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息有时候挺喜欢听裴崇远说荤话的,像是往平平无奇的酒里扔个炸弹,刺激。
他喜欢这种刺激。
对他来说,生活太无趣,如果没裴崇远时不时刺激他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蒋息接起他的话,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带着笑意说:这要不是在高速上,我绝对让你立刻停车,榨你一顿。
裴崇远大笑,反复地品着蒋息的这句话。
干你一顿。
榨你一顿。
蒋息还真不是轻易会服输的性格,连在这种事上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人如何的那个,而是依旧当自己处于高地,骄傲地索取。
行,带劲。
裴崇远拉过他的手就咬了一口,然后磨着牙,狼似的说:等着,今天晚上让你痛快榨一场。
车开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蒋息后来靠在副驾驶座睡着了。
等到他被裴崇远叫醒,发现他们的车停在一个院子里。
下车吧。
裴崇远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带你看看什么叫世外桃源。
蒋息睡得懵懵的,看向窗外。
来吧,下车看。
裴崇远拿过围巾给他系上,拍拍他肩膀,叫他下车。
蒋息好一会儿才从车上下来,没睡醒呢。
不过一下车他就愣住了,没想到裴崇远会带他来这里。
他们在山上,虽然是冬天,但视野开阔,有种孤寂冷清的美。
这什么地方?蒋息环顾四周,他们后面有一座房子,只有一层,但大得出奇。
裴崇远搂着他,笑着捏他耳朵:我家。
你家?嗯,我中学的时候有人卖山,裴崇远说,当时家里闲钱比较多,我爸就给买了。
买的时候就有这么几间屋子,挺破的,他们就翻修,又通了水电。
蒋息回头看着那房子,装修得很不错,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破败。
这地方年年有人来打扫,但很少会过来住。
裴崇远笑着问他,进去看看?山上还是冷,蒋息刚睡醒,裴崇远怕他着凉。
蒋息跟着他进屋,问:弄得这么好,就闲置了?也不算完全闲置。
裴崇远说,我爸最后那几年是在这儿过的,那时候我还上大学呢,就差不多你这么大,放假会过来陪陪他,在山上溜溜弯儿,钓钓鱼,挺好的。
蒋息从来没听裴崇远说起过他家的事。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跟裴崇远其实并不了解彼此。
不,准确来说是,他们只了解彼此的身体。
看见蒋息发呆,裴崇远恍然一笑:对了,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他们?我十六岁的时候我爸查出癌症,那会儿他跟我妈离婚好几年了,我一直跟着我妈生活。
他确诊之后,放弃治疗,自己搬来山上住。
裴崇远笑着问他:你不介意吧?他是在这里过世的。
蒋息摇头。
他哪儿会介意,他恨不得了解裴崇远更多。
自从我爸去世,这地方算是彻底荒了。
裴崇远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凉意,听在蒋息耳朵里,有点儿落寞的感觉。
蒋息一直觉得裴崇远的生活太热闹,周围人太多了,声音太杂了,他经常会担心总有一天裴崇远会因为那些人,那些声音而看不见自己,听不见自己。
直到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不管在生活里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人类的本质还是孤独。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空地,寒风戚戚,藏得隐秘,只有他想让你看的时候,你才能看到。
蒋息说:可是这儿现在看起来挺好的。
裴崇远笑:是挺好,因为我工作之后就把这地方又给翻修了一遍,然后每个月还请人来打扫。
裴崇远开了空调,然后牵着蒋息的手,带着他把屋子一间一间地参观。
有些古朴的装修,所有家具都是实木,摆位讲究。
最东侧是书房,大大的木门推开,左右两侧是整面墙的书,眼前是落地窗,薄纱质地的窗帘轻盈地垂着,冬日的阳光透过来,斑驳地落在地面上。
窗边有一张大大的写字台,上面竟然是摆着笔墨纸砚。
我爸喜欢这些,裴崇远说,我写不太好。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划过台面。
