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冒犯,就气得皇帝将人降位禁足,到底这邵家女是说了什么话,以至于姜琸这么恼怒。
而她和邵家女无甚交集,更无冤无仇,她又为何出言冒犯她?地上邵大人苦声哀求,姜娆看着他问:敢问,邵昭仪究竟说了什么冒犯本公主的话。
邵大人哀求的声音一顿,继而又求告起来,竟是不肯答姜娆的话。
姜娆稍提高了一点声音:若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如何帮邵昭仪说情。
长公主,您大人大量,开开恩,只有您说话,才能平息天子之怒啊!邵大人磕了两个头,姜娆的问题,他却还是没答。
姜娆蹙眉,身旁齐曕发话:邵大人情绪激动,恐会忧心伤神,赤风,还不送客,让邵大人回去好好歇着,可别晕在了府里。
啊?邵大人措手不及,忙里偷出工夫看齐曕,侯爷,这……邵大人,请吧。
赤风一把抓了邵大人的胳膊,不等他话说完,直接将人架了出去。
虽将这哭天喊地的人送走了,但邵家女的事显然不是小事,姜娆还是决定进宫问问。
可不想进了宫,姜琸连见都没见她,就将她打发出宫了。
三日后,公主府总算知道了邵家女究竟是如何触怒了天颜——京中起了流言,竟是说当今皇帝和其嫡长姐明华公主,两人有了不伦之情。
姜娆鲜少发脾气,听抱秋禀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这回实在没忍住,一拂手将桌上一套青瓷镌花的茶具摔了下去,摔了个粉碎。
这邵家小女!她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这样,她老子竟还有脸来找我求情!她骂的毫不客气,一旁齐曕冷脸听着,脸上像结了冰似的——早知是这样的冒犯,邵家人来的时候,他就该叫赤风直接将人扔进护城河。
他沉沉压了两口气,朝抱秋扫了一眼。
抱秋会意,立马收拾起地上四散的碎瓷片。
齐曕道:流言即是流言,捕风捉影的事,很快就散了。
姜娆咬着牙:要只是流言就好了,可偏生这其中,七分假里还掺着三分真,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姜琸的心思原是极隐秘的,无人可知,也没人会往那方面想,可好巧不巧,就是齐曕和姜娆进宫谢恩的那天,二人在益安宫用膳,姜琸随后而至,他未宣驾,在外头看见两人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只好止了步子。
他在门外黯然神伤之时,邵家女去渡坤宫寻他不见,也跟到了益安宫,碰巧就撞见了他艳羡贪恋的目光。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准,她之后又试探了两次,终于发觉自己得宠的原因,竟是因为眉眼间和长公主有两分相似。
她是家中小女,自幼受宠,入宫后也得宠,可如今知道这宠爱是凭了她与旁人的几分肖似,心里哪咽得下这口气。
遂,命人传出了谣言。
姜娆叹了口气: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流言是堵不住的。
她传出这些话,就是想逼走我。
你若不想走……齐曕默了默,眸色阴戾,半月内,我必让这奉明恢复风平浪静,再无半句谣言。
抱秋收拾了碎瓷片退了出去,姜娆看向齐曕,他眸子那样冷,却让她觉得暖。
心口的火气平息了一点,她探身靠近他,双臂环过他腰,抱紧:我们走吧。
她有先皇所赐的封地,按理说新帝继位,她早就应该回封地去的。
她非是一般的深宫公主,她曾带领众人复国,又曾监国理政,长久留在权利的中心,流言只是小事,只怕将来有一天,朝上会有非议。
想好了?齐曕将挂在腰上的人抱到膝上。
这时节天寒地冻,她坐进他怀里,一抬眼,与他垂目视下的眸子相撞,忽地心口一暖。
深寂的眸,仿佛拾缀了温煦的冬阳,又收敛了清冷的雪色,三分疏离,七分温润,只倒映一个小小的她。
姜娆眉眼轻弯,娇娇嗯了声:想好了。
*已近岁暮,姜娆甚至连年都没过,就离开了奉明。
对朝廷,她说是去了封地云沧,但实际上,她和齐曕在告知姜琸后,不顾阻拦到了唐城。
如今晋人和上殷人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但这么多年的家国纠葛,之间的沟壑,也不是这么容易填平的。
这是姜娆来唐城最主要的原因。
到唐城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快到新年。
收拾宅子,置办用度,又要置办年货,一晃就到了新年。
到了年夜这天,什么烟花、新衣、美酒……竟是到了要用上的时候才发现漏买了许多东西。
赶在年夜饭之前,众人分头行动去买。
姜娆拉着齐曕去买酒。
她不想去大酒楼买,回想起那年在唐城的中秋,想起那日的桂花酒,两人去了漪莲河畔。
光阴如电,岁月如流,当初与那位卖酒的妇人只有一面之缘,姜娆如今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只循着桂花酒的清香,到了一处卖酒的摊位前。
这摊位的主人也是一个妇人。
老板,你还有多少桂花酒,我们全要了。
低头看账本的妇人抬起头,看到姜娆的一瞬,眼神一亮。
夫人!她目光一转,看一眼姜娆身后的齐曕,脸上笑出了愉悦的褶子,郎君。
这番热络叫姜娆怔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妇人,就是当年那个卖酒的妇人。
人生无处不青山,旧魂总有安处,人生何处不相逢,故人总有重逢。
这世上事,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姜娆无端心口一暖,笑道:老板还记得我们呢。
哎哟!夫人和郎君模样这般标志,我就是想不记得也难啊!妇人目光在二人脸上扫了个趟儿,赞叹道,两位果真天造地设,这经年累月过去,你们还是这般恩爱呢!姜娆脸上一烧——其实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真的恩爱。
