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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北荒帝君陨落。

2025-04-02 00:59:51

落雪绵绵不绝, 掩盖了一切的声音,屋内烛火噼啪一闪,衬得汐姮的侧脸明灭莫测, 神情愈发的冷。

她没有让秦姣下跪。

顶着谢涔之的那张脸, 她也看不得那张脸做出这种怯懦的神情。

汐姮狠狠闭目, 猛地拂袖, 眼前熟悉的容颜如镜面般瞬间破裂, 露出属于秦姣的那张苍白小脸。

秦姣抬起双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 确认自己变回来之后,还来不及欢喜,便见汐姮突然抬手,右手掌心对着她, 她立刻痛得惨叫了一声。

啊!汐姮眼底金光闪烁,双眸一阖, 神识顺着那股神力, 瞬间侵入秦姣的颅顶。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急速闪烁而过。

她看到蓬莱, 身披枷锁的谢涔之, 却能使出法术反抗前来挑衅的秦姣。

——他不是全身修为都被她封住了么?汐姮微微蹙眉,心中冷笑, 谢涔之果然又在骗她!他总是如此,防不胜防,每次当她以为他这次是真心之时, 他总能对她留一手!紧拧的眉心透出几分清晰杀意,她压抑于心头的怒火又再次腾起。

她本以为接下来,会继续看到谢涔之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 继续寻机对付她。

谁知画面一转,是昆仑山。

是她独自闯昆仑山杀镇山灵兽的时候。

秦姣眼中的他,异常冷峻寡言,只是偶尔会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眼中透出几分无奈与忧虑,更多的时候,他是在闭目养神。

只有在她浑身是血地回来之时,他站了起来,但只是目送卫折玉将昏睡的她抱了回去。

秦姣眼中的谢涔之,侧颜异常失落。

他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汐姮都记得,他当年太不可一世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下无论人妖魔,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汐姮从前还是谢姮的时候,就曾想知道,他会不会有这样失落的时候。

可没想到,她居然是从旁人的记忆中看见的。

原来他真的也会如此。

他会在落寞至极之时,仍被卫折玉叫去为她看伤,可是在她醒来之前,他就孤零零地被赶了出来,她只知卫折玉一直在贴身照顾她,却不知道谢涔之来过。

原来他也会有付出却不被知道的时候。

汐姮嗤笑一声。

当年她为了他,在禁地里受重伤,忍着一身伤去给他送灵草,可他却说不需要,原来真是天道好轮回,他在旁人眼中的狼狈,都被她一一看见了。

汐姮还没来得及嘲讽上几句,下一瞬,嘲意却凝固在了唇角。

这是一个雪夜。

漫天大雪,满头银丝。

汐姮浑身一震,寒意陡至心底。

这是谢涔之?!他何时变得满头白发?还有这气息,分明已经不像人族……汐姮瞪大双眸,透过记忆中的秦姣,死死注视着那幻影中的男人,却看他突然回头,浑厚的气息如排山倒海,将秦姣击飞出去。

他的眼睛很冷,容颜苍白如雪,整个人都是冰冷的。

像是从雪中走出的修罗。

他亲手封了秦姣的声音。

他要杀秦姣灭口,却被汐姮撞见。

他又在魔族手中救下被欺辱的秦姣,可是却再也不继续伪装了。

可是为什么他不装下去了?汐姮抽回手,眼前的女子蓦地回神,昏倒在地。

汐姮站在原地,眼神惊疑不定,袖中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多意想不到的信息交杂在一起,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谢涔之……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强行定了定神。

他到底要做什么!骗她便罢了,可那一头白发又是怎么回事!他从一开始就在装,背负那么多屈辱来伪装,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他瞒她多少事,现如今,他又要去了哪里?就在此时,屋内门突然被急促地叩响,有个神族急急忙忙冲了进来,小殿下!不周山似乎是出事了!不周山?!汐姮眼皮一跳,眼底瞬间腾火,你说什么?!那神族喘了口气,继续道:方才赤言用传音铃联系我们,不周山突然来了强敌,那人修为极其强大,虽尚未正面看到是谁,可那熟悉的气息……赤言说,像极了天衍神君。

话音掷落耳边,犹如惊雷炸响,将人轰得险些晕过去。

汐姮心底一片冰凉。

他果然……去阻止了。

汐姮抬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把赤金神剑,嗡鸣不止,犹如龙鸣,她握紧掌中剑,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

