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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雪融

2025-04-02 00:58:52

蒋息像个冷面杀手,专门朝着自己开枪。

可是,这一枪开出来,难受的不仅他一个。

他爸爸听着不舒服,裴崇远听着也心疼。

裴崇远捏了捏他的手:小息,别这么说。

只有裴崇远能浇灭蒋息熊熊燃烧着、即将让他理智丧尽的怒火,他攥着裴崇远的手,抬起来,示威似的对他爸说:我就给他操,我就跟他好,当年你不想管我,现在你没资格管我。

蒋息记恨他爸,也记恨那个自称是他妈的人。

他们亲手打破了一个孩子的美好幻想,毫不留情地把多余的标签贴在了他的身上。

那时候觉得他多余,后来又装模作样的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个贴心的家长,这在蒋息看来,过分可笑。

蒋息说:是不是觉得我花了你的钱就应该什么都听你的?别想了。

我就是有人生没人养的野种,你指望一个野种有什么教养?他笑着瞥了一眼他爸,然后拉着裴崇远走了。

这一次,蒋息他爸没有再追上去,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儿子牵着一个男人的手逐渐走远。

他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走远的蒋息咬着牙一语不发,眼里满是怒意,拉着裴崇远越走越快。

小息。

裴崇远突然站住,把人拉回身边。

蒋息因为气愤,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甚至有些头晕。

裴崇远把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的手里,低头哈了哈热气,又搓了搓。

够帅的啊。

裴崇远故意笑着给他纾解,刚才那一瞬间,我差点儿管你叫哥。

蒋息终于笑了,看着他说:裴哥,你别开玩笑了。

真的,特有气势。

裴崇远说,你把他气够呛,但你自己也没好多少。

小息,我没法说让你别跟他生这么大气,但气一会儿咱就忘了吧,要不裴哥看着心疼。

裴崇远早就听佟野说过蒋息脾气不好,但这是头一回看见这孩子发这么大火。

说出的那些话跟刀子似的,全都往自己身上扎。

什么给男人操,什么野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裴崇远劝他:以后再吵架,别朝着自己开枪,认准了对方的心脏,一击毙命,别祸害自己。

蒋息皱着眉看他,听见裴崇远对自己说: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这么一句,让蒋息想哭。

他真的挺委屈的,从八岁开始的委屈,积攒了十年。

当年原本以为自己跟别人一样,有疼他宠他的父母,有优渥的生活,只不过爸爸妈妈都更忙一些,不能经常陪他,甚至三口人很少能聚在一起。

结果后来才被告知,他们不常跟他见面,并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只有他是多余的。

能不委屈吗?能不想哭吗?那时候的蒋息抱着他妈妈的腿求着她留下来陪他,拉着他爸的手求着他别走。

他们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转身就把他自己扔在了空荡荡的家里。

八岁的蒋息没人要。

十八岁的蒋息站在除夕的街头,被裴崇远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说:好了,咱们还得好好过年呢,别让外人影响了心情。

蒋息笑:裴哥,谢谢你。

蒋息跟裴崇远去了超市,下午时分,他们结账的时候超市已经准备关门,收银员笑着跟他们说除夕快乐,蒋息难得笑得开心,也回应了一句:除夕快乐,辛苦了。

他们大包小包地提着袋子回家,裴崇远说:也得亏了你,要不今年我还得自己吃速冻饺子。

其实他这句话不过是为了安慰蒋息,原本他今年是打算去跟妈妈一起过年的。

蒋息笑,不说什么。

不说什么,但心里是感动的。

其实蒋息明白,人家裴崇远未必就没有别的安排,不过是挑了好听的话给他听,哄他开心罢了。

可说回来,有个人愿意这样哄自己开心,又有什么理由不知足呢?他们满载而归,到了小区大门口,蒋息看见那辆车还停在路边。

他没理会,跟着裴崇远往里走。

小区物业保安从保安室出来,递给他那串钥匙,说:蒋先生,这是之前那位先生留给你的,让帮忙转交。

蒋息看了一眼那钥匙,又瞥了一眼那辆车。

裴崇远以为他不会接,没想到蒋息直接伸手拿过钥匙,跟保安道了谢。

蒋息对裴崇远说:裴哥,咱们把东西放车上吧。

他带着裴崇远走到车边,开了后备箱,把东西全都放了进去。

然后,开着车,进了小区,回了家。

车开进车库,裴崇远直接惊了。

三辆车并排停在那里,一辆比一辆贵。

裴崇远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小看了蒋息,这孩子的家庭,还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蒋息停好了车,靠在那里没动。

裴哥,你带烟了吗?裴崇远拿出烟,点好,递到了他嘴边。

蒋息笑着道谢,然后看着另几台车说:看见了吗?他们就是这么爱我的。

他说完,笑出了声:不过也对,人家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钱,我他妈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呢?难道不应该感激地跪下给人家磕头吗?裴崇远捏了捏他的大腿,意思是让他别这么说。

