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怀若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刚注册不到十二个小时就破万的微博粉丝数,不得不认真回想一番,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当下这个地步的。
首先,正如她对庄鹤鸣所言,她带小龚去拍了片子。
借了庄鹤鸣玩剩下的一些摄影装备,拖上正摸鱼打盹的薯仔,三人一起开车跑到莞城东南边的海滩,就着大自然最原生态的布景建模构图,拍了数组照片。
直到黑天墨地时分才回到家,模特儿小龚累得话都说不出,潦草洗漱后便睡下了,只剩周怀若独自坐在电脑前导片、修图,忙到不知东方竟已泛白。
原本她是盘算着尽早修完第二天好正经去找工作,结果修片工程量比想象中大太多,成片导进小龚手机时她也耗尽了最后一点精力。
回房后调了个八点的闹钟,惊醒时她听到小龚的尖叫,音量直逼海豚音:我上热搜了!然后就是小龚旋风般冲上来的脚步声,半梦半醒的周怀若感觉自己像只小猫一样被她从被窝里拎起来,耳边是她欣喜若狂的声音,喊道:姐姐,我上热搜啦,你拍的片子上热搜啦!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圆,小龚把手机凑到周怀若眼前,她看到实时热搜榜上排名第六位的话题,小龚的名字和其扮演的动漫角色名赫然在目。
点进去一看,小龚的原微博点赞数已经超过五十万,下面还有动漫电影导演的亲自转发,开玩笑地写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发布的真人版海报?你知道上一次热搜能引多少流量吗?我这个月要赚爆了!小龚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一把搂过还在发蒙的周怀若,你真的是我的锦鲤!周怀若任小龚抱着,大脑还在处理着眼前的信息。
她拿过小龚的手机开始翻看相关评论,除了对小龚优越外貌和仿妆技术的称赞外,对摄影师技术的赞叹也不在少数。
她突然福至心灵般抬头,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喜欢这些照片的人来找我拍照?我现在还没找到工作,接些约拍赚点儿外快,也好付房租给你哥。
小龚一拍脑袋,对啊,流量变现才是硬道理。
她想了想,说:要不我趁热度帮你发条广告?附上你的简历和联系方式?不管是电话号码还是邮箱,大大咧咧地附在广告后面似乎都显得鲁莽,周怀若思忖片刻,决定入乡随俗:我注册个微博吧,想拍照的可以通过私信预约。
小龚连连点头赞成,忽而又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别用真名。
周怀若心领神会,这些日子来骚扰的记者是没见到了,但网上谩骂周氏集团的声音可还没见少,以真实身份示人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于是她歪歪脑袋开始琢磨:那叫什么好?小龚现身说法,道:我的是把姓拿掉了,就叫鹿吟。
周怀若想了想,她的名字据说是外公起的,取自虚怀若谷,上善若水,当初家里人盘算如果是男孩儿就叫善若,女孩儿就叫怀若。
要不就‘虚怀若谷’去掉我的本名吧?虚谷?小龚听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问:你不觉得有点儿耳熟吗?周怀若这才反应过来:香舍的名字?这么巧?小龚坏笑地反问:你觉得这会是巧合?那不然呢?看小龚那八卦的表情就知道她又要开始乱脑补些什么了,周怀若立马点开手机浏览器,搜索虚谷二字,然后逐条念道:一、虚谷,清代著名画家,海上四大家之一,有‘晚清画苑第一家’之誉。
二、宋代诗人张炜诗作,名曰《虚谷》:虚室既生白,空谷亦传声。
山翁抱高标,借为虚谷名……行了,行了。
小龚出声制止她,表情却还是那副嗑到上头的样子,只随意地敷衍她道,你说是就是吧。
周怀若又问:但我叫这名字你哥会不会生气?小龚笑得直捂嘴,道:我觉得他只会心虚吧。
周怀若赏她一个略无奈的白眼,思量一番后在昵称处认真地输入摄影师若谷几个字,点下注册键。
和小龚互关后,她用以前拍过的一些照片作为物料发了几条微博。
小龚也写了介绍她的博文,并将她的新物料一一转发。
再然后就到了现在,短短几个小时,粉丝从实时热搜榜和小龚的微博不断拥来,数量轻松突破了五位数。