昨天他叫人来打扫的,桌面干净得很。
蒋息点了点头,又看那架子上的书。
这书房阳光不错,裴崇远拉开了窗帘,笑着说,从这儿望出去,视野也好。
蒋息走过来,站在裴崇远身边。
你知道这地方适合做什么吗?蒋息问:什么?做 A。
裴崇远轻笑一声看他,等到夏天,暖和了,咱们到院子里做都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等到夏天。
说出这句话之后,裴崇远自己都愣了。
他明明只打算跟蒋息好一个冬天,哪儿来的夏天?对他的心思毫不知情的蒋息被他说得动了心思,倚在桌边笑着看他,看着看着,手搭在了自己的裤腰上。
他这个举动无异于是邀请,瞬间让裴崇远没空再继续胡思乱想。
裴哥,蒋息挑开了裤腰上的扣子,我挺喜欢这里的。
裴崇远笑了,走过去,直接拉开他裤子的拉链:行,那就做点儿什么,让你更喜欢。
两个人在落地窗前,蒋息倚着桌子,抓着窗帘,他扭头就能看见最纯粹的冬日景色。
他想:或许这里真的是世外桃源,如果可以,他们两个往后到这里共度余生,哪怕是死,他也不怕了。
裴崇远跟蒋息在山上这栋房子住下了。
山上的房子原本要烧柴火取暖,但裴崇远安了空调,倒是不用那么麻烦了。
裴崇远也确实挺用心的,专门腾了一个屋子出来,摆上了架子鼓、吉他、贝斯和电子琴,把这些东西从市里运到山上来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做得这么周到细致,完全是为了哄蒋息开心,任谁也招架不住。
这地方通电通水,但网络不稳定,好在这俩人都不是没网不能活的类型,最多裴崇远每天多打几个电话,到外面到处找信号。
每次裴崇远打电话没有信号的时候蒋息就笑着跟在他后面看他举着手机找信号,俩人穿得特厚实,也没了平时那么注重形象,简直就像两个乡下土里土气的青年。
裴崇远没工作忙的时候,就陪着蒋息聊天,或者看蒋息在各种乐器间游刃有余地演奏。
蒋息给他讲自己喜欢的乐队,偶尔会唱唱歌。
我唱歌一般,蒋息说,我们那个乐队虽然组建得有点儿匆忙,但几个人选的还是很不错的,主唱声音很好,以后有机会,你真应该听听。
说到这个,裴崇远又想起自己错过的首场演出。
你们下学期有什么演出安排吗?蒋息笑了:能有什么演出安排?一个没名没姓的学生乐队,谁都不认识,学校要是没活动,我们根本就没地方去。
裴崇远沉思片刻,跟他说:孔寻酒吧不是偶尔会做现场么,过阵子我给你问问。
我还认识几个开livehouse的,安排几场演出不是问题。
别啊。
蒋息握着鼓棒,轻轻敲着鼓面,我不想你因为我的事儿欠别人的人情。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以前没欠过我的人情?裴崇远过去,坐在他旁边,拿起鼓棒,问他,教教我?蒋息站起来,让他坐,自己站在他身后:裴哥,我是认真的,和你在一起我也并不是因为你能帮我什么。
裴崇远看着他,笑了,再次感慨蒋息活得太天真:人跟人之间不可能算得那么清楚,永远都是欠来欠去的,总想着不去欠人情,很多事就办不成,这就是现实。
他回过头,仰视着蒋息说:小息,我之前说过,我愿意守护你的理想主义,但现实就是这样的。
不过好在,这种事不用你去做,我来安排,咱们总得有个人走出理想主义,才能把日子过好。
蒋息低头看着裴崇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裴崇远笑:怎么?傻了?蒋息突然俯身,一个吻落在了裴崇远的嘴唇上。
裴哥,蒋息轻声说,我爱你。
在爱情里,究竟什么样的付出才算是付出?什么样的牺牲才算是牺牲?付出什么、牺牲什么,才算是爱情?蒋息向来想不明白,毕竟在以前,他从来没期待过所谓爱情,更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愿意为了他去付出什么。
一个连父母都不好好爱他的人,还会有谁爱他?蒋息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遇见裴崇远。
哪怕裴崇远似乎从来没有直截了当地像他一样说我爱你,蒋息还是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是真心的。
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现在的肯定,蒋息虽然偶尔还会因为那些莺莺燕燕生闷气,吃点儿醋,但他也清楚,裴崇远大概真的不会背着他做什么过分的事。
蒋息觉得,那些花花草草根本比不上自己。
他一边傲气,一边自卑,有时候两种状态把自己拉扯得头疼。
过来吧,裴崇远拉着他坐到自己腿上,教教我怎么打鼓。
蒋息笑:这样不行,我坐你腿上你没法弄。
