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贺泠没法回答,保护公主的安危,不包括在她穿着寝衣要安寝的时候还守在她身边。
他转了话头,问道:筹款一事,公主打算何时同商贾们开口。
姜娆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正色道:我们才刚来,眼下还不是时候,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贺泠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外出,公主早些安寝吧。
姜娆没再磨蹭,老老实实关了门,又踩着步子回去睡觉了。
贺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着屋子里吹了灯,就离开回他的院子了。
翌日。
改种屯粮,都是关系民生的大事,只听官吏们的说法自然不够,所以一早贺泠和姜娆就带着人出了宋府,乔装出门查看城里城外的情况去了。
为了避免太过引人注目,姜娆特意换了一身男装,打扮成了一般侍从的模样。
在外探查了一整天,黄昏时分一行人才回来。
在议事厅商议了今日分头所得的消息之后,众人各自散去,贺泠和姜娆一同回院子。
如今已是六月,纵使日暮西山依旧热得厉害,姜娆热出了一身的汗,加上又东奔西跑的累了一天,这会儿走两步就要歇一步。
姜娆在一棵树下靠住,不肯走了:歇会儿,就歇一小会儿。
公主已经歇了三回了。
贺泠无奈,只得跟着停下脚步,在这儿歇,不如先回去,沐浴后早些歇下。
不成,实在走不动了。
她如今这副身子,果真比不得上辈子那千疮百孔的铁身板儿。
贺泠便不催了,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
贺督使,姜娆倚着身子,蔫不唧忽然说道,要不你背我回去吧?……贺泠神色不动:于礼不合。
要不抱我回去也行。
她嘟囔着又说。
……于礼不合。
贺督使,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话啊……她不满地哼出声。
话音刚落,她突然瞥见树上有个白影子,这会儿天色将暗不暗,树影交异,乍一瞧见将她吓了一跳,浑身疲倦顿时一扫而空,从树下一下子跳开。
她短促叫了一声,贺泠皱眉,将人挡到了身后,朝那树上看去。
待看清,他神色一松,着实无语:……一张帕子而已。
帕子?她揪着他一截袖子,探头探脑看清了那帕子,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重新又要走回那树下去。
贺泠捏了捏眉心:公主还没歇够?不是,我想将那帕子弄下来。
弄下来做什么。
那应该是女孩子的帕子,女孩子的帕子丢了,若被人捡到,怕是有损清誉。
回来。
眼看小公主竟是要上树,贺泠只好捏着眉心往前走,臣去。
贺家世代簪缨,贺泠虽从文,却也是自小习武的,他飞身而上,很容易就将那帕子拿了下来。
说来也巧,两人在这树下逗留之时,不远处正有两个人走过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走过来的正是一主一仆两个女子,这二人看到贺泠手中拿的帕子,急忙上前。
公子!贺泠和姜娆闻声,转头看过去。
走在前头的女子梳着双螺髻,柳黄色长裙腰间缀着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五官明丽,瞧着约摸比姜娆大两岁,身量已经抽了条,高上姜娆半个头。
很快她领着丫鬟到了近前,目光始终落在贺泠手上的帕子上。
这位公子,这张帕子……是我的,公子可否归还?宋家的夫人小姐们贺泠和姜娆已经见过,这女子却是面生,贺泠多问了一句:姑娘是宋家的人?女子摇摇头:不是,我是宋二小姐的闺中密友,我姓郭。
方才和二小姐在望雁楼上说话,帕子不小心被风吹了下来,特意来寻。
敢问公子是……贺泠没答,只将帕子递回给这位郭小姐。
郭小姐的丫鬟上前,接过帕子退了回去。
郭小姐看了帕子两眼,忙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敢问……公子可是宋家的公子,我好像没见过呢。
贺泠本不欲多说,但见郭小姐眼中似有疑虑,便淡声答了句:本官姓贺。
本官……贺……郭小姐神色猛地一变,赶忙朝着贺泠行礼,原来是朝中来的贺督使,民女见过贺督使,方才是民女冒犯了。
无事。
贺泠神色不变,语调也依旧淡淡的。
郭小姐寻到了帕子,又道了谢,这便告辞和丫鬟离去了。
等人离开,贺泠便发觉姜娆望着二人的背影,又出了神。
公主。
他出声唤她。
姜娆没应,身形定在原地。
傍晚起了凉风,那主仆二人的声音隐约传来,丫鬟像是在夸这位督使大人好俊的模样,又说就连身边的侍从都生得玉琢一般。
