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贺府赐给齐曕的事情很快敲定,因只是赐府,而不封官,不给齐曕实权,故而朝上反对的声音很少,且这些反对的声音没两天也消停了,一切还算顺利。
到了六月中旬,贺府上下归置得差不多了,齐曕便从公主府搬去贺府。
六月的天十分炎热,姜娆不过顺手拿了两只轻便的小匣子带来贺府,一进屋就已经累得不行,赶忙凑到冰块边上消暑。
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稍凉快了些,姜娆问:侯爷人呢?还没来吗?抱秋拿了一柄扇子在姜娆边上给她扇风,一边扇一边答:奴婢方才瞧见侯爷在外头和墨云说话呢。
姜娆抿了抿唇,没再接着说下去,转而问:今日朝上有消息了吗?对赵焱的处置就在今日,姜娆故才有此一问。
抱秋看了一侧给姜娆倒水的拂冬一眼,拂冬将倒好的水送到了姜娆手边,小跑着出去找了鸣婵进来。
鸣婵说朝上的消息道:陛下呵斥了恪亲王,罚了褫夺封位并幽禁两年。
姜娆喝了口水,再没听见鸣婵的声音,抬眼疑惑看她:然后呢?北境的兵权呢?这……陛下在朝上没提起兵权的事。
没提……姜娆放下杯子,喃喃有些不解。
只不过……鸣婵隔了片刻又出声,话说了一半却又噤了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娆看她,正要催问,门外传来脚步声。
齐曕进来了。
一想到自己在帮他搬东西——虽然只是顺手拿了两个小匣子而已——但齐曕可是完全空着手的,姜娆心里瞬间不平衡,见齐曕进来,只瞪了他一眼,又看鸣婵:你继续说。
鸣婵却不说话,瞟了齐曕一眼。
姜娆发觉了她这点小动作,皱了皱眉正想问,齐曕开口吩咐了句:退下吧。
是。
鸣婵急忙应声,退出了门去。
齐曕往冰块边上走。
他从外头进来,面色却如常,别说汗珠儿,就连肌肤泛红都没有,好似是个冰块,和外头蒸笼似的热天然隔着一道屏障,百毒不侵。
他走到冰块边上,略微弯腰用食指在装冰块的镂孔炉子上划了一下,凉意渗过指尖,往深处蔓延了几寸,随即消散了。
齐曕道:臣哪里惹公主不快了,从臣进门,公主瞪了臣好几眼了。
姜娆微微仰头望着他欣长的身形,语气带着恼意,声音却是娇嗔的:明明是给侯爷搬东西,结果侯爷倒好,本公主在这儿受累,侯爷却在外头和人闲聊躲懒。
她想往后倚倚身子,发现坐的是凳子,只好放弃,续问道:侯爷和墨云在说什么悄悄话?齐曕低着头,看着镂孔炉子,闻言瞳仁缩了一下,几不可察,他抬眼再看她时,目光已经格外柔和,带着点哄慰:公主,臣有话想同公主说。
他语调称不上严肃,姜娆心底却好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忽地不安起来。
她直了直身子:什么话……臣——圣—旨—到—!拖长着的尖细音调并着热浪从门外灌进来,冷不丁地打断了齐曕的话。
两人皆是一怔。
姜娆心道这时候来的什么圣旨,狐疑起身,两人一道出去迎旨。
传旨的是位熟人,正是姜琸身边的吴公公。
派他出来传旨,足见旨意不简单。
吴公公小心翼翼打开圣旨,朗声念道:陛下有旨,齐氏齐曕,运筹帷幄,妙算神机,堪为将帅之才。
恪亲王镇守北境,蛮人屡屡犯境,今恪亲□□令状,自请前往北境荡平蛮夷,朕以为,恪亲王勇武,齐卿神智,二人相辅,定灭北蛮。
故,八日后,命你二人领兵启程,出征北境。
高嘹的声音在酷暑的日头下久久盘旋,姜娆忘了起身,齐曕已经接了旨。
吴公公带人离去,齐曕吩咐了院子里的人都退下,姜娆虽起身,却还愣着。
公主……齐曕低低唤了声,哀悯的语调里像是有未尽的话。
姜娆抬眼看他。
就算姜琸打算攻打北境,也绝不会想到给齐曕兵权让他去,除非……是齐曕自己要去。
公主,是臣自请去北境。
他像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下一刻就开口印证了她的猜测。
齐曕……你在说什么?她站在原地,隔着一道明晃晃的天光看他,只觉视线有些模糊。
齐曕默了默,话音沉而缓:若无孟辞舟一事,恪亲王回北境,灭蛮人或可徐徐图之。
可到底事情已经发生,陛下已决意收回北境兵权。
江山方稳、兵权更迭、将帅易主,于北境,且不说蛮人会不会趁此机会出手,就算他们安生,一旦恪亲王失了兵权,军心易散不易聚,至少未来十年,甚至十五年,上殷都再难有机会荡平北蛮。
