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搬家后, 住得地段不错,往来各处十分方便。
考场在城中,他们过去坐车约需一刻钟功夫, 过两条大街,拐个弯儿就能到。
许意迟提前约好马车——为了怕驴车出什么差错,她专门和车行定好车。
是以, 他们收拾好东西迈出门,等候在外头的车夫瞧见动静, 恭恭敬敬迎上来,扶他们上车。
你们该干嘛干嘛,我陪安哥去就好。
她对站成一排的大丫、云婶、陈柔和明七几人说道,大丫他们不善于违抗她的话,垂手立在一边, 想去却也在听到话后,深觉有理, 恭敬退回去。
明七却是最早和安哥许意迟两人接触,且一直住在一起, 虽然这些日子见面机会少,彼此都忙得厉害,尤其是明七的明湘米粉步入正轨,由之前的一个小小米粉摊逐渐发展壮大, 成为一个个连锁的米粉店。
为此, 他之前还请教过许意迟些许分店的问题,许意迟告诉他:如果想快速扩张赚快钱,那就放开加盟, 让更多想做的人纷纷花钱买牌子, 加入进来, 你的明湘米粉也可以用最快速度做大做强,从而广为人知。
同样的,快速扩张必然有其缺陷,比如质量参差不起,加盟商管理疏漏等等,这些最终的导向是一个结果:败坏品牌好感度,也许会在某一天,这个品牌会像雪崩一样,当初扩张得有多快,它就崩塌得有多快。
明七想都没想,拒绝了这一方法。
明湘米粉不是他用来敛财的工具,而是用来寄托情愫的地方。
他带着湘娘未了的梦想活着,也在践行着她偶尔一言的感慨。
许意迟知晓他是如此,但不确定这些天的发展,他是否为米粉的前景而改变初衷,方才提出第一种方法。
第二种,便是稳扎稳打开分店,慢一点但是走得稳,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
明七他是直性子,在许意迟他们认识之初,他脑筋直得不会拐弯儿,甚至有点憨傻(许意迟还曾经暗中感慨过,他是不是个傻的问题)。
因为这种性格因素,又去开门做生意,还想着要把生意做好,那么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
一个小摊子,操心的事或许就是出摊不出摊,今儿下雨天气不好咋整……事情很琐碎,也都不大,时间一久,明七驾驭没问题。
这段时间由小摊变成店铺,对他来说就有些难了,哪怕他找云婶帮他,他自己该做的事情也一样不少。
再加上许意迟这边完全退出各个店的经营,任由他们自由发挥,推掉晚上收工后的庆功会,这样一来,明七每日早出晚归,许意迟也忙着自己的事,偏生在一个屋檐下却也是好久不见过面。
连上回书籍抄袭,有人跑西风闹事,说实在的,明七也是昨儿方知道中间曲折过程,不然哪由得那些人蹦跶。
虽然他们见了少了,感情这种东西,不会因为互相的忙碌而散了。
此时嘛,明七抿嘴道:我与你们同去。
总店和分店的事情总算理顺,事情步入正轨,他也腾出些精神。
不光如此,安哥府试,如此重要的考试,他不可不重视,即便他自己读的书不多,也深知每一场考试于下场的考生来说,像命一样重要。
在他心里,安哥和迟娘皆是家人。
这种严肃的时刻,一家人该整整齐齐才是。
行,你上车吧。
许意迟瞧了眼明七的神色,知晓不让他去,等于伤他的心,那她肯定会顾虑他的情绪。
再者,有明七一路跟着,她也能稍稍放心。
好歹明七曾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得很。
明七跳上马车,他没去坐在车厢里,而是和车夫坐在外面,一同赶车。
他脸色冷峻,面有刀疤,一看很不好惹的样子,车夫心里突突,乖觉地往边上移了又移,再移下去该掉下马车了。
明七:专心赶车,出发。
车夫慌张拉起缰绳,赶车出门。
这幅样子落入明七眼中,他皱了皱眉头,嘴抿得很紧。
马车平稳地在街道上疾驰,一路上因为府试的原因,街上已经有了多多少少的人。
等走到街中段的时候,马车的速度明显降下来,前后皆是有车又有人,根本没法提上速度。
车夫怕他们催促和担心,小声汇报了下此时的路况,许意迟在车厢内也可以看得清,遂叫他不必匆忙。
得亏是出来早,不然该晚了。
许意迟感慨,居然能遇到堵车情况,也真稀罕。
盛京城下的县镇考生都赶往这里考试,他们有的提前半个月便来了,有的为了省下费用,紧赶慢赶到现在才过来。
安哥温声解释,这也是一盛况,没事的,左右时间来得及。
许意迟点头:嗯,要不是因为来得及,我估计得让你和明七下车,让他背着你飞过去了。