-从昆仑到不周山,需要一段时间。

她晚了半日才发觉不对,所幸的是她原形乃是烛龙,穿云破空,三界之中速度最快,可瞬息飞至不周山。

汐姮急急赶到时,只见下方一片乱象。

她立刻用神识探寻四周一切,果真感觉到西南方,有一股不同于所有神族的陌生气息。

是他?汐姮拔剑冲了过去。

她想当面问清楚,他要做什么,与她挑明了便是!何必玩这种阴险的把戏!他大可和她杀个你死我活,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她从没觉得自己做的是正义的,她只能选择保护族人,他大可全都冲着她来。

可汐姮急急忙忙赶到那里,只来得及挥剑救下正在被无渠剑追杀的神族们,这把威力可弑神的上古神剑,在没了主人之时,根本不是汐姮的对手,立刻被汐姮一掌拍到了石壁上,在石壁上拼命发颤,像是要挣脱出来继续和她打。

是小殿下!这把无渠剑……难道是天衍来了?您亲自过来,难不成是昆仑的天劫石已经灭了?……那些声音在耳边乱糟糟的,汐姮喘着气,只顾着四处寻找谢涔之的踪迹,却根本没有发现他。

他没有在这里,那他还能去哪里?他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无论去了哪里,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未知的危险,如果她没有追上他,他都可能伤害她身边的人。

汐姮转身又要走,在半空中飞了一半,却突然一股尖锐的疼痛扎进心口。

浑身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干,她疼得抽了口气,没控制住气息,整个人往下坠去,半空中有人把她一接,稳稳落在了地上。

烈焰如火,玄金赤瞳,是赤言。

疼痛还在蔓延,汐姮痛苦地弯起腰,赤言用力扶着她的肩,四周的神族俱都惊呼一声,急急涌了过来,都焦急地看她如何。

怎么突然掉下来了?是不是受伤了?这把剑阴险得很。

赤言垂着双目,用力抿着唇,他突然知道了什么,此刻头一次如此沉默地不说话,只用力地扶住怀中的小姑娘。

许久,他听到她虚弱地叫了他一声。

赤言……她小心翼翼地,像是突然迷茫无助,问他:我心口疼,是不是哥哥他……不太好?-北域最高的灵台之上,谢涔之已与北荒帝君下了第三局棋。

茶饮三杯,棋下三局,便该散场了。

两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相对而坐,皆是天下最美的神祗风姿,只是一个虽力量已至崩溃,那浩瀚的神力仍支撑着四面八方的北域地界,而另一个,虽虚弱犹如凡人,却沉稳冷静,气场不输分毫。

北荒帝君玄缙执起一颗白子,最后落下一子,拢袖淡道:万年前,君与吾父这般下棋,一局之后,便是反目成仇,杀我神族无数,可曾后悔?谢涔之道:天道灭神族,是命定之势。

君便顺应这大势?我谁也不顺,可惜,北颜始终无法理解。

他意欲强行抵抗天道,可终究难挡此劫,可谁知,真正破劫之法,是在万年之后?玄缙抬起眼睛,威严又冷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眼前这个人,既是天衍,又不是。

玄缙亦有过年少轻狂之时,当年北颜帝君执掌天地,玄缙唯父命是从,父君在他眼里,威严而强大,乃是这世间最强的神,而这样让玄缙可望不可即的父君,身边最亲近之人,便是这位天衍神君。

玄缙当年对天衍亦是尊敬的。

父君威严公正,他比父君更令人畏惧,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甚至,连许多神族都不及他半分无情。

直到天衍杀了神族,玄缙才开始恨他,他拼尽性命和二弟一起护住尚未出世的妹妹,二弟魂飞魄散,玄缙忍着锥心之痛,战至力竭,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世事当真难料,当他终于成了父君那般的神族之主,天衍的元神却与无渠剑灵合二为一,成了如今的谢涔之。

玄缙在汐姮的记忆里见过他。

他妹妹在人世间两百年的劫难,都是来自于他。

但他,只能从记忆里看到表面上的皮囊,在今日见面之前,他都未曾认出这属于天衍的一半元神。

沾染凡尘的天衍,为情所困。

还是为了他的妹妹。

那些凡人等待着天衍的重生,用凡尘之心控制汐姮,让她爱上这世上最无情的天衍,受尽了磋磨,可到头来,天衍终究成了谢涔之,成了最有情之人,不再愿意拔剑弑神。

这算不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许久,玄缙淡淡一笑,如云广袖拂过杯盏,举起手中的酒杯,一万年不曾饮酒,再饮一杯罢。

他的时间到了。

谢涔之凝视着他,也抬起酒杯,仰头与他对饮一口,淡淡一笑,多谢。

玄缙凝视着他,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将手中白玉杯掷下,拂袖起身,满头披散的银发与白衣融为一体,迎风而动,而他周身浮现淡淡的白光,像是无数纷飞的萤火虫,向四面八方散去。

