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是，我……完颜熙，归顺大蜀。
从今以后，忠君爱国。
哪怕，未来我将永远无法踏出帝京半步。
哪怕，我后世子孙也将跟我一样，一辈子幽禁于此。
我还是会归降大蜀女帝！完颜熙一来，就先表态。
他其实有点担心，如果不先把自己的立场说出口，一会儿云霓要是闹起来，自己就说不出口了！或者说，就不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对母亲表态了。
这么多事情后，云霓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胖乎乎的贵妃。
她整个人清瘦下去，脸上也有了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细纹。
经过了这么波折，她的神色也是十分憔悴。
但，相对来说，她算是很平淡的。
听完了完颜熙的话，她竟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她低头，苦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母亲你……完颜熙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求女帝，你见她一面……不了。
云霓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说道：以前为娘的为了忠于主人，不得不对你做了许多为难。
但熙儿啊，我尽心尽力想要你避开这个漩涡。
你看月沧澜，一直以来，被主上安排杀这个、打那个……你呢，我从来不让你沾那些脏污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才又道：主要还是因为，我担心主上的事情万一不成功。
那我熙儿怎么办呢？我死，不可怕。
可我不想我熙儿跟着我下地狱啊！事实证明，为娘的做对了。
熙儿，为娘这么多年来，一直让你保有天真、让你手脚干净不染血腥。
若主上成功了，自然是好。
若主上失败了，你还能洗脱！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完颜熙听着听着，就没能忍住，眼泪哗啦啦地掉：母亲……云霓深爱自己的儿子，作为儿子，又怎么可能不爱母亲？在做母亲这件事上，云霓几乎没有什么过错。
甚至，她极尽所能为儿子好。
她要走的路，是无法回头的。
可她还为儿子谋了一条退路！如今，柳拭眉几乎是号令天下，不会放过所有祸乱天下的罪人。
而她云霓的儿子——完颜熙，他身上没有罪孽！好在，柳拭眉讲理。
所以，至少她的儿子保住了！儿子啊。
云霓眼圈也是红的，捏着帕子给他擦眼泪：我做了不少错事，我有罪。
哪怕我死了，也不足惜。
我很高兴，遇上了柳拭眉那样一个仁君。
她能容得下罪人的儿子，并且你看看你，过得挺不错的。
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满足了！云霓，她是现有主人，后才有儿子的。
她的命，是孙清的。
必须，对孙清忠诚。
在这个前提下，尽量找一个平衡给自己的儿子。
孙清要对完颜熙下杀手的时候，她苦苦哀求，给完颜熙求来了一次又一次生机。
终于……她还是赌赢了！孙清输了，身为孙清的爪牙，云霓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命运、也不遗憾。
毕竟，没有孙清，她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今的她，可以说，对得起主上、也对得起儿子……甚至，对得起自己！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完颜熙预料到了什么。
他泣不成声，猛然跪在地上：母亲，你别这么说！我去跟女帝陛下求情，我用我的命，换你活着！这样好不好？你不要说这些话，不要说这些……云霓却是摇头，她红着眼睛，唇角依然勾着一丝笑意：熙儿，人各有命。
我罪孽深重，而你是干净的，替不了我。
这阵子，我关在这里，细细盘算过，这辈子我到底杀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数不清的人头，算不完的孽账。
这么多年来，我内心其实很清醒。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做这些事，会有什么下场。
哪怕主上赢了，将来到了阴曹地府，我也是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可我必须这么做。
因为，我的命是主上给的。
没有姑奶奶，就没有云霓。
云霓的灭族之仇，是姑奶奶给报的。
云霓的亲生父亲，被人打断了腿，是姑奶奶给找人治愈的。
如今，姑奶奶没了，我的恩情也还清了。
我可以说一句：我云霓这辈子，没有亏欠！她低下头，也没有去扶完颜熙起来，而是摸了摸他的头，说：儿啊，为娘的这辈子不亏不欠了，明白吗？完颜熙就是听明白了，才感觉心里更痛！她说这些话，她心里门儿清！证明什么？证明她了无牵挂，之后可能就要布孙清的后尘了！孙清是发了疯，不甘心死的。
云霓却是不亏不欠——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她害死的那些人，她是从犯，真正欠了那些人的，还是孙清。
而她云霓，也无法心安理得活下去。
还了孙清的恩情、还了一辈子……是时候，该下地狱下地狱！好了，熙儿能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已经很满足了。
云霓终于把他拉起来，拉着他走到桌子旁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她甚至还心平气和倒了两杯茶，自己一杯，给完颜熙一杯。
完颜熙把杯子抱在手里，却没有去喝。
云霓抿了一口茶，道：这阵子，我已经写了认罪书，承担我该承担的罪行。
为此，我先前与辅政王皇甫厉谈过，我可以配合他们一切安排。
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完颜熙朝她看过去，直觉，这个要求还是跟自己有关的！果然——云霓说道：这些年，我也留了一些财帛。
虽然不多，但那也是为娘的能留给你的所有了。
我求皇甫厉，让他将那些东西交给你。
他答应了。
说到这里，云霓冲他微笑，道：熙儿，以后你在大蜀……有柳拭眉这样的帝王，必然是海晏河清的天下。
你的日子，除了不能离开帝京以外，绝不会过得差的！我熙儿，好好过日子，以后娶一房媳妇，好好对人家。
