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雷之事,姜娆一行人早有预料,知道孟辞舟不会把所有火雷都赌在一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火雷就在姊图坊,但事先几人就预备了用人质换取火雷的消息。
原本是姜娆要做那个人质,只是没想到方才被姜琸抢了去,她事先准备的防身暗器,也只好趁着劝阻拉扯姜琸的时候塞进他手里。
这一场祸事到底有惊无险,该死的人已经死了,该受罚的人却不好罚。
姜娆下了令,齐曕的人就要动手。
却不等他们上前,赵焱带过来的人全都下意识握紧了刀,竟是一副随时要反抗的模样。
只是因下令的人是姜娆,他们并没有真的动作,皆是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
但这种犹豫,落在上位者的眼中无疑是刺眼的,姜娆就算再心大,在这一刻,心底也升起了一股戒备和恼意。
你们是想对我动手吗?姜娆扫了一圈众人,目光凌厉如刀锋,最终这目光落在了赵焱身上,她换了稍和缓的语气,神色却淡漠,皇叔的人是什么意思?都退下。
赵焱默了默,高声呵斥了一句。
这些人这才松了手,默然不语。
齐曕的人上前,将赵焱拿下,姜娆倒没将赵焱如何,只是命人将赵焱先关进了方才那间石室。
等赵焱的人散去,姜娆从姜琸那里拿了药,去给齐曕上药。
这里只有给孟辞舟准备的一驾马车,姜琸在马车里,齐曕便去了树下,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四周的人举着火把,将夜色照得通明,月华辉映,与明黄的火光混作一片,时而清冷寂静,时而温煦柔和。
姜娆把纱巾放在一边,先给齐曕上药。
她动作很轻,却还是担心他会疼,鼓着腮帮子朝他手上轻轻吹气:疼不疼?疼。
齐曕应了声,声音轻飘飘的,连一丝颤抖也无。
姜娆抬眼看他,见他神色宁和,不像很疼的样子,默了默,说了句:那我轻一点……轻一点——齐曕拖长着尾音重复她的话,语调慢悠悠的,公主还不如亲一下。
……姜娆又抬眼看他,本想说他没个正形,却见他神色有几分认真,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她看了他片刻,探身凑过去,小小的脸蛋望着他,泛了一点红,像夕阳映照的霞,她并不顾忌周遭的人,软软的唇印在他下巴上,厮磨了片刻。
齐曕眸色微沉,揽臂将面前蹲伏着的小人儿一勾,抱到了腿上。
姜娆由着他,并不抗拒,乖顺地偎进他怀里,小声问:要是箭上有毒怎么办……齐曕怔然了一瞬,笑起来:若我不挡,便是他中箭,公主总得选一个吧?姜娆摇头:那我宁愿是我自己。
话音刚落,她腰上就被狠狠掐了一把,齐曕的声音沉下来,落在她头顶,语意威压:你敢。
姜娆笑,从他怀里退开:好啦,药还没上完呢。
她刚要下去,他稍一卷臂,又将她箍紧:就这样上。
他将受伤的手递到她面前。
她索性坐在他膝上,继续给他上药。
齐曕问:公主打算怎么处置恪亲王。
姜娆动作微顿。
她将纱巾缠好系好,想了许久才说了句:等回到奉明再处置吧,也要看看陛下的意思。
公主很在意袖箭?齐曕又问了句。
姜娆系好了纱巾,闻言抬眼看他。
她目光有些空洞,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齐曕抬手,看着她缓慢眨动的眼睛,长指极轻地抚了一下她浓密的睫羽。
姜娆觉得有些痒,又眨了眨眼,他的手收回去,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眼眶被揉得有些发红,看起来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她的声音却有些飘忽,像空灵的风:三皇叔带兵之人,怎会疏忽至此,连孟辞舟藏在袖中的暗器都没发现。
他不过是故意的,他想让姜琸死。
难道对他来说,皇位上坐着的是不是姜氏的人,真的比一条同甘共苦过的人命还重要吗?齐曕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赵将军镇守北境多年,北境苦寒,他却几乎从未回过奉明,可见,他从未有过逾越之心。
姜娆聚拢了目光,看向他。
齐曕望着夜空,看着缥缈的云散成了雾,他才收回目光,低头看怀里的人。
他轻声道:或许,对他来说,重要的并不是皇位,而是姜琸并非真的姜琸,姜氏之人,被另一个人所替代。
若是,有朝一日,臣也被——齐曕的话没说完,姜娆抬手,细长的指堵住了他的唇。
她有些明白了,心底总算好受了些。
原本,回奉明之前,姜娆是不准备去见赵焱的,但没想到,赵焱却是找看守的人传了话,主动要求见她。
姜娆去马车边,叫姜琸一起,姜琸却道:赵焱之事,全权交给皇姐处置,朕……就不过去了。
他到底是有些难过的。
上殷的少年,谁不曾景仰过镇北将军,只是如今,这位他曾景仰过的英雄,千方百计想要取他的性命。
姜娆独自去了石室。
关上门,站在墙边的赵焱转过身,看向姜娆。
姜娆刚要开口说话,赵焱扑通一下,径直朝着她跪了下去。
三皇叔,你……姜娆皱眉。