北域的天空逐渐便得灰暗,四面八方的结界开始瓦解。

银河倒流,神力形成无底的漩涡,环绕着二人。

玄缙闭目,嗓音冷漠,吾妹应当感应到了,你走罢。

-谢涔之走后,玄缙俯视着面前的整个北域。

黑暗,荒凉,冰冷。

这才是北域本来的样子。

这里原本是没有神族生存的,因为神族迁徙而来,他以神力覆盖北域,支撑了全族万年来的生存,可逃避,终究不能拯救所有人。

他还记得妹妹幼年时,总是闹着要离开这里。

小烛龙生性爱火,不喜冰冷,她穿着火一样的红裙,偏要去人间。

哥哥。

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他走到哪儿,她便跌跌撞撞地跟到哪儿,一路都在不甘心地朝他撒娇,哥哥带我出去玩好不好,你这么厉害,我们只出去一会儿,一定会没事的。

凡间的人也不全都是坏人,我就认识一个人,还是他把我孵化的!哥哥你看看我呀,你快答应我好不好?你如果肯答应我,汐姮今后肯定好好修炼。

我再也不欺负赤言啦。

哥哥!她很聒噪,他不堪其扰,无奈地转身,正好看见她满脸希冀地望着自己,一对龙角还没学会彻底收回去,小手抓着他的衣摆,恨不得爬到他身上来撒娇。

整个北域,眼睛最纯净最明亮的,便是他这小妹妹。

那时他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会故意闹脾气给他看,摔东西故意消失不见,可没一会儿,她又灰溜溜地回来。

哥哥,我不太开心。

她小声说:你抱抱我,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这丫头到底还是懂事的,不会故意给他添麻烦。

他若被神力反噬,小姑娘感受到异常,还会偷偷摸摸地钻进殿中,爬到他的膝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认真道:我陪着你。

虽然赤言对我很好,每天还有青羽他们陪我玩儿,可是我还是最喜欢哥哥。

等我一千年,我就能为你分忧了。

她将温暖的脸颊贴上他的脖颈,用烛龙天生的温暖,为他驱走一切寒意。

很可惜。

可惜她在他身边的日子太短,神族的生命这么漫长,日子却一下子到了尽头。

接下来的痛苦,需要她独自承受了。

玄缙能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整个北域的神族都感觉到了异常,化为原形在天空中不断地哀鸣,可没有人前来打扰他的陨落。

直至他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哥哥!落地的火凤凰化为人形,恭敬地在远处俯首,他身边的汐姮脸色惨白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

玄缙转身。

汐姮看见他的刹那,一颗心猛地下坠,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死死盯着他,像是不敢相信,你……为什么……她料想了无数画面,她觉得这是错觉,上次她的心口也是这么疼,可是哥哥只是虚弱而已,并没有要陨落的迹象,她觉得这一次一定也是如此,哥哥一定还会在的。

即使看到崩塌的北域结界,她也仍然坚信,他不会出事的。

他在她眼里,永远这么强大,只要有哥哥在,她每次自我怀疑、感到疲惫的时候,都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是在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怎么可能不在呢?明明约好的,他会永远做帝君,她永远做他庇护下的小公主。

汐姮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像是在梦游一样,又呆呆地问了一遍:你是要离开了吗?玄缙看见她满眼迷茫和无助,亦觉心疼万分。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轻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朝她招招手,汐姮迟疑地上前。

玄缙抚摸着她的发顶,还记得么?神族要毁灭天道,是因为不信天命。

既然不信天命,你便要相信,哥哥还在你身边。

她固执地摇头,可是,你就是不在了。

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是不是和谢涔之有关?她抓着他的衣袖,说:如果是他,我去杀了他,你会回来吗?如果我现在就灭了天道,你是不是就不会消失了?如果我——话还没有说完,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都不可能。

离开的人,怎么还会回来呢?她最终,也只是寻到了二哥哥的一缕残魂,可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她眼睛通红,像是弥漫着暗红色的血,心底乱糟糟一片,一根弦崩在脑中,发出尖锐的嗡响,眼前天旋地转,黑暗要将她淹没,拖入无底深渊。

为什么呢……她都这么努力了,她从来都不喜欢杀人,她讨厌做不择手段的人,她最深切的愿望,只是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没有任何不开心的事。

汐姮死死咬着牙,固执地低着头,脸色隐在一片灰暗中,只是拼命地抓着他。

别走……直到她感觉到头顶一轻。

那只放在她头顶的温暖大手消失了。

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