前头等着你的，是光明，知道吗？完颜熙：……——3.24第3139章 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剩下一步让我退？站在完颜熙的立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说什么。
不知道恨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爱的对不对。
他的出生可以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可利用了他巩固地位的云霓，又对他尽了一个慈母的责任。
云霓犯了很多罪孽，可她心里很清楚，并不会否认罪责。
这样的母亲……云霓突然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别人做什么评判，不重要。
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熙儿，母亲最后能为你做的，就是把脏污擦去，留下干干净净的你，在这清白人间！她笑着问：你明白吗？完颜熙对上她的目光，怎么说得出口明白那俩字？他不说话，云霓有点不高兴了，笑容一收：完颜熙！你不接受吗？完颜熙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咬牙，终究吐出两个字：接受！云霓好像总算放心了。
她把剩下的茶喝完，然后说：好了，你拜别为娘吧。
从今往后的路，你完颜熙，自己走！完颜熙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流。
他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撩开衣袍的前摆双膝跪下。
他重重地对云霓磕了一个响头，抽泣着说道：完颜熙，谢母亲生养之恩！紧接着，又磕下第二个响头：完颜熙，谢母亲拳拳爱护之心！最后，磕下第三个响头：完颜熙，来世必定为母亲尽孝，如违此誓，永世不可超生！抬起头来，他的额头上已经是一片血红。
他不再言语，站起来，最后朝云霓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就跑！如果让他看着云霓死在自己面前，他是做不到的！而他走后，云霓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熙儿，珍重。
你是唯一让我放不下的了！片刻后，血液从她的口耳鼻眼中流出。
刚才那杯茶，她已经下了毒。
一盏茶的功夫，就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死！完颜熙不忍见她的死状，也是深得她意。
云霓痛苦地呕血，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断气的最后一瞬，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我能看到熙儿娶亲生子，那就好了。
终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孙清的死讯刚来没多久，下午，云霓的死讯又报到了柳拭眉这里。
柳拭眉面无表情，只有一句：拟旨，允恩义侯完颜熙，给北齐罪人云霓收尸。
这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两道！可以说，云霓聪明到了极点。
她用自己的死，铺平了儿子的路，让儿子双足不沾泥尘，度过这一道坎儿！从今日起始，完颜熙受封恩义侯，世袭三代，享朝廷俸禄、食邑三千。
赐恩义侯府一座，佣仆三十人！两道圣旨下来，前北齐五皇子今后命运，尘埃落定。
冬。
天气越来越冷了。
十二月十五日。
捷报！南征军攻破南吴都城，生擒摄政王曹泰与小皇帝公冶朗！南吴写了降书，恳请求和谈判！南吴愿割地北面九部族，求女帝止战！听闻这个消息，柳拭眉简直气笑了。
止战？止他妈的战！皇甫令尧也深感佩服：曹泰他还妄想着，割地求和，保有一半国土，做咱们的附属国？柳拭眉挑眉。
她还没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叱：他做梦！是皇甫玥。
皇甫玥来不及等通报，快步走进来，对柳拭眉行礼，道：臣妹鲁莽，还请陛下治罪！但……南吴止战，不可能！她是南吴的前皇后，还算是南吴太后。
南吴的太后，自己都说不止战！还有什么可说的？皇甫玥掷地有声地道：陛下，北齐也好、西魏也罢，都没有留下一个小国的可能。
南吴若还留下九个部族，迟早是个祸患！不错。
柳拭眉当然也不同意：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剩下一步让我退？有种前面他们就不要逼我往前走！她果断下旨：接受南吴十八部投降，但不接受附属国！投降的部族统领，可各自为城主。
抗拒者，杀！皇甫玥总算放心：陛下，臣妹未经通报闯入……你回去歇着吧，下不为例。
柳拭眉没让她说完，挥了挥手。
皇甫玥还想说什么，但想想又没说，转身离去。
看着她出去后，柳拭眉朝皇甫令尧看去，问：哥哥回来了吗？皇甫令尧答道：应该快了。
不是明日就是后日，肯定能到帝京了。
南征军局势稳定后，慕将离送回消息，说是拿下南吴都城后，就要交卸率兵重任。
柳拭眉同意了，允他把兵将交给安南王皇甫晔。
捷报先行，慕将离交卸完了手头的责任后，就会跟在后面回来。
大局稳定，后续的打仗不是一定需要慕将离亲自上阵的。
离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哥哥要回雪山之巅。
柳拭眉唇角露出微笑：希望，快点能喝喜酒了！见她开心，皇甫令尧自然也高兴：关键还是金姑娘那边，不过……老慕这个人一肚子坏水，这一次回去他再把坑挖深，金姑娘肯定跳不出来了！两日后，慕将离果然回来了。
他顾不上在帝京逗留，当晚跟柳拭眉一起吃了个饭，次日将金爽带上，赶回去雪山之巅了。
药宗大宗师的寿辰，是十二月二十二。
算时间，他们日夜兼程，正好能赶上当天回到药宗。
离开前一晚，金爽与完颜熙见了一面。
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完颜熙当然是不舍的。
不过，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云霓的死，虽然在他意料之中，但他还是一直很消沉。
先前，金爽也有与他谈过话，进行过劝慰、陪他一起喝酒。
当然——都是完颜熙在喝，他体恤她身子骨不好，根本没让她沾酒杯。
金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但我肯定不会在雪山之巅待太久的。
她感慨地道：不太习惯，而且……师姐师妹们，可能也不太欢迎我。
完颜熙薄唇一抿，不高兴地说：慕将离是死的吗？他不护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