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孙淳以诚相待,她却存着私心。
实际上,她说要嫁给孙淳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经过考量的。
她在现代都无法相信婚姻与爱情,更何况是对女子压迫甚重的古代。
她之所以努力赚钱, 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将来有保障, 而不是被迫嫁人,身不由己。
所以,嫁给牌位对她来说并非不幸, 反而是块挡箭牌。
此刻, 面对深情诚挚的孙淳,林悠然更加觉得, 是自己不配。
他才是天上的皎月啊, 为茫茫暗夜洒下一片清辉, 却又柔和温润, 不会灼伤凡尘。
这样的人合该有同样至善至纯的女子与他相伴, 彼此珍惜, 和乐美满。
多谢你。
林悠然哽咽开口, 让我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好的男人。
孙淳抬起手, 克制地抚了抚她的乌发,然后放开。
这就够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林二娘不管不顾地冲进军帐, 抓住孙淳的手,哭成泪人:表哥, 你怎么样了?我听到四婶的话担心得要死, 就算被族人惩罚也要过来看看你!孙淳不着痕迹地抽回手, 客气道:多谢二娘关心, 好在性命保住了, 只是恐怕余生要在床上度过了。
林二娘的哭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看着孙淳,颤声道:表哥,你别吓我。
林悠然聪明地猜到孙淳的意图,叹了口气,配合道:二娘,你觉得淳哥儿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吗?林二娘脸色变了变,视线隐晦地瞄向孙淳的腿,试探道:表哥往后就……瘫了?林悠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军医都说了,往后淳哥儿恐怕不良于行,需要有人时时照料,将来淳哥儿的妻子恐怕要辛苦些。
林二娘怔怔地没有说话,揪住孙淳衣袖的手却下意识放开。
孙淳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同林悠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二娘对他的喜欢,不过如此。
这时,外面又冲进来一个人。
柳福娘红着眼,语气臭臭的:我不怕辛苦,我来照顾你。
说完又故作骄傲地加了一句,不用你娶我,我不稀罕。
嘴上说着不稀罕,眼里却努力藏着担忧,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样的表现,和林二娘对比鲜明。
当然,林二娘并没有错,别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都不该对她道德绑架,让她搭上自己的一生。
林悠然出了军帐,同孙家众人打过招呼便回家了。
林二娘随后出来,失魂落魄。
一位年轻的婶子当面讥讽:二娘先前不是还说非淳哥儿不嫁吗?怎么,反悔了?林二娘勉强扯出一丝干笑,说:婶子说笑了,既然大姐姐对淳表哥至死不渝,我这个当妹妹的自然只有祝福的份。
对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若非孙猪牙坟头上的土还新着,我险些忘了,当初是谁争风吃醋,毁人清白。
林二娘面色一白,一个字都不敢回应,扎着脑袋匆匆走了。
军帐中。
柳福娘努力说服孙淳:我知道,你心仪吖吖,吖吖也说了要嫁给你。
可是,吖吖那么忙,没时间照顾你,我是她徒弟,你将来就是我师公,理应由我代劳。
孙淳对上她泪湿的眼,轻声道:福娘,吖吖不会嫁给我。
柳福娘惊讶得结巴了:为、为何?孙淳说:她拒绝我了。
柳福娘怔了一下,红着脸说:我说呢,吖吖怎么会瞧上你,也就我眼瞎。
这话,相当于变相表白了。
福娘,对不起。
孙淳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和缓,尽量不伤害她,我心里装着一个人,暂时没有资格接受你的心意,也不能许下任何承诺。
柳福娘眨了眨眼,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很快抹掉泪痕,洒脱地说:我知道,我也不想要什么承诺,倘若有一天你放下了吖吖,我也没有喜欢上其他人,就换你求娶我。
孙淳点点头,说:好。
柳福娘吸了吸鼻子,别扭道:那你可要快一点儿,毕竟喜欢我的人还挺多的。
孙淳笑笑,说:我会努力的。
他知道那么珍惜、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所以当有人珍惜他、喜欢他的时候,他也不想怠慢,不想敷衍。
***这场地动规模不大,只波及到三河沿岸的几个村子,草棚旧屋多有损毁,结实的砖瓦房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朝廷还是发下补助银钱,各级官员丝毫不敢怠慢,第二日就送到了受灾的村民手中。
林悠然也分到了属于河沿儿食肆的那一份。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赵惟谨。
