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 名扬四海书铺万众期盼的新书发布会正式开始。
因这几日,王扬名不遗余力地大力宣传,众人的愤怒值几乎达到顶峰却得憋着, 是以这天举办发布会的茶馆涌满了人,他们手里有的还拿有东西,比如臭鸡蛋、碎石头、烂菜叶子。
本来还有人提了一桶泔水, 想等王扬名一上台,毫不犹豫给他一桶的。
茶馆总要顾虑自己的生意, 他们做吃食的,又不是一次性买卖,要让人把泔水泼到茶馆里,那以后的生意是做还是不做?所以他们将人拦在外头,免了王扬名被泼泔水之忧。
这个年代人愤怒归愤怒, 表达的手段也很质朴。
他们没有跑到书铺泼油漆贴大字,也没想着说给人泼硫酸之类, 带的东西很小很安全——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王奇也来了, 他坐在二楼等着。
看着楼下乌压压的人头,他嘴角掀起一抹笑:还真让那小子说中了。
他对接下来的事情,突然有了期待。
偏头对小厮嘱咐,记得按照他说的来, 把人看好了, 到时候听吩咐送过去。
小厮应声。
这时楼下人头攒动,人声嘈杂,聚集的人登时骚乱起来, 原来是王扬名登台了。
他脸色奇差, 嘴唇发白, 面容憔悴,衣衫也满是褶皱。
有人发难,而那人问出第一句话后,王扬名在台上突然捂脸痛哭,嚎啕声音之大,使得那些想丢东西过去的人暂时觉得还是再等等吧。
嚎啕哭声约莫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王扬名双目红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今日来开的新书发布会,确切说,是道歉会。
我代逍遥子向大家道歉。
同时在道歉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希望大家可以听我说完……说好的几句话,一讲便停不下来。
他讲述亡父兢兢业业数十载,怀有一腔做书志向,却因不善经营,直至年迈老去,仍未能达成名扬四海的遂愿,以致在遗憾中告别人世。
这是一个朴实无华且平凡的人,终其一生的追求。
他失败了。
这种失败让人痛惜。
之后,他作为儿子,继承父亲遗志,想要把亡父未竟之业在手中发扬光大,不惜放弃科举入仕——这个的真相实在是因为他穿越人,写不来八股,也不想看四书五经,还有一个原因是受现代金钱意识熏陶,他没有商人地位之下的意识,只想迅速发家致富。
他的所作所为,也成为一个感动故事,感动了台下不少人。
讲述间隙,余光偷瞥众人反应,有人暗自抹泪,显然是被故事打动,王扬名内心稍安,再接再厉。
这回讲的是逍遥子的故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被男人欺瞒,孩子被狼吃了,又被转卖多手而逃离苦海,却又遭遇饥荒洪涝差点饿死他乡,求助上门,他不忍心,一念善意让他选择出手相助。
有了前两个故事打底,这个时候大家已经能共情他为何会帮助逍遥子,也开始逐渐为书铺找理由开脱,说明他其实也是无辜者。
这种想法,在一个小厮带着一个妇人上台,在他身边落座时得到彻底验证。
名扬四海不过也是一个受害者,真正无耻的人是逍遥子,而逍遥子竟是她?!有人喊出她的身份:成顺家的,你是逍遥子?你写了这本书?你竟然还会写书?难怪里头有相似的,该不会是你偷听师父说话吧?然后悄摸给记下来?也有不认识成顺家的人,听见这种熟稔的语气,透着他们不知晓的真相,连忙打听一二,便知晓了又一事实背后:逍遥子的师父,是东吃吃。
东吃吃在和春柳先生讨论吃食以及书稿内容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他们这些徒弟。
不但如此,他们这一批的课程,春柳也全程听下来,也是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当时上课的内容便是《食录散闻》第二卷的一部分,从而解释了为何第二卷出得晚、《食闻散记》仍能有部分和其相似的原因。
这也再次证明,根本不存在东吃吃抄袭,一切全是逍遥子捣鬼。
但这人是认识成顺家的,在说完话后仍很疑惑,喃喃自语:真是成顺家写的?她能有这本事?成顺家的本也是个泼辣人,可王奇花重金收买她,让她今天过来承认她是逍遥子,到时候名利双收,在这之前她得配合王扬名。
她的横,其实是欺软怕硬。
这会儿,一抬头看见那么些人对她怒目而视,甚至有的人控制不住丢烂叶子丢上来,她瑟缩着肩膀,结结巴巴问: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王扬名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道:且等等。
他站出来,一脸痛心,希望先听他把话说完。
他开始说逍遥子的可怜,随之话锋一转,便开始痛斥自己被逍遥子如何蒙骗,他是如何被她巧言令色说服,自己这波损失多重多重。
刚刚好,认出成顺家的人,叫出她的身份:她根本不是逃荒来的!也不是没有依靠,她男人在李府上做管事,她本来是李府的厨娘,犯了事被赶出来……巴吧啦吧啦一通,把成顺家的底儿倒了个底朝天。
成顺家的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对了,想逃跑被王扬名摁在桌边 ,用仅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威胁她:你敢跑试试,你拿了钱,还有你儿子、你男人……你想想。
成顺家的欲哭无泪,颓然坐在台上,再有熟人倒底,立即把怒气和怨气撒到对方身上:我是刨你家祖坟了,你这样害我?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那人垂眸,随之道:你们看,她承认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单纯不喜欢成顺家这两口子罢了。
他们做事太霸道也太没心,不然哪有今天这种机会 。
旁边听她讲故事的一个壮汉,还把成顺家的和东吃吃的纠葛讲清楚,增加事实说服力,变相帮了王扬名。
一时间,众人恨不得拥上去,撕了成顺家的。
也有人真的跑上去了,揪头发扔东西打脸各种,成顺家的捂脸遮挡尖叫连连,仍无济于事。
没过几息,她披头散发,脸上红的红,肿的肿,青的青,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王扬名悄然躲在一旁,等这些人发泄得差不多,一个箭步冲上去。
他伸开双臂,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挡在成顺家的面前,一脸痛惜和决然道:虽然是逍遥子犯了错,但我们‘名扬四海’书铺也绝不是缩头乌龟,该承担起的责任必须承担,该承认的错误必须承认,这也是我开这次发布会的第二个原因。
逍遥子有错,但书铺无错,《食闻散记》没错。
我在这里郑重向大家表示,《食闻散记》所卖出的每一分钱,在扣除纸钱之后,我将无偿布施给在城中流窜的灾民。
换言之,如果诸位愿意不计前嫌买《食闻散记》,不是为了逍遥子的名声,也不是为了‘名扬四海书铺,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愿意在这个不易的时代,为每一个艰难前行的人,尽一点绵薄之力,这是你们爱己更爱人的见证。
要知道,你们的一小步、每一次善意的援手,可能对他们有改变命运的作用,也可能在无意间救回一条岌岌可危的小生命。
书铺不重要,我和逍遥子这样的小人物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挽回错误的时候,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所以你们不是为我做,为书铺做,而是为自己做!不知道是谁打头,真有人跳出来买一本,并说:我是为了支持那些流民,给他们条活路。
王扬名点头:肯定,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