周怀若坐在电脑前,脑海里蓦然回想起从前物理课上屡次被提到的平行宇宙理论。
如果世上真的存在与这个宇宙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从前的她曾多次幻想,也许有一个宇宙里的周怀若在大学的时候顺利读了摄影专业,成了一名出色的独立女摄影师。
平行宇宙论最温柔的地方就在于这里,它让人们相信自己经历的所有事在另一个宇宙都能如愿以偿,自己和很多人之间都能有圆满的结局。
而在这个宇宙中,人们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其中之一,坚持下去,快乐地生活,这就够了。
但是眼下,命运巨变,她失去了所有家产。
多年来在妈妈的要求下学习的那些经商技能毫无用武之地,兜兜转转,她居然又站到了自己当初最想走的那条路前。
天意真不可谓不弄人。
庄鹤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周怀若身后,清朗的声音带些戏谑,但直达心底。
他问:连微博上打个广告,都要写上你是耶鲁大学毕业的?她蓦然回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写上去又不丢人……她边说边转回头。
的确。
逃避生活,自暴自弃才丢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
难得他这么开诚布公,周怀若听得心里微微一跳,再次回头去看他,浓眉深目的脸、下巴利落的线条尤其漂亮。
他和她距离半米,穿着白衣黑裤的居家服,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嫩得跟个大学生一样。
她跟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屏幕,忽然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写上了耶鲁?电脑上明明没有显示她那条微博的具体内容!我看到了。
你有微博?刚注册的。
她故意捂嘴,讶异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吧?为了小龚。
小龚玩微博都多久了。
此刻庄鹤鸣心中有无数句能够反驳得她哑口无言的话,但都在心头盘旋半晌,无法说出口。
最后他选了一句最没杀伤力的,佯作要拂袖离去的样子,闷闷道:多个粉丝你还不乐意了。
我乐意啊!周怀若急忙抓住他的衣角,仰着脑袋看他时眼睛亮得犹如一片湖水,你来我特别高兴,真的。
无论是现在还是认识你以来的数年间,尽管我一直都在太空中漫无目的地飘浮,但永远都会让我感到期待和快乐的事,便是你来了。
(2)周怀若深谙打铁趁热的道理,在以相当优惠的价格接下各种摄影预约的同时,铆足了劲儿向小龚取经,学她大范围地注册各平台账号、储备引流物料,雄心勃勃地准备全面发展她的摄影事业。
要说她在耶鲁大学经济学系的四年里学会了什么,那一定是——当机会来临,一定要不择手段地把握住,倾尽全力将它变成现实。
小龚虽然不懂摄影,但当模特儿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得出周怀若作品里的才气。
用她一个专业摄影师朋友的话来说,在给小龚拍的那组电影写真里,周怀若没有对电影场景进行一比一的还原,而是拓宽了视角,将重心放在人物和现实场景的融合上,通过色彩对比与焦点变换来营造作品的情感,但又始终紧扣电影本身的基调,做到了在角色模仿上的二次艺术创新。
小龚没这专业眼光,只觉得有几张柔焦的镜头拍得实在一绝,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像是诗中人、画中仙,飘飘然的仙气几乎要溢出屏幕来。
因此她愿意无偿地帮周怀若养号,手把手教她写段子、义务帮她剪视频、客串给客户化妆、当她新作品的模特儿,勤奋得公司同事都要以为那个神秘兮兮的摄影师若谷其实是她的新男友,她兢兢业业地把若谷带起来就是为了某天能凑一起,过一把公费恋爱的瘾。
宠是没错,但周怀若要是个男的,单凭那人格魅力都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小女生的魂儿,更遑论那张漂亮得超越了性别的脸。
届时情敌排山倒海,她实在没多少能脱颖而出的信心。
眼下她只是觉得,有些人又坚强又努力,她的好理应要让全世界看到。
