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达正是蛮人的首领。
赵焱死在与曼达的决战中,齐曕身受重伤也没能救下他,可见这个曼达十分厉害。
姜娆心口一紧:身受重伤,那他现在……一直没开口的另一人忙道:公主放心,齐大人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了一段时日,但万幸随军有一位姓冯的神医,医术高超,将齐大人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如今齐大人已经没事了。
姜娆心口仍不得放松,只问:那……那他现在在哪儿?就在城西的一处院子里。
*城西。
从主街进了巷子,人迹渐渐少了,四周的大小屋子院子都显得十分肃寂。
这地方略有些偏僻,又安静,不过,养伤倒是个好地方。
姜娆一路不停到了门外,到了门前将叩门的时候,抬起的手却在半空凝滞。
得知齐曕已经苏醒好转,姜娆的心本已经放了下来,这会儿却又无端悬起。
谁啊?终于叩响了门,门里有人很快应了声,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姜娆还没来得及答话,大门已经开了。
赤风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姜娆,他一刹间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撞了鬼似的急忙就要将大门重新关上。
跟在姜娆身后的抱秋一步上前,一只脚挤进门缝里抵住了他的动作:赤风,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公主都不认得了?抱秋说话惯常温柔,难得有疾言厉色的时候,陡然听见她这般说话,赤风先愣了一下,仿佛没认出人似的,等他醒悟,脸上立马浮上了两片可疑的团红。
他连忙让开路,退到一边不敢看抱秋,只道:公主,侯爷不在这儿!若公主不是确定了侯爷在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抱秋说完,姜娆紧跟了一句吩咐赤风:好了,带路吧。
赤风原是得了齐曕的命令,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已经回奉明,更不能让姜娆发现这处宅子,可现在再阻拦已经迟了,他也根本拦不住,只好带路。
这处院子并不大,齐曕就住在二进院子的偏屋里。
正是喝药的时候,姜娆端了药进去,屋里的人正坐在榻上看书。
榻上人长发未束,披发倚在床头,临近午时,即便是冬月,这时候的日头也足够明亮,日光斜漫,洒在他长发之间,像是点缀了一层细碎的浮金,发丝稍一晃动,满目疏影浮沉。
他的面容藏在舒垂的发后,只露出一点高挺的鼻梁,一身雪白绸衣笼在身上,有些空阔,人显得消瘦,长指翻动书页,雪色的绸跟着颤悠,却像是整个身子都摇晃起来,瞧着弱不禁风。
姜娆步履一顿。
榻上的人察觉脚步声异常,终于转头看。
姜娆的步子便彻底停住,呼吸也跟着滞住。
她总算看见他的脸了。
大抵边塞风沙袭人,他黑了些,不如从前白了,五官更添沉稳坚毅,瘦削的下颔上有浅浅的青色的胡茬,让他如玉的面容染了几分沧桑。
而唯有,一双桃花眼,依旧鲜亮如昨日。
事实上,齐曕的状态远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可她的眼眶却止不住地红了。
娆娆……齐曕有些惝恍,面前踏光而来的人,美好的像是一道幻影。
嗓音沙哑的仿若喉间梗了石砾,低低的,滞缓的,却一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横隔静止的无形壁垒,姜娆忽然提步,快步朝齐曕走过去。
路过黄木桌,她放下药碗,接着脚下就如同解开了镣铐、乘了风似的,几乎是冲到了榻上。
她整个人扑过去,齐曕张开臂迎她。
看着来势汹汹,她抱上去的力度却极轻柔,他有伤,她怕弄疼他。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关心他的伤,想责备他的隐瞒,想说,她有多想他。
可这些话全都堵在了喉间,欲语泪先流。
泪珠断了线似的,沿着她面颊滚落他衣襟,她枕在他肩头,坠落的泪没入他后背,顺着他脊背上的疤痕滑下去,淹没在深处。
已经愈合的伤口又疼了起来,齐曕收拢臂弯,找回自己的声音: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
姜娆咽下一声哽咽,瓮声瓮气地问:要是我没来,你打算瞒我多久?齐曕没答。
