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靳凯集齐盛京城有名有号的纨绔, 这在那个圈子掀起不小的轰动。
有人等看笑话,有人持观望态度,有人抱有期待, 不一而论。
这些影响不到许意迟。
她按部就班教学,这些人都是零基础,却也诠释自古教学的差异感——同一个班不同的学生, 有人上清华北大有人大专复读,在这里便是有人金榜题名, 有人查无此名。
她的学生们亦如是。
同样的教学,同样的进度安排,有人学得很快,完美诠释短效速成班的效率;有人学得很慢,总在努力跟上, 偏偏又跟不上。
这时考验的是许意迟的耐心。
学得好又快的学生,先输送出去, 由成熟的且已能独当一面的学员,譬如沈嘉乐他们来带;至于不成熟的, 还留在班里学习,再安排就业实习。
等到这一批学生全部完成课业,创业的创业,实习的实习, 合伙的合伙, 已然过去月余。
许意迟恍然,安哥竟是已上学了一个月,按理说该回来了。
正想这个事儿呢, 门外便传来人声, 听的像是安哥在同人说话。
她忙放下手中针线, 出门去迎,果真是安哥同宋观和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人一道。
少年人应该十七·八岁,正是鲜衣怒马少年游时期,一身红衣似火,张扬放肆,飞扬的眉眼与鬓发昭示着他出生至现在没受过多少苦难,堪得上少年意气风发。
如果他能可以收收故作的邪魅一笑,清爽感顿生,而脱去油腻感。
迟娘。
安哥看向她,我回来了。
许意迟关切地打量他,当着人面不好多问,便和宋观微点下头,询问安哥:这位是同窗吗?安哥疑惑:不是。
迟娘你不认识?许意迟摇摇头,这时红衣少年开口了:我是来拜师的,刚好在门口撞见二位。
原来如此。
许意迟侧身邀请,既是这样,劳烦院里坐。
宋公子也一起吧?宋观摆手:不了,我离家一月,担忧母亲病情,先回去看望,改日再来叨扰。
也行。
许意迟不再留他,和安哥、红衣少年一道进院子。
宋观看着他们的背影,苦笑摇摇头,没说什么走了。
-红衣少年很贵气,比沈嘉乐那些商户子要更甚一些。
果然,他一介绍,说明他的身份乃是知府家的三少爷杜培春,许意迟顿时了然了。
官家二郎,自小耳濡目染的氛围,与商户便天差地别,那种周身气度,靠金钱堆砌实无法实现,前提是他自己不拉垮。
许意迟知晓西风应该产生点影响力,但她能吸引知府家的儿郎,属实让她很意外。
她不觉得西风已经有这般能量了。
于是,她端着笑问:可否问下杜公子为何会想来西风学这些粗浅的手艺呢?以杜家,以及您父亲的影响,您应是该走官路才是。
不知小女我说得可对?若有唐突之处,望您见谅。
杜培春轻摇扇子,长长叹口气:你说得倒也没错,可小爷我不善读书,考科举一道是走不通了。
我爹不给我捐官,端怕我惹是生非,又有大哥做对比,我可不就成一不学无术的纨绔?你也别担心。
我来啊,也是有缘由的。
近日那圈爱奉承小爷我的人,突然都不见了,我叫人一打听,原都是来你这了,学那手艺。
本想着这不过玩笑事儿,当不得真,也做不出什么来,谁晓得这一个个成了小商贩,还有的开起店来,竟有声有色。
再一细打听,原那里头最爱承应小爷的两个死对头,还变成师兄弟,处得好好的。
我便想着,要不我也来瞧瞧?怪好玩的,听说不少人在家里都洗脱了纨绔的名儿呢!这番话下来,许意迟懂了他三个重点:一是觉得好玩,来看看,也就是玩票性质。
二是想做点事,别人都不是纨绔了,他总顶这个名头不好看。
三是家有品学兼优大哥,想另辟蹊径弯道超车。
许意迟眼珠一转,顿时有了想法。
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光是他这个身份,天然有很多用处。
比如,他可以靠身份办身份证明,这是走关系后门,按道理不应该做,也对他没甚好处,如果他再从其中收好处,被人一告发,连带着知府都要受连累。
可如果他先是衙内编外身份,帮助宋头目推行小吃街收收摊位租金一事,再以安置流民为由,即使有其他人想阻拦、卡流程,看在知府家公子的面,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来吧?哪怕是为了讨好知府留个好印象,也得规矩办事吧?他在其位谋其事,这就不是徇私枉法了,而是解决百姓生存之事。
本来别处灾情日渐严重,涌入城中的流民越来越多,听说如果再有不断地流民涌入,可能会限制他们。
城中的流民居无定所,有的患病,万一不小心起了瘟疫,整座城都会遭殃。
所以解决流民的安置一事,恰好也解知府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在别的地方可能驱赶、拒绝流民的时候,盛京城打开城门欢迎他们不说,还给安排就业,让他们在失去家园之际又获得求生门路,这些人能不感激知府?会不感激这位杜少爷?如果这个事真做成了,杜少爷没读书走科举路,可也收获了一众认可和感激,这不比还在书斋里的大哥更有话语权?踏踏实实地实现他另辟蹊径弯道超车的想法。
许意迟手放在膝上,端坐好身子道:其实我觉得您不必非要学手艺。
有道是,把适合的人放在适合的位置上,他所发挥的能量才是无与伦比的。