所幸周怀若在商业运营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人像还是静物、宣传照还是写真,全都来者不拒地接单,每天起早贪黑地出门工作不说,拍完片修完图还能很好地兼顾各大平台的上传更新,将账号的热度一直维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专业得完全看不出是个自媒体新手。
用她的话说就是:让一个财团的未来继承人运营一个摄影师个人IP,不就等于用高射炮打蚊子嘛。
嘚瑟得呀。
小龚宠溺地戳戳周怀若的脑门,转身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再出来时递过来一个装在环保袋里的便当盒。
一打开,饭盒里是整齐码好的饭团与颜色鲜亮的各种配菜,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也不知道是多早起来做的便当。
周怀若心下感动,这些天她全身心投入新工作,经常是回到家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一天没进食,那时已饿得饥肠辘辘。
正要道谢,发觉小龚的目光相当明显地往庄鹤鸣的卧室那边飘,她顺着暗示望过去,这才注意到开了一条缝的卧室门,还有那张察觉她的目光后迅速躲回门后的脸。
小龚呵欠连天地叹道:哎,有的人啊,就是太傲娇,担心人家饿肚子又不敢自己送,非要折磨通宵直播的妹妹……说罢又懒洋洋地回房。
周怀若放下背上的装备,走到庄鹤鸣房门前,轻轻地敲门。
虚掩着的门很快打开,显然卧室主人一直站在门后。
他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问:有事?周怀若忍住笑,说:你别装了。
他尴尬地轻咳,揉揉眼睛继续演下去,装不知情道:什么?周怀若直接把便当盒塞回他手里,庄老板被她这个动作一下激得睡意全无,愣愣地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素色的盒子,这是拒绝他了?周怀若说:我一直都觉得,话是要人亲口说出来,才能留在心里。
食物也一样。
既然是你准备的,要送给我,那就应该由你亲手给我,它的意义才会经由你的手,留在我心里。
言毕,再伸手过去。
庄鹤鸣呆滞地将饭盒放回她手上,周怀若接过后,轻一迈步就靠进了他怀里。
谢谢。
她环着庄鹤鸣的腰,将侧脸贴到他胸前,尽量在两秒内结束这个单纯想表达谢意的拥抱。
离开前她大着胆子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发觉他绯红的两颊不比此刻的自己淡多少,赶紧背起装备逃出这个暧昧的气泡,只留下一句,等我回家。
一身睡衣站在门后的庄老板望着周怀若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半晌后才关上门,抿住唇想克制住即将溢出来的笑意。
她说,他在的这个地方是家。
(3)周怀若怀疑自己得了个田螺姑娘。
十二月末,元旦前夜,新年将近。
难得空闲的周末早上,天气预报从三天前就开始预言的初雪一拖再拖,气温却相当不负期待地降到了零度,风大得似乎随时要将行人吹走。
周怀若的房间没通地暖,冻人的室温中她在三床棉被里睡得正香,风声和光线都吵不到她。
昨晚给客户修片修到凌晨五点,她才刚睡下不久,这会儿雷打不动。
庄鹤鸣起床营业,小龚出门赶跨年活动,楼内各扇房门开关了几茬,也没能将周怀若吵醒。
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仍然家财万贯,和小龚坐在她的私人飞机上,准备飞去开普敦度假。
空姐如常为她准备好高级香槟和一些自助食物,以往她都懒得看一眼的欧式甜品如今却无比诱人,她吃得不愿醒来。
一旁的小龚也馋得不行,抓起一只马卡龙往嘴里一塞,嚼了几口甜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她捧腹大笑,说:马卡龙是法国贵妇的下午茶甜品,配着茶吃,一次也就咬一小口,吃一个下午也才吃一个。
你这一口一个的,不齁才怪呢!而后两人笑成一团。
不用担心房租和工作,不用几十几百地攒钱,不用小心翼翼地看客户眼色,那种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快乐。