蒋息吐了口烟,有些失神地看着外面。

我小时候,八岁之前,以为自己特幸福。

蒋息说,吃得好住得好,每天有阿姨照顾,爸妈很少陪我,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们不爱我,是因为他们工作忙。

蒋息抽了口烟,微微仰头,说话时,喉结上下颤动:我一直努力做个乖孩子,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每次回来,当然了,他们很少会一起回来,他们每次回来,我都给他们表演我新学会的东西。

弹琴,背诗,写字,不停地让他们知道,我很乖,很听话,想听他们夸我。

他们那时候也确实表演得很好,演得像是一对儿好父母。

裴崇远安静地听着,也点了支烟。

然后呢,这面幸福家庭的镜子是怎么被打碎的呢?蒋息皱起了眉,嗤笑一声说,我八岁生日,他俩难得一起回来给我过生日,结果,我爸正牌老婆带着孩子来了,指着我妈叫□□,我被她儿子压在身下打,被骂是野种。

裴崇远也眉头紧锁,看向了他。

那时候我不懂那么多,被打的时候还是懵的。

蒋息说,后来才知道,我妈不能算是小三,因为我爸跟他老婆认识之前他们就在一起了,分手之后我妈发现怀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分手了就把我打掉啊,他们没有,竟然把我给生了出来。

蒋息笑:傻逼。

他抖了抖烟灰,垂眼看着那烟灰掉在了裤子上。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物种的多样性,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类的喜悲并不相通。

蒋息说,后来我听说他们决定要这个孩子,是跟分家里财产有关,操,我的出生都是他们的棋子,想想都觉得恶心。

裴崇远向来巧舌如簧,这是头一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蒋息解开了安全带,往裴崇远那边靠。

裴崇远很是配合,往这边挪了挪,让蒋息靠着自己的肩膀。

蒋息说:裴哥,我有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活着很恶心,我一想到自己流着的是他们的血就恨不得那一把刀划开动脉,把血放干净。

小息,裴崇远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腕,别犯傻。

蒋息笑着伸出左手,翻过来让他看自己的手腕。

高中的时候干过一次,真的疼,蒋息说,当时学着电影里人家割腕自杀的样子,躺在浴缸里,拿着刮胡刀的刀片划手腕上的血管,真疼,疼得我手都发抖。

裴崇远看着那疤痕,仿佛看见了几年前蒋息心如死灰的破碎模样。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粗心。

总以为对蒋息比从前的情人上心太多,温柔太多,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只真心爱自己的自私鬼。

蒋息手腕上的伤疤很明显,他竟然从来没注意过。

他轻轻地摩挲着蒋息手腕上的疤,轻声说:以后不许了。

蒋息笑:嗯,我才不死。

他说: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了,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太他妈疼了,不想来第二次。

裴崇远侧过头,亲他的额头。

他们各自有家这事儿彻底在我面前捅破之后,也懒得伪装了,蒋息笑着抽烟,我爸让我跟他走,我妈让我跟她走,结果俩人大打出手,一个花瓶砸过来,他俩没怎么样,砸到了我身上。

蒋息说:很可笑啊,那时候都争我,是因为多个孩子能多分家里的财产,后来他们爸妈都不让我进门,我就成了他们恨不得立刻甩掉的拖油瓶。

我可不就是野种么,野种能有什么教养呢?我就是花着他们的钱还骂他们的狗杂种,忘恩负义,不懂感恩。

裴崇远不知道这些话都是谁对蒋息说的,但一定有人这么说过。

他心疼得不行,就算是现在的蒋息也不过才十八,这么多年承受的这些,又有谁真的心疼过?裴崇远受不了这个,侧过身压着蒋息接吻。

听不下去了,不敢再听了。

蒋息的每句话都像是拿着一把很钝的刀在剜他心头的肉。

小息,裴崇远吻他,轻抚着他的脸说,你不是拖油瓶,他们不爱你,没关系,你现在有我了。

你现在有我了。

这是一句多动听的话,满载着爱和承担。

蒋息从来都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人生寄托于他人的类型,因为他很清楚,他不能,也不应该。

但是此刻,他信了裴崇远的话。

蒋息笑:好啊,有你了,你不能甩开我。

裴崇远哄着他,安慰他:现在开心点儿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贴春联准备过年了?你贴?咱们俩一起贴。

裴崇远放开他,收拾了一下准备下车,来吧,别想偷懒。

他下了车,蒋息坐在那里看着他笑。

隔着车窗,外面的人冲他招手。

蒋息突然觉得好像那些年里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蒸发掉了,他的春天提前到来,雪都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