安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知马车外的明七听了个正着,煞有介事接道:我觉得可以,看样子这路还得走一阵,要不安哥我们下车,我带你过去。
安哥忙摆手拒绝。
光天化日,他们飞檐走壁,还没考试已经成为众人谈资。
他不想做这种事。
呀,通了!姑娘公子坐好了!前头正要过一个拐弯,路况竟然宽松许多。
车夫瞅准时间,毫不犹豫一鞭子挥下去,催促马车快行。
棕马扬蹄,一闷头往前奔去。
许意迟掀开帘子,叮嘱道:还是小心点,拐弯处慢点儿,安全……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撞击,接着巨大的推背感和失重感,让她整个人从上至下朝一边栽去。
安哥!小心!许意迟意识到马车被撞翻车之后,连忙想伸手去拉安哥,结果外头又受了一次撞击,她在车厢里跌跌撞撞,头摔在车厢框处,整个人头晕目眩,自然没蜡烛安哥的手。
她不顾身上和头部疼痛,疾呼:明七,你救安哥,别管我!她这声呼喊将将落地,听到外头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像是明七在外头打斗。
而他们的车厢已经翻了好一通,这会儿暂时没动静了。
艰难地从车厢处爬起来,才发现车厢受损严重,竟然一侧已经碎了,还有一侧也木头也断开。
她站得不稳,喊着安哥,因为她左顾右看没看到安哥。
等等,那里是安哥?她看到一处马车的木头下好像压着一个人,那人露出一截袖子,就是早上安哥穿的衣服模样。
在她奔过去之前,那人在地上有了动静,满脸是血地爬起来。
许意迟看清他这个模样,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颤抖着嘴唇问:安哥,你怎么样了?安哥牵动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我没事,你别过来。
他感觉他胳膊动不了了。
刚才撞击来得太快,一块木板朝迟娘后脑飞过去。
如果撞上去……他当时在旁边,趁许意迟不注意推了她一把,拦在木板前面,而他也被木板砸中,然后接连的车厢翻滚动静,被木板砸中的他,差点没起来。
这个事不能让迟娘知道,她知道了该自责了。
安哥惨笑着,宽慰许意迟。
许意迟又不是傻的,他都满脸血了,那还会一点事儿也没有。
她忍着泪意,连滚带爬地奔到安哥身边,把木板推开,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他们这个撞车翻车时间,动静很大,引起不少人来围观。
她朝众人呼救:谁是大夫?谁能帮忙请大夫来看看啊,必有重谢!麻烦好心人帮忙请个大夫来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可她已经顾及不到此时此刻的形象,想伸手帮安哥,又怕自己不小心造成了他的二次伤害。
偏偏安哥还在温温和和笑着,想要去安慰她。
别笑了!许意迟凶巴巴。
砰!一声,有人落地逃跑,明七飞身过来,是有人故意的。
那个人我记住了,当下安哥更重要。
许意迟重重点头。
明七伸手托起安哥,快步穿过人群,许意迟小跑跟上,问过旁人医馆在哪里,在后头给明七指路。
府试是去不成了,车夫当时也伤得不轻,也被人送到医馆来。
大夫为安哥看后包扎,开了些药,回去好好将养着,最快三个月可以长好。
夜里不发热的话,便没什么大问题。
许意迟擦干眼泪,重重谢过大夫,同时也帮车夫付了诊金和药钱。
照明七的说法,有人专门冲着他们来,车夫也算是遭受无妄之灾。
她给了点小费,麻烦医童请车夫的家人过来,好将他带回去,而她和明七则带着安哥先回去了。
安哥生命无虞,她已是万幸。
至于没考成的府试,遗憾肯定是有的,倒也还好,左右安哥年纪还小,这年下场本就是试试水,感受一下考场氛围,谁知道就发生了这种事!许意迟又气又后怕,也懊悔万分。
早知道就该让明七背着安哥过去,什么事儿也没用。
或者他们不坐马车,走路走不会被车压住了吧?安哥的两只手都不太能动得了,是骨折了。
你说你替我挡什么挡,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许意迟气得训安哥,说完她就后悔了,别过脸去。
也是大夫问情况的时候,她听安哥含含糊糊说,才意识到她被安哥推了一把,是因为安哥要为她挡飞过来的板子。
没有安哥,那块砸在安哥身上的板子,便应该落在她身上;躺在床上动不了的那个人,也应该是她,而不是安哥。
安哥知晓她是心疼自己,也知晓她现在心里后悔害怕,肯定各种情绪都有。