姜娆分明觉得那丫鬟好生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直到听了她的议论,她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贺泠蹙眉:谁?那郭小姐身边的丫鬟,正是前世她和齐曕在宋城,那个往她手里塞了纸条、说让她帮她家小姐传诗的丫鬟!因如今的时间还早几年,那丫鬟的模样和记忆里相比还有几分稚嫩,又只有一面之缘,她这才一时没想起来。
说起来竟这样巧,前世相遇,她也穿了一身男装,被那丫鬟当做了侍从书童,这回竟又是如此。
公主认识那二人?贺泠见她一脸懊恼,又问了一句。
姜娆正后悔,刚刚竟让贺泠帮那郭小姐找回了帕子,这会儿听了贺泠的话,很是沮丧地摇摇头,前世那些纠葛,她如何和现在的他说。
可按照她刚才的反应,贺泠却不信她不认得。
见她否认,贺泠挑了挑眉梢,提步往二人院子所在的方向迈开脚步:公主久在深宫,想不到却是遍识天下,宋家的小公子和郭小姐主仆,公主竟都认识。
姜娆冷静下来,听见贺泠说他认得宋元嘉,才晓得她昨天说不认识,他根本就没信。
她的确认得这几人,也实在没法儿解释,干脆反唇相讥:贺督使常在奉明,不想刚来这宋城没两天,便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娇俏可人的大家小姐,贺督使也不赖嘛。
贺泠倒是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好笑:何来因缘际会,那张帕子说起来,还是因公主臣才取下来。
……姜娆一噎。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这主仆二人,她说什么也要自己上树!姜娆步子顿了片刻,腮帮子一鼓闷头往前走:不跟你说了!也不晓得是不是今儿出门没看黄历,她雄赳赳气昂昂往前走,想把贺泠甩在后头,可只走出两步,就一脚踩上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不大不小,光不溜秋,她走得急步子不稳,竟是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往前栽了下去!贺泠伸出手,动作瞧着不紧不慢的,却将人及时的稳稳扶住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连语调也被笑意染得温和:公主慢些,别摔着。
不、不用你扶!她外强中干,声音都有些发虚。
他依言守礼地收回手,什么话也没说,唯有眼底的笑意,轻轻浅浅。
姜娆蓦地红了脸,等她发觉脸颊烫了,连忙低下头,急急朝院子走。
她的身后,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不近不远。
*一夜过去。
经过前一日在城中的探查,姜娆和一众官员开始制定改种的初步章程,而买粮储粮之事,贺泠也和宋城的富商巨贾们商议了一番。
贺泠这头的人先走了,他在屋子里制定购粮方案,还包括新建粮仓的一应事宜。
这时,刑恩从外头进来了,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刑恩将食盒放到贺泠案头:公子,都忙了半日了,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贺泠提笔正写着什么,没应声。
刑恩见他也没拒绝,就干脆将那食盒打开,让香味飘出来:公子,这点心瞧着就精致,味道肯定不错。
贺泠写完了一句话,这才抬眼看了一眼,却也好像没打算吃,只问:宋家厨房送来的?不是。
刑恩这才将要带的话转告他,这是一位姓郭的小姐送来的,说是谢礼,让属下代为转交。
贺泠望着那点心,眉心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着笔:退回去吧。
啊?刑恩一愣,退回去……不太好吧?贺泠头也不抬,语气已然不耐:你不知道我不喜甜么。
刑恩:……之前五公主送的那些甜腻腻的点心,他以为主子是因为对方是公主,当着面不好拒绝,所以勉强吃了几块,等公主走后,他本打算帮主子处置了,可没想到却被斥了一通。
好嘛,他以为主子口味变了,哪晓得今个儿又不喜甜了?难道口味又变回来了?可是……刑恩将食盒盖上,可是那位郭小姐好像已经走了。
贺泠又写完一行字,抬眼:那就扔了。
刑恩:…………是。
刑恩应了声,提着食盒往外走。
再有——身后的人忽又续道。
刑恩忙停了步子,转回身听令。
贺泠冷声道:以后来历不明的东西,别拿到我跟前。
刑恩寒毛一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