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延打电话准备叫餐, 却被周奚拦住,去楼上吃吧,我记得上面有家花园餐厅。
宁延其实有轻微洁癖, 对气味尤其敏感, 虽他从不提, 但周奚早就发现每回在酒店房间用完餐, 他都会打开客厅的窗户吹一宿。
宁延读懂她的这份小心意,俯身又亲了她一下, 说好。
周奚进屋换衣服时, 宁延叫了酒店服务,把她弄脏的衣服拿出送洗, 等她出来, 两人手牵手坐电梯上楼吃晚饭。
餐厅人少,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
点完餐,周奚抿了一口气泡水,放下水杯的同时,潇洒地开了口,我和柏远山就是在餐厅认识的。
她对上宁延的柔和目光,自嘲道, 很俗套的剧情, 我吃完饭发现钱包掉了,他借钱替我付了账。
和柏远山认识时, 周奚还在念研一。
那天, 她同往常一样去学校旁边的餐厅吃中饭, 谁知吃完付账时才发现钱包不知所踪。
彼时, 周奚正在与服务员说明情况, 告诉他们晚点会送钱回来, 谁知一个有些眼熟男生走了过来,帮她付了钱。
我叫柏远山,在生命科学院念博士。
男生微笑着对她说。
这家餐厅毗邻学校,来就餐的大多是斯坦福的学生,周奚和柏远山都是常客,虽从未打过招呼,但对彼此的面孔都算熟悉。
周奚道谢,领下这份善意,并留了柏远山的联系方式,第二天便把钱还了回去。
他们学校很大,两人又在不同的学院,本不会有太多交集,但奇妙的是,自那次之后,周奚总会时不时偶遇柏远山。
一来二去,他们渐渐熟悉起来,在周奚即将毕业时,柏远山向她表明了心意,周奚,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酒店餐厅褐黄的光打下来,服务生把一份奶油虎虾放在了宁延面前。
宁延轻点下颌以示谢意,待服务生离去,他才把视线转回周奚脸上,说:你应该没答应吧。
嗯。
一方面,周奚对柏远山虽有一些好感,但远不到喜欢的程度;另一方面,她早已拿到了华尔街的offer,会常驻纽约,而柏远山要留在斯坦福继续学位。
她本就没有谈情说爱的想法,更妄论要去经营一段异地恋,所以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后来为什么答应呢?宁延好奇。
被感动了。
周奚耸了下肩,和很多女人一样,分不清感动和爱。
被拒绝的柏远山并没有气馁,而是一如既往地对周奚表达爱意。
而和其他追求周奚的男生不同,柏远山性子很温润、有分寸、最主要是,他没有让周奚感觉到被爱的压力。
他会在敏锐地感知到她工作的焦虑和压力时,和她分享趣事,逗她笑,让她偶尔体察到生活远不止大盘指数和基金收益;他会专程来纽约陪她过节,却在看见拖着一身疲惫晚归的她时,悄悄躲到一旁,再悄无声息地回学校;他会得知她急性胃炎时,扔下实验连夜赶来纽约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周奚前20几年的感情一片空白,在过往的亲身经历里,无论是父母,还是齐琪乔柏,单是旁观她都觉得累,而那些穷追不舍的追求者更是让她倍感烦躁,唯有柏远山,他像一杯温水,不烫不冷,又如涓涓细流,不汹涌不湍急,让她觉着舒服,觉得好像谈个恋爱也行。
于是,在她25岁生日那天,她看着在公寓楼下等了大半夜,却连条信息都没发过给她男人说:即使我答应做你女朋友,大概率也是维持目前状态,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试。
柏远山不介意,他欣喜若狂。
如周奚所言,成为男女朋友后,他们的状态没有太大改变,最大的区别是,柏远山等她的地点从楼下到了楼上。
周奚依旧忙得脚不沾地,满心满脑只有工作,但柏远山毫无怨言,还是和从前一样,润物细无声地爱着,她——冰箱里永远不缺他精心准备好的各种食物,卫生间和浴室里总有新的纸巾、洗发水和沐浴露,床头的抽屉里常备药总会定期换新……齐琪常艳羡地说:柏远山这种男人简直绝种了,我怎么就没这运气。
周奚每次听到都会反驳,难道我不好?你好个屁!齐琪吐槽,哪有女朋友做成你这样的,你俩在一起那么久,别说旅行,约会有几次?也就柏远山能忍受你。
周奚事后问柏远山,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忍受吗?柏远山笑着抱住她,当然不是。
我没和你去旅行过,也不怎么约会,你真的不介意吗?不介意。
柏远山认真说,我挺喜欢陪着你加班的,你工作的时候很漂亮。
齐琪听到这个答案时直翻白眼,直言:完蛋,他被你吃得死死的,彻底没救了……可就是这个齐琪断定被她吃得死死的男人,在某一天午夜突然给周奚发了一条告别短信,只有一句话,周奚,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那时,周奚还在公司会议室头脑风暴,她只瞄了一眼,然后将手机反扣到桌面上,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回了一个字:好。
齐琪知道后,把她大骂一通,你就说好?你至少问个理由吧?有什么好问的,他要说自然会说。
她坐在地上把柏远山留在公寓里的东西装箱,叫来快递寄给他。