公主,微臣自知犯上弑君,是为诛九族之罪,不过……赵焱苦笑了一下,臣自幼父母双亡,镇守北境多年亦未曾婚配,无儿无女。
臣孤身一人,无谓九族,所以,此罪唯有……以死谢之。
姜娆心头恼怒,听了这话,胸口却也不由得一阵滞闷,一时竟无话可说。
赵焱又道:在死之前,臣这条命,还想再……再死谏一回。
皇叔……臣赵焱,恳请公主登基为帝!石室里赵焱的声音陡然升高,像是恨不能震天呼地,让天下人响应,姜娆被这一声高呼震得愣在了原地。
她原本以为袖箭一事后,自己再听见赵焱说这样的话,一定会被气个半死,可方才听他说他自幼父母双亡,听他说镇守北境多年未曾婚配,无儿无女,她此时此刻,竟只觉无奈,只觉酸涩。
赵焱看了姜娆一会儿,见她没说话,又朝着她重重拜倒下去,额头磕在地上,砰一声响。
姜娆知道,这是一个信号,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大约就是要以死进谏了。
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生生挤出来的一般:……三皇叔,我不会有孩子。
赵焱身形微凝,慢慢抬起头,皱眉看向她,有些不解。
姜娆重复道:我不会有孩子。
公主……早知道皇叔的执念如此之深,我就该早些把这件事告诉皇叔。
三皇叔,我不会有孩子,我喝了药,这辈子生不了孩子的。
生不了孩子,就算她做了皇帝,将来总有一天她会老,到时候该把皇位给谁?甚至,不用等到她老,只要她做了几年皇帝还没有孩子,朝廷民间必定议论纷纷,到时候谣言四散,又该如何解释?不会有子嗣的皇帝,难道不会引来天下的觊觎?赵焱这回终于明白了姜娆的意思,看她悲怜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是在说谎,一时震在原地。
姜娆絮絮说起旧事:当初要去安梁,我早就抱定了赴死之心,又想身为姜氏,纵使为了家国要忍辱负重,却也绝不愿怀上仇人的孩子。
所以,我自己喝了药。
……可是……可是难道如今就没法子医治吗?姜娆摇摇头:没办法。
我早就坏了身子,此生无法怀育子嗣。
三皇叔若是不信,大可请信得过的人为我看诊。
赵焱跪在地上,望着她,仍是难以置信,却良久都再说不出话。
吱呀一声。
门开了。
姜娆蹙眉,转头看,却是齐曕。
他看着她,眼神深而静,像一泓深潭。
姜娆讶然了一瞬。
她原本是让他在密道外等她,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门外。
那方才那些话,他听见了吗?姜娆有些不安。
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一直没有告诉过齐曕。
隐瞒实情,他知道了会难过吧?会不会生气?姜娆转回脸,对还跪在地上的赵焱道:三皇叔,我走了。
她转过身的时候,赵焱仍旧跪着没说话,眼神有些呆滞,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到了门口,她迎上齐曕,目光却微微闪躲开,只看着脚下的路说了句:走吧。
她从他身侧走过,两人刚要擦肩,齐曕忽然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拢进了他掌心。
她动作僵了一瞬。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公主金尊玉贵,臣哪能让公主走路。
说罢,他忽然将她抱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抱紧了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他心口。
两个人紧挨着,她能看清他微红的薄唇,坚/挺的鼻,能看清他潋滟桃花眼里,清凌凌的笑意。
齐曕……她有些呆。
公主流口水了。
啊?她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唇角,摸上去才发现是齐曕在逗她。
她方才的确心神荡漾,脸一下子就红了,抬手虚握了拳,软绵绵捶他胸口:又戏弄我……又?齐曕挑眉,臣对公主且敬且爱,几时戏弄过公主?她小小的拳落在他心口,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被他一句且敬且爱逗笑。
齐曕声音低低的,颔首看她,眉眼温柔:终于舍得笑了?她抬眼,撞进他眸深处,仿佛能看见那里隐秘的、翻涌的潮。
她心口一酸,眼眶就红了,埋首在他颈间,声音嗡嗡地问:你早知道了,是不是?齐曕低声笑了下,胸口温柔的震颤,应她:早知道。
她抬眼。
他望着她,眉眼含春风:公主是臣心上人,从来与其它无关。
他笑意深了几许,咧开嘴,忽地带上几分少年意气:再者,若真有个混小子来争宠,臣可受不了那委屈。
姜娆噗嗤笑出声。
笑意散去,她心口紧得厉害,只好用力抱紧他。
只是紧紧抱着他,好像就能填满一生的荒芜。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