吃着吃着,她忽然嗅到一股麻辣小龙虾的香味,浓郁的香气盖过甜品的奶香,像要游进她身上的每个毛孔。
她放下手里精致的慕斯蛋糕去寻找麻辣小龙虾,可那香味忽远忽近,像长了腿一般,每每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抓住的时候,又一溜烟地跑远了。
她恼了,毅然放弃香槟和甜品,强迫自己睁开眼,一瞬间就从私人飞机的世界穿越回了没暖气的巴掌房的世界。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将近傍晚了,今晚是跨年夜。
她揉着眼起床正要出去,看到小房间内的景象时却停止脚步。
床头旁的小桌上,原本凌乱的物品全部被归置整齐,她的相机、打光设备被挪到边角,插着电源正在充电,其余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部按照高低顺序排列好,甚至连昨晚她熬夜时喝的速溶咖啡的杯子、吃泡面剩下的垃圾,都已清理干净。
乖乖,她昨儿确实到海边出外景了,还和客户小姐姐一起捡了几只海螺壳当道具,难不成神话成真了?不对,不只是今天,她晃晃脑袋开始仔细回想。
自打她开始接约拍以来,都是回家忙完就倒头大睡,从来没给器材插过电源。
但第二天起来收拾,就会发现器材都充满了电,安安稳稳地放在她的包里。
还有,因着她那组成名作的原因,客人大多要求外景拍摄,但冬季海边哪怕没有太阳,紫外线也格外毒辣,跑了几趟后她整个人晒黑了好几个度,却在某天从包里摸出一瓶没开封的防晒霜和一副防晒冰袖。
还有一天她出外景忙到很晚,回家时恰好手机没电,独自等在一楼的庄鹤鸣还挤对她,说她不遵守承诺害他找不到她,要罚她扔一礼拜的垃圾。
结果第二天开始,她包里永远有一个充满电的黑色充电宝,小小巧巧的,刚好能握在手心里,每次手机濒临死亡时都能救它一命。
前些日子她忙得昏天黑地,连好好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压根儿没精力想这些事情。
现在空下来了,她细细回想,只觉得她捡的这田螺姑娘,心细如发不说,是怎么做到来去无踪的?一边想一边下楼,看到那位一点儿都不神秘的田螺姑娘正在客厅翻找着什么,她便打趣他道:怎么啦,找不到你的海螺壳啦?庄鹤鸣回头看她一眼,没理会她的玩笑,只说:找手机。
我给你打个电话响一下铃不就好了。
说罢,她摸出手机。
我没开铃声。
振动也有声儿的,大哥。
电话顺利拨通,闷闷的振动声在屋内响起,两个人竖起耳朵边听边找。
最终是周怀若在沙发缝里把他的手机找出来,那时电话还没有自动挂断,她看到来电显示上他给她的备注,是Miss.Tomato。
西红柿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她直接问庄鹤鸣:我怎么就成了Miss.Tomato啊?庄鹤鸣顿了一下,接过手机,搪塞道:随手存的。
扯呢?弗洛伊德说人的任何行为都跟潜意识有关,而潜意识是最能体现人类最真实想法的!他显然懒得跟她扯心理学,只反问一句:那你觉得是什么意思?这一下把周怀若给问住了,脑海中千回百转,最后疑惑道:暗示我是软柿子?你就挑中我这只软柿子捏?庄鹤鸣险些被这个无厘头的答案逗笑,他问:Tomato是软柿子吗?Tomato是西红柿,软柿子也是柿啊,难道软柿子不是软了的西红柿?他的嘴角浮起些许笑痕,说:我知道你常识匮乏,但没想到能到这种程度。
周怀若决定直接耍赖,要挟他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有胆子存,没胆子说?这和有没有胆子是两回事。
我也没问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意思不是吗?周怀若愣了,问:你看过我给你的备注?没。
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说:那我们交换?我告诉你,你告诉我。
换作别人,哪怕这说的是银行卡密码,他都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没兴趣。
偏偏这人是周怀若,偏偏他就是有点儿好奇自己在她手机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名字,在她世界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几经挣扎,抵不住诱惑,庄老板说:你先给我看。
