑色的车,后备箱全是送给我们的新衣服。
傅铭说。
新衣服。
新衣服。
新衣服程姣动了脚步:我……你……我把你爸妈送的新衣服扔了。
傅铭说。
然后被我看见……程姣慢慢回忆,你跑了,我追着你到了这个树林……我摔了一跤,伤在……膝盖上。
记忆中的小路早就找不到了,程姣拉着傅铭在小树林里左右走了走:……是你背我出去的?嗯。
傅铭说,你哭了。
程姣突然停住脚步:你是不是见我哭了也没反应来着……我记得你好像盯着我一动不动的。
对不起。
孤儿院里每天都有太多的人哭,都是没有爹妈的,被欺负了哭,欺负别人也哭,傅铭也哭,渐渐的,他就学会了冷眼旁观。
看着他们彼此打闹,看着一些护工虐待儿童,再看一些好心的护工给他们包扎。
同时,他也在承受着这些。
笑声,哭声,喊声……在宿舍楼下这块小广场上,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让仅仅是个小孩的傅铭都觉得厌恶。
多到他宁愿站在人群最角落的地方。
记忆旋转的太快,傅铭看着眼前的程姣,动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程姣眨了眨眼,见发旧的暗红色丝线从他指缝里溜出来。
他摊开掌心,露出一只约半个拇指大的玉雕小老虎,还缺了一只右耳。
程姣记起来了,不敢说事无巨细,但至少,几个重要的节点她都记起来了。
她记得——出门前程父特别叮嘱她:我们要去看很多小朋友,有你的弟弟妹妹,还有比你大的哥哥姐姐,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所以咱们去看看他们,你要对他们有礼貌。
怀着见兄弟姐妹心情的程姣一路上都高兴的不行,到孤儿院以后更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护工分发新衣服。
傅铭就站在人群的边缘,拿着衣服没什么表情,在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里格格不入,程姣留意了他很久,见他把衣服抓在手里,扭头走了。
好奇心让程姣追着傅铭的脚步去了,却见几个转弯以后,傅铭单手将衣服抛进比自己还高的垃圾桶里。
你为什么要扔掉衣服……傅铭做了亏心事,立马撒腿跑了,程姣不明所以,追着他跑。
等傅铭喘着气降低速度时,程姣也喘的不行,傅铭回过头,就那么眼见着她被石头绊倒,摔了个大马趴,然后是几声孱弱的哼哼。
这几声哼哼以后,是扯着嗓门的哭声。
傅铭远远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程姣哭了一会儿,见傅铭没动静,自己抹了把脸突然就不哭了,慢慢抽泣着把裤子撩起来,看自己摔伤的膝盖。
傅铭目光随着她往上堆起的裤脚,看见了脚踝处那颗红心的胎记。
摔的挺惨,膝盖处一片红,程姣努着小嘴,要哭不哭,葡萄般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傅铭,小声问:哥哥……能不能扶我回去……心里有块地方突然就软下去了。
鬼使神差的,傅铭就到程姣面前了,接着屈腿蹲下身,示意程姣上到自己背上。
程姣乖乖爬上去,两只手紧紧抓着傅铭的脖子,傅铭小心,将她背的高高的,防止碰到她膝盖上的伤口。
脚步很快。
锁骨处被一个有重量地东西砸了下,傅铭下意识回头看,脸颊蹭到程姣的额头。
程姣蜷着手指把玉雕小老虎抽回来,一会儿又说:它被我摔掉了一只耳朵……见傅铭没说话,程姣又大着胆子问:哥哥,你为什么要扔掉衣服,不好看吗?……没看。
那你都不看一眼就扔掉,要是好看呢?……傅铭假装听不见,将程姣在往上托了点儿。
哥哥,你力气好大啊。
……哥哥,我叫程姣,你叫什么名字?……哥哥,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重新给你挑一件好不好?……说着说着玉雕小老虎又撞上了傅铭的锁骨,程姣把它捡回来:它好像很喜欢你……傅铭依然不说话,突然脑袋上就被一根红绳绕住了,接着胸口轻轻沉了一点儿。
玉雕小老虎挂在他胸前。
我不要。
傅铭手空不出来,只能靠说的,你拿下来。
程姣搂着他:它掉了一只耳朵,太惨了,你带它回家吧。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和脑回路。
傅铭将程姣送到小广场的时候,老程和女神已经慌的找不着北了,见程姣高高趴在傅铭背上,俩人都快感动哭了。
程姣从傅铭身上下来,拽老程的衣角让他再给傅铭一件衣服。
傅铭看着程姣被爸妈抱上车,然后一阵风一样驶出了孤儿院,去往医院。
他拎着手里的衣服往回走,越走越快,然后跑了起来,回到房间里找出张皱巴巴的纸和已经秃噜了的铅笔,一笔一划写下拼音——chengjiao,chenjiao。
不知道是那个,反正全写下来。
听完傅铭的讲述,程姣在漫长的记忆线里终于找到那个孤僻、不爱说话,但心肠好的小哥哥。
没想到我年纪那么小,程姣咽了咽口水,就四处留情啊……惭愧惭愧…………傅铭把玉雕小老虎放进她手心里:姣姣,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这些,只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步步谨慎,直到程姣走进了做好的陷阱里,跑不掉了,他才敢揭露所有的过去。
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傅铭将她揽进怀里,所有你看见的,喜欢的,都是我提前准备好,能呈现出来的最好的我……我有备而来。
为你。
没有不公平,程姣埋在他胸前,小声说,幸好小时候用玉雕小老虎把你骗到手了,不然按你现在这个性格,我开闪现疾跑都追不到你。
傅铭失笑,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拿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
程姣把小老虎重新挂回他脖子上。
回应她的是两片有些凉意的唇瓣。
傅铭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吻的细碎,一点一点碾转,唇齿之间的气息越发温暖和湿热。
程姣吻的全身都酥软了,呼吸要跟不上傅铭,她攥傅铭风衣的手力气渐小,整个人往下掉了掉,紧接着,细瘦的腰就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再被用力地贴上了炽烫的胸膛。
灼热的吻越来越深入。
到傅铭松开她的时候,程姣还没缓过来,胸膛随着呼吸没节奏的起伏,整张脸都红透了,好半天都说不出说话。
不是喘的。
是羞的。
傅铭喉结滚动,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摸摸她的脸,安静地候在原地。
在程姣将头埋进他怀里以后,傅铭轻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孤儿院不在市区里,他们出门就不早了,在小树林里从日落聊到了夜幕降临,晚饭都忘记吃。
程姣点点头。
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傅铭没有回头,倒是程姣有些舍不得般,一直恋恋不舍。
下次还能来。
傅铭揽她的肩。
回去的路上,程姣问傅铭:后来是傅伯父领养了你吗?嗯,傅铭说,你们是周六来的,周日邀请的是他。
院长把他带到我们的教室里,后来他就选中了我。
傅伯父眼光真好。
程姣笑着说。
傅铭摇摇头:他选中我,是因为你。
啊?我是唯一一个没有穿新衣服的人。
那件新衣服,傅铭将他用塑料袋好好封住,压在枕头底下,舍不得穿。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走,傅铭说,他说,能给我一个完美的人生。
然而最终诱惑到傅铭的不是所谓的完美人生,而是完美人生里,有可能找到程姣,和程姣产生交集所需要的,所有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感冒……六点多去医院挂了个点滴,赶回来码字就晚了,对不起,严肃鞠躬!春天温度反复,大家要注意身体啊,一定要多穿衣服,不要像我一样,浪的TAT爱你们mua~祝大家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