那就算了,不学了。
裴崇远吻着蒋息的后颈,抱着你比较重要。
抱着你比较重要。
你比较重要。
蒋息深呼吸,然后微微后仰,把自己彻底落入裴崇远怀里。
两人紧紧相贴,没一会儿就开始互相爱抚,最后的结果自然变成了扒光彼此,在地毯上做了起来。
那个时候蒋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跟裴崇远,他们相爱。
相爱的两个人对彼此有着无穷无尽的渴望,这很正常。
可是在后来,他再回头看这段关系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在他们的相处中,性的比例远高于情。
他们总觉得自己了解自己,了解对方,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了解对方想要什么。
殊不知,他们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他们愚蠢得可以。
或者。
他愚蠢得可以。
三天的世外桃源生活让蒋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个地方没有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裴崇远的前任,也没有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黏住裴崇远的花蝴蝶。
这里只有他们。
他们弹琴打鼓做 A,偶尔也说说话。
蒋息一点一点剥开自己的真相给裴崇远看,但也只是尽可能给对方看自己星光夺目的一面。
比如,高中的时候写了几首曲子,被哪家公司买下来。
比如,这些年来,收到过多少告白,却一一被他拒绝了。
至于那些灰色地带的故事,依旧被他藏得好好的。
那些人生桥段各个儿都是直击蒋息太阳穴的冷枪,他还没死不是他承受能力多强,只是因为命大。
他不想说,不敢说,害怕让裴崇远看见灰突突、落魄难看的自己。
蒋息太骄傲,也太自卑。
前者,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后者,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个自卑的人。
两人离开山上的房子前,蒋息有些舍不得,他喜欢这里,太喜欢了,无人打扰,没有烦恼,在这里的这些时间,他一扫之前的忧虑,再不担心裴崇远会离开他。
中午两人吃了饭,又去书房的落地窗前做 A。
这天没有斑驳的日光,取而代之的是无声落下的雪。
蒋息趴在窗户上,掌纹印在了上面,哈气扑在了上面。
他看着慢慢堆叠起来的厚厚的雪,前方是冰天雪地,后面是裴崇远温暖的身体,他被夹在中间,体会着人间最畅快又不可说的欢愉。
离开时,蒋息说:裴哥,你带别人来过这里吗?裴崇远给他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笑着说:你觉得呢?这些日子,裴崇远为了蒋息一再破例,这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裴崇远甚至觉得能看见自己一步一步深陷蒋息的温柔乡,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他想着,蒋息要走了,回去过年,那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见不到面,正适合彼此冷静一些。
用一个多月的时间来思考接下来往哪里走。
等到蒋息回来,马上开春,那时候冰雪融化,天气转暖,是分开的好时节。
裴崇远这么想着,可看着蒋息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揉碎在自己怀里。
再机关算尽的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裴崇远觉得,自己这次失控了。
他们下山的路很难走,下了雪,没人清理,必须小心慢行。
蒋息坐在那里,双手攥着安全带,看着被雪覆盖的山,轻声说:以后老了,我们也到这儿养老。
裴崇远看了他一眼,因为走神,轮胎压上了一块石头。
石头不大,但因为这么一下,车身颠簸得厉害,就像是裴崇远刚才听完蒋息那句话之后的心。
每次蒋息说到以后,裴崇远都会有些心虚。
刚刚那么一颠簸,两人都吓了一跳。
裴崇远提醒蒋息检查一下安全带是不是系好了,蒋息却说:没事,反正咱们俩在一起。
反正咱们俩在一起,就算出事也是一起,死在这儿都行。
裴崇远无奈地伸手摸了一下蒋息的安全带,确认好好系着:你别气我,今天路难走,让我省点心。