这些话仿佛飘在远天,有些渺远,姜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起初的愕然过后,她明白过来齐曕的意思。
兵权是一定要收回来的,这是为长远计,可是上殷未来二十年里,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比赵焱更了解蛮人,北境若一定要打,那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可是你、你为何要去?姜娆茫然又急切地问。
北境蛮人虽不及玄武军人多势众,但蛮人凶悍,又是在草原荒漠之地,他们无论体能还是多年生存的经验积累,都占据着先天的优势。
上殷抗衡蛮人足以,但要灭蛮,却很难很难。
齐曕听姜娆这般问,却是笑了笑,眼神颇有些爱怜地凝注着她:男儿生来该浴血为国,为何我不能去?姜娆心尖儿一颤。
天下子民,皆可为国而战,包括她自己,那为何齐曕不能去?只是……只是她不想他去冒险。
她不知道,若他出事,她这空空无所留的一生,还能剩下什么。
一具空壳吗。
姜娆转身,背离他快步走开。
娆娆。
他唤她。
她停下步子,声音尚且稳重:我去给你收拾些衣裳。
身后的人似是叹息了一声,朝她走近。
他每走近一步,就能将她肩膀细微的轻颤看得清楚一分。
他走到她身后,环着她的肩抱住她,落在她肩头的掌心微凉。
娆娆……他声音很轻,别怕,等我回来。
姜娆忽地转过身,面朝着他整个人陷进他怀里,她抱住他的腰,死死抱紧: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齐曕,我会一直等你。
*六月二十,赵焱齐曕领兵出征。
蛮人凶悍异常,草原天气变化莫测,上殷将士起初出其不意,打得很顺利,到了后来,深入腹地,形势便渐渐不容乐观。
这一场仗打得十分艰难,除了要面对凶狠且神出鬼没的蛮人,将士们更有许多折损在了草原恶劣的天气上。
好在,赵焱熟悉蛮人,也熟悉蛮地,很快制定出了合适的战术,又有齐曕谋布,最终,顺利荡平了北蛮。
大军归来,已经是一年多后。
齐曕留在后头收尾,安置民生,要比大军晚一个月回朝。
此回大胜,宫中有宫宴庆贺,姜娆道是染了风寒,没进宫。
她独自在院子里,饮了半个时辰的酒,最后一盏酒,洒在地上,敬了赵焱。
赵焱死了。
死在了与蛮人首领的决战。
因他的死,将士们激愤不已,一举歼灭了敌军。
抱秋给姜娆披上了披风,递上了一封信。
侯爷到哪儿了?再有十来天就该回来奉明了。
姜娆点点头,拆开齐曕给她的信,一字一句地看。
她想他想得紧。
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姜娆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侯爷快回来了,贺府该打扫一下了吧?虽赐了府,齐曕却一直没摘贺府的匾额,不过知道的人也多半称齐府。
抱秋笑道:一直收整着呢,再仔细的,公主吩咐下头的人去打整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姜娆到底按捺不住,忍了两日便说风寒痊愈,火急火燎往贺府去。
齐曕喜甜,姜娆在马车上看见路边铺子里有卖甜糕的,便吩咐拂冬去买了来。
齐曕暂且吃不到,她念着他,口味倒不自觉像他了。
等着拂冬买糕点的工夫,马车停在路边,后头药铺里走出来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说着话。
齐大人也真是,这都回奉明了,又是立了战功回来的,干嘛还躲躲藏藏的,回齐府安安生生养伤不好吗?公主……姜娆手里正倒茶,忽地失了神一般,一直提着茶壶,任由茶水漫出也不动作。
热茶泼了一片,抱秋慌忙用帕子去擦,姜娆却顾不得,猛地放下茶壶,急忙掀开了车帘。
外头说话的二人刚巧路过,被吓了一跳。
就算不认得姜娆,他们也认得长公主的车驾,两人连忙行礼,姜娆摆手止住,急问:你们方才说……齐大人,哪个齐大人?马车外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回公主,我们说的是……是从前晋国的清河侯,齐曕齐大人。
他……受伤了?见姜娆脸色一变,答话的人便也有几分犹豫,但也不敢撒谎,只好如实答道:是。
齐大人在战场上为救赵将军,被曼达一刀砍中了要害,受了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