她想说什么,他乖乖地躺在床上,听她发泄,希望发泄完了她心里可以舒服点。
许意迟说了一通,也晓得这番话好生没道理,坐在床边生闷气。
安哥转头看向她,慢慢解释:当时我看见了,怎么能视而不见,躲过去?我肯定是希望你不受伤,也好过视而不见。
如果你躺在这里,是因为我视而不见,迟娘,你觉得这个坎儿我会过去吗?也不等许意迟回答,他自顾自道:过不去的。
我会日日夜夜,睁眼闭眼都会记得你满脸是血的躺在那里,这会成为我的心魔。
我还要当官,还要让你仗势的,怎能有心魔。
望着安哥舒展的眉眼,脸上挂着释然又轻松的笑意,许意迟罕见地沉默了。
去年过了年,安哥长了一岁,去年九岁,今年十岁。
她这具身子,去年十一岁,今年十二岁,而她的心理年龄二十二岁。
以前安哥常常故作小大人,说话神态成熟,她总会调侃他,心里到底还认为他其实还小,像无数渴望长大、假装成熟的小孩子一样。
她从来没有正视过安哥的成熟。
现在,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错了。
安哥的成熟,不仅仅是小孩子渴望成为大人,有自我做主的那天。
因为这对我们而言,本身是很容易做的事——父母早逝,安哥和原主两个小孩相依为命。
许意迟突然怀疑,到底是她提出的两个人养活自己,不投奔亲戚,还是安哥早有想法,仅是顺着她的话做下去而已?印象里,她不是在安哥母亲离世之后立马过来的,而在那之前,安哥他们也无丝毫投奔亲戚的想法,甚至……原主是有的,好像被劝住了?许意迟彻底沉默,眼神复杂地看向安哥。
她有二十多岁的灵魂,她自认为成熟和理智。
安哥仅仅九岁,却是真的……成熟理智,不是她认为的那种。
所以,如果一个人是天才,方方面面都是天才?得亏她不用参加科举,也不用和这样的人同台竞技,但想想,即使她参加科举,也要和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她会嫉妒吗?大概率不会的。
人都说,如果一个人比你好一点点,她踮踮脚尖,随便蹦一蹦,也能达到那样的程度,嫉妒的情绪滋生是很可能的。
然而如果那个人比你优秀太多,你还在艰难前行的时候,他甚至可以轻轻松松登顶,站在塔尖,必须得踮脚、仰脖子仰望,那应该不会嫉妒。
因为差得太多了,多到只能远远地仰望,那么任何负面的情绪都会被这种距离和高度吓退。
话说回来,她应该很欣慰。
安哥优秀,安哥成熟又懂事,这不意味着她不用当爹又当妈,替人教孩子?这里,她又十分汗颜。
细细回想之后,在日常生活里,竟是安哥照顾她多些。
而且安哥有能力,她将来离开岂不是会更容易些?她仔细盘算着,忽视心头涌上的一丝伤害和不快,以为这是还为安哥发生的事儿而惋惜生气。
好好的府试,安哥大放异彩的时刻,就这么被折腾没了!气死人了!她让安哥好生躺着,出去问明七情况。
明七当时就坐在车外头,是最清楚情况的。
他说他们车好好走着,拐弯的时候看着对面都空了,哪怕速度快些,他帮忙拉缰绳、控制着马,应该也不会出事。
结果就在这时候,从斜对角冲出一辆马车,马上上没人,而驾车的马像疯了一样,飞快冲过来。
他飞起身,打算跳到马身上,将马给拦住,因为他们这边还有一个车夫,即使他不在,有车夫稳住,大概率也没问题。
算得非常好,谁知道在他出手去拦的时候,他被人截住,两个人过了几招儿,正是这几招的功夫,他没挡住那辆撞过来的马车,而那辆马车动静太过迅猛,一下惊了他们的马,车夫这才没控制住,造成了翻车。
这种明显的事,即使不用多言,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问题是,会是谁呢?这人的目的,很明显是不想让安哥参加府试,而不是说伤她或明七。
这样,和她有不痛快的几个人大概率可以排除?毕竟他们生意上的事,应该走的是生意手段,再者他们这些人应该也不知晓他们家刚好有一个要府试的人?那就是和安哥不痛快的人?她上回去了,倒是知晓有几个人,只是那些人岁数小,也是何家旁枝,读书人最是清贵或清贫,他们那些小小年纪的人能动用这么大能量?能有做这件事所支配得动的银钱?挡住明七的那个人,可以和明七过几招。
这也是问题所在。
说明那个人是个练家子,不是人专门养的家仆,就是被人花钱雇佣来的——无论是哪个,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都指挥得动的。
她见过那几个小孩,讨厌和嫉妒明明白白,心思也明明白白,哪像安哥这样,是真正的岁数小心却成熟的人。
幕后之人得查,我想想办法。