蒋息笑:好,我不气你。
蒋息只是舍不得。
他太喜欢在山上的这三天时光了,完全远离尘嚣,谁都不能打扰到他们。
蒋息不想离开,但又知道,不得不离开。
他甚至开始幻想,等以后,他们都老了,两个老头子在这里过着隐居的生活,采菊东篱下,做 A于夕阳。
这是他能想到的,他跟裴崇远最浪漫的结局。
蒋息想到这里突然笑了,问裴崇远:裴哥,等你七十了,还想跟我做 A吗?裴崇远无奈地看着他笑: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想你。
蒋息说得很直接,想和你做 A。
大雪停了,但山路依旧不好走。
下山行至一半,裴崇远停车休息。
蒋息凑上去跟他接吻,两人在车里又做了起来。
裴崇远明显感觉到蒋息这几天欲望很强,好像一只处于发Q期的小兽。
他倒是乐得如此,自己也吃了个饱。
只不过裴崇远不知道,蒋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即将迎来的离别。
寒假,春节。
裴崇远没多问过什么,只是当蒋息和绝大部分大学生一样,到了假期都要回家。
而蒋息也没多说什么,就任由裴崇远把自己当成那些大学生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
车停在雪地里,无人的山腰。
车上,两个人缠绵温存,依依不舍。
从山上回来的第二天,裴崇远送蒋息去了机场,告诉他落地后报个平安。
蒋息笑着跟他说:你自己在这儿,该管好什么,应该清楚。
这语气是吓唬谁呢?裴崇远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行了,快走吧,登机口离这边远,你得走一会儿。
蒋息舍不得走,后退着,一直看着裴崇远。
裴崇远并没觉得怎样,直到回去的路上,副驾驶座空了,没人和他说话管他叫裴哥了,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家都被搬空了一半似的。
原来习惯了身边有个人,一旦那人离开,真的会不适应。
这是裴崇远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为了排遣寂寞,他打开音响,特意找到了那首李宗盛唱的《爱的代价》。
他想着第一次见到蒋息时对方的样子,站在大雪里,穿着有些薄的棉夹克,雪落了一身,是一种带着寒意的美。
这么想了一路,过了收费站,进了城。
裴崇远看了眼时间,发现这会儿蒋息的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他靠边停了车,拿着手机给对方发了一条:宝贝,想你了。
头顶一架飞机轰隆飞过,裴崇远下了车,一直看着它飞远。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载着蒋息的那架飞机,但就当是吧,看着它,就像是看着蒋息身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孤独又自由。
回到车上,裴崇远的手机响了。
孔寻打电话给他:忙什么?有一阵子没来了。
刚把蒋息送走。
操,你他妈还有脸提。
孔寻说,自从跟你好上,我都没脸见蒋息。
怎么了?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孔寻骂他:你他妈怎么回事儿我还不知道?行吧,这事儿也他妈怪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俩认识。
孔寻原本没觉得怎么样,但前阵子跟蒋息见了个面,听蒋息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们是来真的。
孔寻可太了解裴崇远了,他们俩认识多少年了,这人从来没跟谁认真过。
最开始孔寻以为蒋息也就是图个新鲜有趣,跟裴崇远玩一玩,哪知道,年轻孩子是真经不住撩,一下就动了真格的。
他当蒋息是朋友,虽然俩人差了挺多岁,但蒋息无论是为人还是创作都让他觉得相当不错,现在想来,后悔得不行。
怕是以后裴崇远掀翻了他们的船,连孔寻都跟着遭埋怨。
你今天在店里吗?裴崇远说,晚上我过去。
行,你来吧,哥们儿跟你谈谈心。
孔寻说,对了,你说把蒋息送走了?他干嘛了?回家过年呗。
裴崇远点了根烟,他放寒假,回老家过年了。
孔寻笑着骂了一句:你他妈真不是人。