屋外刮起风,像低低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姜娆平复了些,抬手揩了揩眼泪,从齐曕怀里退开,她这才发觉他只用一只手抱着她,愣了一下,连忙问:你的右手……怎么了?齐曕抬手,用左手抚了抚怀里人的长发:受了点伤,暂时动不了。
姜娆闻言,伸手要摸,却又不敢触碰,在半空僵了僵又将手收了回去,隔了片刻小声地问:那之前给我的信,你都是怎么写的……话音落,眼泪也跟着滑下来。
齐曕伸手,用指腹擦去她颊上的泪,温声道:最后一战,我知凶险,恐怕没时间给你写信,怕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所以早将信都写好了。
啪嗒啪嗒。
姜娆脸上的泪掉个不停,齐曕耐心给她拭泪,可她泪意汹涌,他很快擦拭不及。
小公主哭起来和小时候一样,像是要哭个没完,他只好柔声哄:好了,乖,不哭,我好好回来了,以后哪里也不去了。
姜娆噘着嘴,赌气似的将他的手扒拉开,抬手在脸上糊了一把,自个儿擦了眼泪。
她的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抬头看他,眼里噙着的泪花打着转儿似的,直看得人心头发颤。
齐曕……她软声唤,身子也春水似的软绵绵偎进他怀里,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好想你。
齐曕弯唇:嗯。
她加了几分力道抱得更紧,半是恳求半是撒娇:你要快快好起来。
他回抱住她:嗯。
*既然姜娆已经知道了他受伤的事,齐曕就搬回了贺府休养。
到了十一月,他的身体总算痊愈,这时候,奉明已经下了第二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连绵不绝,将整个奉明包裹在一片素洁的银白之中。
时隔一年有余,卧松原的英雄陵也终于建好,落成布公后的第三日,姜娆和齐曕离开奉明城,前往卧松原。
昔日荒凉的原野,如今已是一片熙攘,英雄陵前数不清的百姓已经先一步在陵墓前祭奠。
有人奉上瓜果,有人献上纸花,或是祭拜陵墓里埋葬的英雄,又或是,在此处,聊以祭慰多年前失散的、不知尸骨何存的,亲友幽魂。
姜娆和齐曕没去陵墓前,免得搅扰了百姓托寄哀思,只在远处的山包上远远看着,各自洒了一杯薄酒为祭。
姜娆遥望着远处的英雄陵,笑了笑:不知这些百姓之中,可有祭拜三皇叔的人。
三皇叔受了这些祭拜,可别折了阳寿。
齐曕挑了挑唇:百姓是诚心,是感激,这样的祭拜,纵使是给活人,也该是寄去了福运。
齐曕回贺府之后,姜娆才知道,赵焱并没有死。
最后一战,赵焱本是打定了主意赴死,但被齐曕所救。
齐曕当即决定将计就计,设计赵焱假死。
蛮人既灭,赵焱于北境再无牵挂,而他犯下大错,不可能继续手握重兵在姜琸手下做事。
他不死,北境的兵权,无人能轻易接过,只有假死,既能保住他的性命和自由,也能不扰军心地交接兵权。
只是如此,他余生,只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地过了。
思及此,姜娆叹了口气。
公主、侯爷。
抱秋站在山包下,仰头望着二人叫了一声。
姜娆和齐曕闻言转过头,却看见抱秋身后,吴公公轻衣便装地来了。
皇帝的身边人,这时候出现在卧松原,是为了什么?吴公公。
姜娆和齐曕一前一后下了山包,她朝吴公公招呼了一声。
吴公公躬身行礼:奴才见过长公主,长公主玉安。
公公免礼。
姜娆伸手,虚扶了一把,扫眼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手中奉着一个托盘,托盘用绸缎盖着,不知装着何物。
公公此来卧松原,是为何事?吴公公勾着腰,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是陛下命奴才前来。
陛下听说长公主来了卧松原,想来是来祭奠英雄陵的,陛下本想和长公主一道前来,只是朝中政务繁忙,陛下脱不开身,这才遣了奴才走这一趟。
姜娆点点头,目光忍不住又瞟了那托盘一眼,嘴上却只问:那公公可祭奠过了?回长公主,已经祭奠过了。
姜娆嗯了声,果然那托盘里的东西,是与她有关的,不然祭奠完,怎的吴公公还特意带着东西过来。
旋即,吴公公果然侧过身,小太监将托盘奉上。
吴公公掀开上头盖着的绸子,托盘上,露出一卷明黄。
姜娆一怔,齐曕也讶然。
是一道圣旨。
姜娆微微侧首,瞥了齐曕一眼。
齐曕眨眨眼,表示他也不知。
姜娆只好看向吴公公,吴公公只笑,伸手奉起圣旨,笑意微敛。
姜娆蹙眉。
——上次的圣旨,是为出征北蛮一事,那这回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