那你不许耍赖。
我从不耍赖。
你最好是。
周怀若噘嘴,将手机屏幕转向庄鹤鸣。
原本带些期待的俊脸在看到屏幕上赫然的房东二字后瞬间黑下来,他扭开脸冷冷道:不喜欢。
她又不是问他喜不喜欢!周怀若得了逞,坏笑着收起手机,说:快点儿,到你说了。
庄鹤鸣气得抱臂,说:改了再告诉你。
刚才的协议里可没有这条!刚才我只是说‘先给我看’,意思是我先看了,再决定要不要说。
周怀若气得眼前一黑,说:你这还叫从不耍赖?这要是带他去商业谈判,分分钟能把对家骗个精光还不用负任何连带责任的吗?快改。
不许叫房东、庄先生这类,我不喜欢。
周怀若不满地嘀咕:这有什么好不喜欢的……太生分。
一个备注而已嘛!那你为什么纠结我给你的备注是什么意思?是真拿这人没辙,周怀若点击编辑键,正打算改成鹤鸣时,输入法自动跳出一只鹤状的小表情,她高高兴兴地选中,然后给他看,说:满意了吧?庄鹤鸣气得脸都绿了,咬牙切齿道:这是火烈鸟。
周怀若差点笑喷,说:我打鹤字时跳出来的!我不管。
我不喜欢。
那你来改,想改什么改什么。
我不要。
我就要你想的。
周怀若气得作势要揍他,这人不是冷面冰山吗?怎么为了个备注闹得跟个小孩儿似的?后面又想了好多个称呼都被他一一否决,周怀若正气得想直接写真是个浑蛋之际,倏忽想起庄鹤鸣手机里给小龚的备注,便打了一颗一模一样的粉色爱心给他,问:这样满意了吧?气鼓鼓的庄先生转头过来扫一眼,周怀若眼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却还是故作冷淡地问她: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她怎么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意思?周怀若的耐心已然见底,便故意推拉,反问:你说呢?这还差不多。
庄老板终于满意了。
周怀若收起手机,说:该你了。
庄鹤鸣微微侧脸,勾起的嘴角有点撩人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就是发现,你每次看到我都会脸红。
他顿了顿,加深了笑意,一字一句地道,每一次都会。
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周怀若的心跳就如同被人打翻的骰盅,乱成一团。
她失了语,连忙心虚地撇开视线,整个人却还是非常诚实地瞬间从头红到了脚。
对,就像现在这样。
庄鹤鸣存心逗她,一双眼睛微微弯起,看着原本傲然和他斗嘴的小孔雀羞成一个粉色的糯米团子,最终爽朗地笑出声来。
八年了,她一点儿都没变呢。
二排五座,最喜欢脸红的西红柿小姐。
(4)刺骨的寒风拂起落地窗浅色的帘子,暮色渐深,庄鹤鸣颀长的身影在帘子后若隐若现。
他抱进来一张刚洗晒好的床单,关上落地窗时对正坐在地毯上等开饭的周怀若说:今晚开始,你睡客厅吧。
周怀若一副要扑过去抱他大腿的样子,倒在沙发上声泪俱下地开演大戏,道:别啊,不要分房睡,我知道错了!庄鹤鸣抱着床单瞥她一眼,相当配合地问:错哪儿了?哪儿都错了!下次还敢吗?不敢了!他继续抬杠: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下次?不不不,不可能有下次!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语毕,擅自出戏,庄鹤鸣将床单丢到周怀若身上,无情地转身,只留下一句:再演你就回那个没暖气的房间过冬去吧。
他刚才演得不比她起劲吗?转眼入夜,周怀若洗好澡,搓着湿发开门出来,一缕香气钻入她鼻中,搅得她的肚子咕咕作响。
香辣诱人,是她在梦里都为之神魂颠倒的麻辣小龙虾!她循着香味走入饭厅,看到饭桌上已经摆好碗筷和满桌佳肴。
正盛饭的庄鹤鸣听到声音,淡淡地招呼她一声:吃饭。
厉害,小龙虾都会做?周怀若惊叹一句,凑近一看,饭桌最中央的那锅小龙虾在零星葱花的点缀下显得越发色泽红亮,白嫩的虾肉看起来质地滑嫩,叫人食指大动。
她赶紧坐到饭桌前,把庄鹤鸣递过来的一次性手套戴好,拿过一只小龙虾就开始剥。
庄鹤鸣盛好饭,瞧她的湿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将她的睡衣领子都打湿了一片,便伸手拿起被她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毛巾,走到她身侧一把将她的头发包住,轻声道:把头发吹干再吃,免得感冒,馋嘴猫。