然而,两天后,快递通知她,无法联系到收件人。
周奚一打听才知道,他在半个月前就已离开学校,回国了。
我后来才想起来,他回国前有和我提过。
周奚吃着沙拉说,他当时说家里有点事,需要回国一趟,最近不会来纽约。
宁延把处理好的虾递给她,推断:他是不是家里出了变故?周奚叉了一块虾肉进嘴里,边嚼边点头,对,他家的药厂爆炸,死伤了很多工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柏远山告诉她的,而是齐琪辗转从他好友那里探听来的。
柏远山父亲是经营药厂的,专做抗癌药物的中间体,当年在蓉城和国内小有名气。
那次事故是药粉车间爆炸,柏家的药厂不仅炸了个稀巴烂,还死伤了好几十号人,就连柏远山父亲也在事故中重度烧伤,送到医院没撑过48小时就撒手人间,而他母亲因为不堪刺激也中风了。
死伤赔偿、上游供货商的货款、银行欠下的贷款、药厂上千个职工的生计……一下子全压在了年轻的柏远山身上。
宁延说,他或许是不想连累你。
周奚挑眉看他,你这么觉得?至少他这么觉得。
也许吧。
后面的故事,宁延已经能猜到。
在柏远山穷途末路时,柏父的好友老何董出手相助,帮柏远山解决了困难。
为了报答这份救命之恩,柏远山没再回美国,而是留在翔朝工作,后来又娶了自小就喜欢他的何玥,成了何家的女婿。
这么一看,也是命运弄人。
可是,人这一生无时不刻在做选择,或大或小,或主动或被动,有顺势而为,也有身不由己,有人终其一生都活在懊悔当初的选择里,有人却能穿越命运的荆棘走出一片康庄大道。
放弃并不软弱,无法割舍是最大的苦痛。
柏远山选择深埋对周奚的感情,可从今天何玥拿出的那些物证看,他并没有割舍掉过去。
那是他的事,我干嘛替他烦恼?周奚不以为意。
宁延对此深以为然。
——一顿饭的功夫,周奚就平静讲完了几年的故事。
周奚晚上有一个全球视讯会要开,宁延将她送回房后,自己回了隔壁房间处理工作。
两人各自忙到十一点,直到周奚发信息告诉他结束了,宁延才回去。
她挂着耳塞去开门,进门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kiss,亲吻了好一会儿,她才放开他说:刚才开会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宁延垂眸看着她。
周奚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微微仰头,说:上次从日本出差回来,你去接我,不是遇见了柏远山吗?宁延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他当时的手是因为救我才伤的。
周奚简单把在东京的那段意外讲了一下,临末说:知道你不会多想,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声。
宁延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明白她在为他打开领地,更是在尊重和相信他,尊重他的感受,相信他完全有能力处理好一切感受,无论好坏。
在餐厅听完她与柏远山故事时,宁延未曾去指摘,或者说一些假如是我会怎样做的话,但他心里和她想的一样,柏远山的觉得不是情深义重,而是软弱和怯懦。
表面看,他是不想连累周奚,但实质上是以爱之名剥夺了周奚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又或者说,他不敢,因为他不相信他们的感情,不敢相信周奚会选择与他同甘共苦,共渡难关。
他自以为是的深情只能感动自己,和那些看不清真相的人,无法感动宁延,更感动不了周奚。
宁延相信,当有一天,他和周奚遇到相似的困难,他们都会坦诚告知,同时更坦然地接受、尊重对方做出的选择。
就像现在,她如实相告。
宁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两人帖得更紧。
他低头咬住她的唇,也选择如实相告,不会多想,但会有一点点不舒服。
不舒服什么?周奚在亲吻的间隙问。
宁延按住她的腰将她托抱了起来,压在墙上,从唇亲吻耳侧,说:我那时候已经是你男朋友,你遇到意外却没有告诉我……呼吸撩在她的脖子上,周奚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气息不稳地问,就这样,没了?还有。
宁延含住她耳垂,说:下午听见何玥说他为你受伤,再回想那天在机场的事,感觉自己有点傻。
当时,他以为两人不认识,还打趣周奚,翔朝白白送了鸿升一票。
周奚在他肩头笑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他,还有吗?宁延作思考状,暂时没了。
宁延以为她会揶揄自己,不想她目光动了动,竟认真解释,那时候只是喜欢你,也觉得都是过去的事,没必要讲。
宁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压着心跳故意问,那现在呢?现在?周奚对上他的目光,用手指缓缓碰了碰他的眼皮。
她说,宁延,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