我又怎么了?你是不是过年有安排了?要不怎么把人给糊弄走了?他这话让裴崇远心里不痛快了:说什么呢?别跟我装了,蒋息家里那情况,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裴崇远一听不对,皱着眉问:他家什么情况?你真不知道?孔寻一想,觉得蒋息还真有可能没跟裴崇远说过,这些事儿是当年蒋息高中的时候在论坛写的,匿名树洞,作为版主的孔寻能看见,别人都不知道是他。
赶紧说。
裴崇远有点儿急了。
他八岁开始就自己过了,孔寻说,当年他爸妈双双搞外遇,他成了多余的那个,俩家人都不想养他,他就关门自己过了。
蒋息没跟裴崇远提过家里的事,裴崇远也没问过。
像裴崇远这种人,太清楚如何跟人保持一个礼貌的安全距离,哪怕两人身体上已经严丝合缝,但精神世界总该有些自己的空间。
他从来不会对谁刨根问底,尤其是情人。
蒋息不主动提,肯定有他的原因,以前裴崇远没多想,现在听着孔寻的话,他大概能明白。
那孩子那么骄傲,怎么能允许自己把缺憾暴露?蒋息要完美。
裴崇远坐在车里抽烟,然后直奔孔寻的酒吧。
酒吧还没开门,裴崇远站楼下打电话:下来开门。
孔寻骂骂咧咧地下楼,穿着睡衣叼着烟,眯缝着眼睛看裴崇远:你不晚上过来吗?进去说。
裴崇远挤进来,问他,你这地方让人扫荡了?有阵子没来了,酒吧基本上还是老样子,但乱得不像话。
昨晚开趴来着,孔寻说,给你打电话你他妈都不接。
昨晚裴崇远手机丢一边,自己跟蒋息从浴室做到卧室,哪有工夫接电话?我说你,孔寻坐下,给他拿了瓶酒,到底怎么想的?裴崇远等会儿还得去公司,没动那瓶酒。
你先跟我说说蒋息。
裴崇远点了烟,他家怎么回事儿?他以前自己在论坛写的,既然是匿名,肯定就不想让人知道是他。
孔寻说,好像他爸妈未婚先孕生的他,俩人压根儿没结婚,他出生之后在一起住了几年,跟真两口子似的,但后来蒋息才知道,三口人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裴崇远吐了口烟,手指轻点着桌面。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就是他爸妈都挺有钱的,从来没亏待过他,但孩子么,光给钱有个屁用,得给爱啊。
孔寻瞄了一眼裴崇远,他缺爱。
裴崇远看着眼前缭绕的烟雾,想起蒋息紧紧抱着自己时的感觉。
也难怪,蒋息有时候性子是有点儿难以捉摸。
好像很在意一些别人不太会注意的事,也总是嘴上说着不服输的话心里却没有安全感。
行,我知道了。
裴崇远站起来,你知道蒋息家在哪儿吗?我哪儿知道!孔寻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跟他负距离接触这么久都不知道,我知道,这正常吗?滚回去睡你的觉吧。
裴崇远扒拉了一下孔寻的脑袋,我上班去了。
你给我等会儿,孔寻叫住他,倚着桌子,一边抬手擦眼屎一边说,你跟他究竟怎么打算的?跟以前一样还是准备好好处?裴崇远的烟抽得就剩下个小烟头,捏手里,烫了指尖。
没想好。
这有什么想不好的?孔寻踢他,你喜欢还是怎么着?裴崇远把烟头碾灭在手边的烟灰缸里,又从吧台拿了包烟。
说不清楚。
大哥,你他妈七老八十了还搞不清楚自己想怎么着?孔寻说,越活越回去了。
裴崇远还真不是越活越回去,他觉得自己这是有进步了。
以前,自打性意识崛起,他就没一段是认了真想天长地久的。
交往过的人不少,从中学时代到后来,每个都挺甜,但时间都不长。
有些是互相腻歪了,有些是他腻歪了。
断就断了,没犹豫,没纠缠。
那时候好像他们所有人都达成了一种共识——他们这类人,不会有长久的恋爱。
他们是同性恋,是一群被社会边缘化了的人,他们要及时行乐,趁着还年轻,享受一切可以痛快的机会。
这个道理是他高中时一个朋友告诉他的。
同性恋的赏味期限很短暂,要在花期尽可能尝鲜。
这么多年来,裴崇远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不仅是他,身边的人也都是如此。
他们这圈子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混乱得很。
很多人,现男友的前男友也跟自己有过关系。
这种事儿太常见了,这就是他所生活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有真心,可真心最不值钱,也最不持久。
甜言蜜语可以说一箩筐,但谁都不会太当真。
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慰藉,互相索取,然后一拍两散。
裴崇远就是这么过来的,他无比清醒。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从来没爱过谁。
直到遇见蒋息。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对蒋息究竟是还没尝够这口新鲜,还是难逃宿命一样爱上了,交往时间还短,不足以让他明白。