你留意下他的功夫路数,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印象。
许意迟说道,你看这回的事儿发生了,我觉得我们也得养几个家丁了,你教教他们拳脚功夫。
这种别人在暗,我们在明,这回伤的是安哥的胳膊,拦的是他的府试,下回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伤的是谁,又会是要命还是要人。
她不免忧心忡忡,这种被人在背后盯上,时不时会被咬一口的感觉太难受了。
明七赞同她的看法:是需要养些人,但外面买的,其实不一定……唉,许意迟叹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买几个,镇宅子。
然后我再问问小时,看看他还有没有相熟的,你挑几个根骨好的,从小养着,让他们习武,假以时日,也可派上用场。
明七答应下来,我这便去找小时。
许意迟摆手:小时那边我来说,你去牙行挑几个人来,注意看看。
实在没好的,也别将就,我再问问花姐姐和春柳大哥,以及宋头目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推荐。
好,我去办。
马车翻车、安哥受伤的事,不到一个下午就传遍了盛京城。
之所以速度这么快,实在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府试当口,翻车的时候安哥笔墨洒了不少,有人听说这是要参加府试的考生。
有人自然好奇打听。
安哥年龄太小了,咋就可以参加府试呢?有人问,就有人答,所以就把安哥参加第一场童生试——即县试,获得案首,夺得解元的事一说,又说他是府试案首的竞争者之一。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也纷纷发散思维。
因为当时好多人都看着,这个突发事件很明显是冲着他坐的车来的,难倒就是为了不让他参加府试、拿案首?这也太龌龊了吧?总之,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和他们有往来、关系好的,自然也听说此事,不光送来人参药材鹿茸等各种补身体的东西,花娘子、春柳、宋头目、杜培春也都过来看安哥。
像春柳先生、花娘子,和安哥打过不少交道,略有几分情分在,陪安哥坐了一会儿,确定他身体以后还会恢复,便放下心来。
像宋头目、杜培春则是因为和许意迟有合作关系,特别是杜培春,他没看安哥,而是问了好几回许意迟情绪心情如何,他怕影响后续的小吃街开发——他趁着府试这几天整治改造,府试之后正式推出两条新的小吃街。
因为一年一度的府试,可谓是盛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之一,这段时间的人流很大,错过了也相当于错过让那些流民百姓打开局面、改变生活的大好机会。
他很重视这次的改造,甚至两边的店铺,也都全新改造,以突出特色。
他爹显然也很重视,都问了好几次,所以他的确有些担心,安哥出事了影响了许意迟的心情,许意迟的心情受影响,她做事会不会受影响?那谁来帮他?许意迟隐约知晓他这个心理,也很无奈。
她也没法说,这是周扒皮资本家,因为杜培春不拿钱,赚钱的反而是他。
难道这就是工作狂的力量?何家也派人来了,何家外祖母派人来一趟,送了些药材补品;何家的老太爷又派人来一趟,送的差不多的东西,显然是没商量过。
何老太爷派来的人专门带话道,请安哥放平心态,左右年龄还小,不用挂怀。
族学的夫子们结伴来了一趟,他们平常很喜欢这个小弟子,也对他很看好,甚至他们私下里也暗暗期待讨论过,说不定这回府试他会大放光彩,盛京乃至大宋都会注意到这么一个惊才绝艳的小少年。
然而事与愿违,多多少少有些可惜。
他们家来来回回人不停进进出出,一直关注他们的人也得知了安哥的情况,很是痛快:他们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日六的日子总算要结束了,喜大普奔~工作了,工作日日六有些艰难,估计从下个月开始,尽量保证日三不断更,希望flag不要倒想发个红包,庆祝本书第一次达成日六成就不造有没得人呀-我今天把昨天吃烤鱼剩的大桶可乐喝完了又吃了两个鲜花饼现在胃里竟有种被可乐灼烧的感觉难过……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