她正扭捏,齐曕抬手在她背后挑了一缕发,拨弄着玩,她眼波扫过去,正要说他,瞥见他眼底一丝笑意,一时噤声。
姜娆将妇人所有的酒全买了下来,等妇人收摊子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买这么多酒,根本带不回去。
齐曕给了一个少年一锭银子,叫他传话去齐宅,让赤风墨云带几个人来抬酒。
少年去传话,姜娆等在岸边觉得无趣,目光扫过漪莲河,忽然心头一动,伸手拉住齐曕的袖袍,温温柔柔地晃了晃:侯爷,枯等着好没意思,不如……我们去坐船吧!齐曕目光稍移,看向宽大的袖袍上拽着的小手。
细细的手腕,纤细白皙宛若易碎的陶瓷,这样的脆弱感,无端让人生出占有摧折的欲望。
姜娆刚要点头,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眸,忽地动作滞住。
——上次坐船的时候……夫人要去坐船?姜娆念头正发散,妇人收完摊子,听见二人的话想起了什么,顺口提了一嘴,说起来,这漪莲河上倒有一桩风月事。
听人说有一年,不知是一对什么人,就在漪莲河上,竟情浓而按捺不住,在那船篷里云雨欢和,叫过路人听见了……嗐,如今大人带着孩子,晚上都不敢走这岸边哩。
姜娆:???夫人……您、您怎的脸这样红?姜娆:……齐曕上前半步,将人揽进怀里:内子脸薄,此等放浪之事……他面上一本正经,手却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她的腰,内子从未见过,故而闻之羞涩。
哦哦,原来如此。
故事里放浪的主角:……妇人推着摊子离开了,许多商贩店铺,因今日是年夜,都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很快岸边就没什么人了,就连租船的船夫,也都归了家。
岁暮不比中秋,水冷风寒,姜娆将披风裹得紧紧的,跺着小脚暖和身子。
齐曕负手站在一边,八风不动,长身玉立:这样冷,真不去坐船?不去!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无妨的。
姜娆转头,瞪他一眼: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呢?她的风流事都传遍了,大人都不敢带小孩儿走岸边了。
小公主生着气,脸颊上两簇团团的红,又吹着冷风,肌肤因凉意越发泛白,红白相衬,小脸蛋儿像是白面团按了桃花瓣捏出来的,可爱至极。
齐曕心念一动。
下一刻,姜娆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把捞了起来,冷风拂面过后,她睁开眼看清,两人已经上了船。
失重的感觉让她无措地抱紧了齐曕的脖子,她呆呆地唤了句:齐曕……嗯。
你……咻一声,她话没说完,齐曕忽地抬手,袖子里一道寒芒射出,有什么被割断,吧嗒一声掉进了水里。
小船没了束缚,飘飘荡荡,顺着漪莲河的细流,转眼到了河道中央。
齐曕将人放下来。
小公主站在船头,想走,却四顾茫然。
四周都是水,能往哪里走?她委屈巴巴转头,齐曕已经弯腰,进了船篷。
两人没提灯,好在积雪尚未消融,雪月相映,船篷里还算明亮。
姜娆跟进去:齐曕,船飘走了,赤风他们来就找不见我们了。
不成,我们快回岸上去。
齐曕略一偏头,慢悠悠道:他们是来抬酒的,不是来接人。
那……可是……可是我们还要回去过年……没了我们两个,他们几个一起兴许更自在。
那……那……那什么?齐曕轻笑了声,抬手解了披风,垫在蒲团的垫子上,拍了拍,过来。
姜娆没动。
乖。
齐曕弯着眼睛笑。
姜娆到底坐了过去。
她白担心了一场,齐曕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望过撩起的遮帘,看船外的风景。
她看着他,忽然想起,那次中秋,她问他去过上殷没有,他说:不曾去过。
语气平澜无波。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贺泠哥哥,当时只觉得他看起来那么哀伤。
在他改头换面,孑然一身的日子里,他是怎么度过的呢?侯爷。
她出声唤他。
嗯。
他应,侧首看她。
她伸出手,大大地张开双臂,细细软软的声音转着弯儿似的撒娇:抱抱~齐曕眸色一沉,将人抱到膝上。
她仰头看他,他清寂的眸子里,坠落了一点灯火烛光。
她抱紧他,埋进他颈窝。
齐曕低头,摸了摸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还冷?姜娆没答,只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她的鼻尖在他颈间拂动,撩得人痒。
他拍了拍她的屁股:别乱蹭。
她听话不再动了,过了一会儿,慢慢探出一双眼看他:侯爷……齐曕看着船篷外的夜色,闻声垂下眼眸。
水光月色将他眼底照得极亮,也极温柔,他望下来,像是落下了一整片的星空。
姜娆仰起头,凑上去,轻轻地啄他的下巴。
从下颔,辗转挪蹭,一点一点,舔吻他薄唇。
他从容不迫,任由她动作,慢悠悠问了句:娆娆这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种克制的沉厚。
她挨他很近,呼吸轻抚,像柔软的羽毛拂过,眉眼含春,清澈的眸里勾着三分妩媚,只是,娇软的声气儿里藏着小小的、不易被察觉的紧张。
她娇声嗫嚅着说:想、想坐船……齐曕低低地笑了。
浅笑在昏暗的船篷里回荡。
游船摇晃,寒寂的夜,游刃的喘息与细软的哼声交织,遮帘偶尔被风吹起一角,一室绮靡。
静夜宁和,归家的人点亮一盏盏烛,烛光投在涟漪河上,映着荡漾着的缠绵的碧波。
岁有暮时,缱绻无尽。
从此,万千灯火,同有归处。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哒,过几天写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