周怀若哀怨地回头看他,说: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叫我呢,我以前很挑食的好不好?他面无表情地摇头,说:没看出来。
这不是给你面子吗?你辛辛苦苦给我做的,我不得认真吃,你才会高兴呀?谁说是给你做的?这里还有别人吗?庄鹤鸣一时语塞,只得催她:快去吹头发,虾我给你剥。
还有这等好事?周怀若立马摘下手套,扶着脑袋上的毛巾欢欢快快就去吹头发了。
再回来时果然看到碗里堆成小山的虾肉,庄鹤鸣安静地坐在她原本坐的椅子旁,侧脸的线条漂亮得不像话。
太完美了,这个男人,不仅会做麻辣小龙虾,还能在剥虾的时候,抵挡得住虾肉的诱惑……周怀若坐回原位,戴上手套后抓了一把虾肉塞进嘴里,鼓起腮帮子吃得那叫心满意足。
庄鹤鸣失笑地看她一口就解决掉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猴急得连发丝都吃进嘴里也没发现,便逗她,问:头发好吃吗?周怀若举手想撩开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又碍于满是油腻的一次性手套,只得求助庄鹤鸣道:帮我弄开……庄鹤鸣对她向来无计可施,只得慢吞吞地摘下手套,伸出一根手指去帮她撩头发。
他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肌肤,掠过眉尾,滑过耳尖,他感受到吹风机热气残留在她耳朵上的温度,灼热不已,令他整个人呆住。
周怀若感觉气氛不对劲,抬眸看他,被他眼神中铺满的深情击中。
时光匆促,当初只留给她一个清瘦背影的少年眨眼成熟,他的温柔契合着命运的脚步,贴着心涌来,潮水般将她包围。
他英气的脸庞慢慢在她眼中放大,棱角分明的薄唇,唇珠饱满,吻起来一定很软……她开始胡思乱想,一颗心怦怦直跳,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只觉得他若是就这样吻上来的话,她大约难以抵抗。
他指尖摩挲过她肌肤的触感,他怀抱的宽阔与温暖,还有萦绕在鼻尖令人安心的檀香,似乎都萦绕在她脑中,幻化成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向他靠近,靠近,再靠近……嘭!冬风猛地撞到窗上,玻璃发出一声抗议的声响,吵醒桌前暧昧的空气。
周怀若猛地回过神,发觉彼此之间的距离近得只能用厘米作计量单位,惊得往后一闪。
庄鹤鸣也迅速清醒,恢复正常。
心脏突突地跳,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意乱神迷的做法,紧张得不敢看她。
明明抱着一颗正人君子之心靠近,却鬼迷心窍,险些功亏一篑。
只不过是近距离接触的一个小动作,就撩拨得他仿佛有千只猫爪挠心般,恨不得……不能想,想了要出大事。
二人难得地沉默起来,气氛越发诡异。
庄鹤鸣故意轻咳几声,看了一眼那扇不懂事的玻璃窗,眼尖地发觉漆黑的夜幕中有纷飞的白色碎屑。
他说:下雪了。
周怀若随即也抬头望去,叹道:真的。
今年的初雪。
你和我的初雪。
身侧的人低声更正,周怀若回头,发觉那双向来清冷旁观、不落烟火的眼睛此刻只映照着她一人。
她意识到这点,方才还剧烈跳动的心脏忽然融化,温温热热的,像陷落在堆叠的柔软云层里。
是啊,即便她已经单方面地认识了他很多年,但这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他们可以共同度过的冬天。
她笑得灿若星辰。
共鸣被回应,宇宙中最饱满的一个梦境终于成真。
嗯,属于你和我的冬天。
(5)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周怀若正窝在沙发上,裹着庄鹤鸣给她洗好的新棉被在修片。
她点开微信对话框,给庄鹤鸣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在卧室的他睡眼惺忪地回一句:差点儿就睡着了。
周怀若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故意打趣地问他:给喜欢的人发新年快乐了吗?一楼的钟声终于停止,屋外绚烂的烟火仍在空中沸腾。
他回: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