我这里有个不甚成熟的想法和建议,您不妨一听。
不甚成熟,也是许意迟自谦的说法。
她刚已在心里把这件事利弊分析清楚,只要她刚才没理解这位小少爷的重点,他同意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杜培春合住扇子,以扇骨抵着下巴,饶有趣味道:说来听听。
许意迟: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她娓娓道来,尽量把每一个点都掰扯透,让他可以理解后并欣然接受。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有未长大女孩特有的软糯,温温和和的,把个中利弊、实施措施分析清楚。
末了,许意迟道:如果您觉得这个法子可以,我这里倒是有一人推荐,可以作为您的左膀右臂帮您推行这件事。
这人他常在市井行走,多和百姓打交道,自是了解百姓需求。
若是您担心可行性,大可以再和他聊聊。
她口中的这个人就是宋头目。
她之所以愿意帮宋头目这个忙,也算是投桃报李吧。
他们开始确实有过立场冲突,后来宋头目又以威胁之意让他们说服何老太爷进何家族学。
这些都是他们不愉快之处。
后来,宋头目专为这件事有道歉——许意迟也想过,如果他们没办成这件事,是不是收不到这份道歉?是不是又是另一种下场?这种如果她思量后便放下了,因为没有如果,也不是真实发生的事,她不该为揣测的如果去否定现在。
之后宋头目多有关照他们摊子,这是真实存在的。
她也听沈嘉乐明七赵靳凯他们说起过,其实有好几次他们听说衙役来扫街,街上人心惶惶的,可他们都没事。
不光是他们,而是带有西风标志的都没事。
再后来,据说有西风在的街道,很少再被扫街,其实扫街也是在他们走了之后,以防被人看出来这是特意保护他们而惹人嫌话。
于是许意迟就知道,这是宋头目可以控制的,也是他在帮忙。
她先前也和他提出小吃街摊位出租,算是一种交换性质的,他也确实很心动没敷衍,然而他虽是衙役头目,到底比不上正经有编制的,他上头的人不耐听,甚至也有动心思,但想的是从百姓手中薅羊毛。
宋头目没同意,是以这件事便一直搁置。
综上,许意迟觉得他这个人不算大奸大恶,也还有底线,说话也算数,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帮一把。
眼前就是一个合适的机会,她索性做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左右就当还人家人情吧。
她看杜培春有些兴趣,便把她了解到的关于宋头目的事都说了说:他有想法,但您应该也知道,想办一件事,有时往往需要通力合作,非一人有想法不合适。
他做不来,您未必不可以。
好歹你是知府亲儿子,给你一个编外身份应该轻而易举。
虽然同为编外,只要你不借这个身份违法乱纪,基本上不会有人说什么,何况做的还将是利城利民利自己利老爹……还有利她的六赢好事。
许意迟如是想,话终归没说那般明白,懂的人自然都懂。
杜培春也懂了。
许意迟不忘打一个预防针,这也是宋头目推行这件事和上峰的分歧所在:租金多少问题。
一个觉得要做这个事,当然可以高租金,百姓哪怕不愿意也得摸鼻子咬牙认下,不然没活路;一个坚持这既是为百姓,租金肯定不能过高,若是高了还有何意义?许意迟当然也觉得不能高租金。
试想辛苦一个月、一年,甚至几载,几口人咬牙流汗赚的血汗钱,最后全交租金,变相是为租金干活,一开始或许不觉意,时间久了,心里积攒的怨气越来越重,谁晓得会发生什么?简直为一时之利益,后患无穷。
她道:是以这个租金一事,还需酌情,考虑百姓心情。
杜培春想的是成名成事业,想让他爹娘看看宠他惯他哪怕他不读书,也能帮他爹帮百姓做些事,而不是只会胡天海地的蛀虫,也因这个想法,他对赚钱一事不热衷,没有宋头目上峰狂热的敛财欲望。
于是他也赞同道:这倒是有理。
你说的这件事也有意思。
至于你说的这个人,现在叫他来见见小爷我,我在这儿等他。
许意迟没想他是个急性子,既然他说了,她便让大丫去宋家找宋头目。
也不知他这个时段在不在家。
不行,再去府衙。
于是,大丫临出门又被她嘱咐一句。
这边大丫刚派出去,杜培春却突然换了张严肃脸:刚姑娘所说计划中,有一大的疏漏。
这处疏漏不解决,怕安置流民一事也成空。
这当然不是许意迟的疏漏,而是她故意留的口子。
刚才她说这件事也利她,自然是有利她的地方。
她又不是圣母,或者说她骨子里可能也会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1的壮志,到底也是凡间一俗人,做事在考虑别人的时候会优先考虑自我利益。
她笑盈盈道:其实这件事,正合了杜公子一开始的来意……作者有话说:这本写完之后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充充电感觉自己越写越退步,一天天的丧气到不行注:1引用自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