是他八百里加急给官家送去劄子,是他对地方官起到震慑作用,受灾的百姓才能及时拿到这笔救命钱。
这日赶上阴天,赵惟谨旧伤复发,肩膀疼得厉害。
林悠然知道后,精心做了一盅桂圆甜汤送到银杏林大宅。
她到的时候,水牛正红着眼圈蹲在墙角自责:早说该买个小丫鬟,郡公偏不让,如今又嫌我等粗手笨脚不肯熏艾,就生生忍着。
林悠然见状,顾不得避嫌,上手帮他。
赵惟谨这下不作了,老老实实褪去外裳,暗搓搓享受着林悠然的亲近。
只是有些别扭,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那日夜里她说要嫁给孙淳的情形。
林悠然也在走神儿。
看着他线条紧致的背脊,她不由想到地动发生的那一刻他圈在她腰上的力道。
还有树冠砸下来的一瞬间,他揽住她的头,将她护在身下。
那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靠得那么近。
直到此刻,林悠然还记得他隔着衣襟的炙热,禁不住红了脸。
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赵惟谨反手摸到她的手腕,捏了捏。
林悠然连忙把艾条往上抬了抬,赵惟谨小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一个灼伤的红印。
赵惟谨哼道:熏了两次,烫了我两次。
就算想刺杀我,也不该用这么蠢的方式。
林悠然尴尬地笑笑,心虚地说:郡公多心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谢我什么?郡公救了我,还上书官家为灾民争取到银钱补助,合该一谢。
赵惟谨嗖地扭过身,目光沉沉地盯着她,这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林悠然点头:自然。
那你要以身相许吗?赵惟谨眼底氤氲着异样的情绪,像是在调侃她,又像带着几分真心。
林悠然脸上一红,说:郡公说笑了。
赵惟谨一本正经道:婚姻大事,我从不开玩笑。
林悠然一时间猜不透他是在戏耍她,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没有立即回应,免得入了他的套。
赵惟谨见她不说话,突然翻了个身。
林悠然正坐在榻边整理艾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波及到,猝不及防倒在他怀里。
赵惟谨衣襟敞开,蜜色胸膛近在眼前。
林悠然由于惯性贴过去,鼻翼间满是他的气息。
艾条散开,细碎的艾绒洒在两人之间,清新的药香混合着炙热的呼吸,勾勾缠缠。
赵惟谨冷不丁笑了:如果让孙淳知道你碰过我的身子,他可还会娶你?林悠然白皙的手撑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两颊绯红,失声道:谁说他要——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水牛焦急的声音:林娘子,二丫哭着找你,似是出了什么事!林悠然一听,顿时推开赵惟谨,借机离开。
赵惟谨就那么衣衫半解地倒在矮榻上,右手环住左肩,似是在挽留什么。
十一,跟去看看,别是孙淳那边生了什么变故。
没有谁比他更希望孙淳活着。
活着,他还有可能把小丫头抢过来,若孙淳死了,不用抢他就输了。
十一敏捷地掠过房梁,从窗户翻了出去。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很快,一只肥嘟嘟的小灰鸽扑扇着翅膀,落在案头。
赵惟谨这才坐起身,随意披上衣服,解下鸽腿上的信筒。
是吴英给林悠然新下的指令——勾引赵惟谨。
赵惟谨缓缓笑开:这个可以有。
他难得小心地把信纸卷起来,重新绑到鸽腿上,还很是大方地抓了把粟米,喂给小灰鸽。
小灰鸽其实挺不想吃的,然而看到这个可怕的男人笑得一脸荡漾,本能地意识到这时候走不合适,于是只能勉强留下被迫营业。
赵惟谨:你说,她会不会担心我过于英明神武,不敢冒险勾引?小灰鸽晃晃小脑袋,一脸淡定吃粟米。
赵惟谨:我要不要给她创造机会,让她大胆一些?小灰鸽啄啄咯吱窝,继续吃粟米。
赵惟谨:不然我干脆把孙淳派到西南边境,不待够十年不许回来。
小灰鸽:咕咕。
听不懂。
你也觉得这样略显下作?赵惟谨抿了抿唇,算了,省得她再哭。
粟米吃完了,小灰鸽也不在意,乖乖缩起脖子窝在案头等着解脱。
就在这时,十一回来了。
一个小娃娃被鸭棚砸中,须得尽快医治,水牛已经去请军医了。
人命关天,不需要特意请示赵惟谨,免得浪费时间,这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早已养成的默契。
赵惟谨点点头,神情恹恹的。
心想,其实他也没那么喜欢她。
不喜欢,就不用劳心又伤神了。
十一注意着他的神色,笑吟吟道:属下刚刚打听到一个消息,郡公想不想听?不想。
十一笑眯眯道:那属下就说了,林娘子并没有答应嫁给孙淳,如今照顾孙淳的是林娘子的徒弟柳福娘。
赵惟谨闻言,瞬间活了过来,确认道:再说一遍。
十一笑道:郡公说不想听来着。
明日就将你遣回东京。
赵惟谨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连日来笼罩在身上的浓浓丧气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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