但起码,他能确定,蒋息对于他而言,跟过往的那些暖水袋情人不同,那些人无法跟蒋息相提并论。
裴崇远站在那儿抽烟,听见孔寻说:蒋息认识我之前跟这圈子都没接触过,我跟你说,我有时候真挺后悔的。
什么意思?裴崇远看他。
当初你跟我说对他动了心思的时候,我不应该当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孔寻狠狠地抽了口烟,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你祸害了,心里不得劲。
怎么就你看着长大了?裴崇远不乐意,怎么就我祸害了?我他妈真是突然良心发现,对他有种老父亲心态了。
孔寻说,前阵子碰见蒋息,他跟你好上之后,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操。
裴崇远重新坐下:说说。
说你妈。
孔寻想起来就心情复杂。
他跟裴崇远多年好友,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小男孩从没怜惜过,一个比一个心狠。
但面对着蒋息,孔寻就心虚,莫名的心虚。
他比以前好看了。
裴崇远笑:他一直都好看。
瞧你那得意样儿,我看着怎么那么辣眼睛呢?孔寻说,是精气神儿不一样了。
孔寻叼着烟,自己开了酒。
他啊,以前跟我这儿玩,从没给过笑模样。
孔寻告诉裴崇远,那时候跟我说话虽然也客客气气的,但笑是不怎么笑,更别提对着别人了。
孔寻拿下烟,喝了口酒,笑着说:就这小子,以前往这儿一杵,姑娘小伙儿来要电话号的、来约一夜情的,我都不敢数,怕嫉妒,他一个没搭理过,黑着脸挨个拒绝,拒绝得还特直白。
裴崇远能想象到,蒋息确实是这样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跟他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就视线黏在了一起。
裴崇远在心里笑,觉得自己也是挺有魅力的。
跟你好上之后,妈的,酷哥变甜了。
孔寻说,那天我过来,看见他跟他同学在这儿有说有笑的,别人来搭讪,拒绝的话都是笑着说出来的,我他妈心里更不痛快了。
你差不多得了,裴崇远听得不乐意,好像你真跟他什么关系似的。
我是跟他没关系,但我就总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
孔寻说他,以前跟你勾勾搭搭的那些人,和咱们都是一路货色,谁也不带往心里去的,但蒋息太走心,我有点儿担心。
没事儿。
裴崇远站起来,抽了口烟准备走,我们的事儿,自己处理,不牵连你就是了。
他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这儿年后还什么时候搞现场?蒋息弄了个乐队。
行啊,有钱就搞。
孔寻说,你掏钱,我给他们办专场。
裴崇远笑着骂了一句,出去了。
他回到车里,琢磨着孔寻的话。
是,蒋息跟他们这些人不是一路的。
裴崇远靠着椅背,看向副驾驶座。
这些日子以来,那简直成了蒋息专座,自从那回蒋息生气之后,他再没让别人坐过他的副驾驶。
其实裴崇远也明白,根本就不是坐不坐副驾驶的问题,根本问题在他自己这儿。
快过年了,有些商家老早就在外面挂上了彩灯。
天还亮着,灯没打开,可气氛在。
裴崇远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近期的行程安排,然后又给蒋息发了条信息,让对方下了飞机给他发个能收到快递的地址,说是有礼物送他。
新年礼物。
于是,除夕当天下午两点多,蒋息接到小区物业的电话,说是大门口有个人来拜访。
蒋息住的这个小区,所有访客没有业主开门是进不来的,大门口连着家里的可视电话。
然而,蒋息家里的可视电话被他弄坏了,亲手给砸的,两年了,没修。
没修,不想修,因为知道没人会来找他,就算来找的,也是他不想见的。
蒋息以为又是那人,还想说,大过年的怎么这么有心,跑这儿来给他添堵?正想告诉物业不放行,突然就听见物业说:蒋先生,对方说是叫裴崇远,您朋友。
蒋息只穿着一件毛衣就跑了出去。
从家到小区大门口,他跑了四分钟。
四分钟里,他不停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真的看见裴崇远站在那里,腿边立着一个行李箱。
裴哥!蒋息不顾物业保安的目光,直接冲过去跟裴崇远抱在了一起。
裴崇远笑着说:怎么样?这个新年礼物,你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