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怔愣的时候,一件披风兜头罩下来,视线瞬间被黑暗占据。
她只觉腰间被一股力一勾,身子就被卷进了马车内。
车厢内蕴着暖意,姜娆拨开头上的披风,探出头来,看着齐曕。
轰烈的暴雨声被隔绝在马车外,车厢内忽然有些安静。
齐曕取下防雨的斗篷,随手递给车门边上的迎夏。
雨势太大,他身上不可避免地淋了雨,衣袖和袍摆全是湿的,还滴着水。
侯爷,你……姜娆的话音止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曕没理会她的欲言又止,只看着她,皱起眉:额上怎么了?啊?姜娆反应了一下,低声道,方才躲避山石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真蠢。
齐曕抬手,曲指嫌弃地在姜娆脑门上敲了一下。
姜娆疼得嘶了声,也不敢顶嘴,默默不说话。
外头情形未知,她的心却莫名安下来,毕竟晋国最大的坏蛋就在这儿,外头那些只是小鬼,肯定不是大坏蛋的对手。
齐曕不知姜娆心里正叫他大坏蛋,朝着她伸出手。
方才被敲的疼才刚消散,姜娆连忙躲开齐曕的手。
果然蠢。
齐曕冷笑了句,手快一步,抓住了姜娆身上的披风。
他只是要用干净的披风帮她擦去身上的雨水。
明白过来齐曕的意图,姜娆一怔,一侧的迎夏低着头不敢看二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擦完头上身上的水渍,已不知过了多久,鸣婵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禀侯爷,刺客已全部伏诛。
顿了片刻,她的声音又响起来,属下没保护好公主,请侯爷责罚。
姜娆闻言连忙眼巴巴去看齐曕,她也不敢求情,只是鼓着一双清莹秀澈的大眼睛望着他。
齐曕瞥她一眼,朝外头道:好好办差,回京再罚。
姜娆温温柔柔地笑了。
——这也算是免于责罚了吧?谁知道什么时候回京呢,说不准到时候齐曕就忘了这件事了。
经过这场波折,雨势并未转小,众人按照原先的安排到前头的驿站避雨。
在驿站,姜娆终于好好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裳。
她正用棉巾擦着头发,一转过帷帘,就看见齐曕坐在屋子里。
齐曕见她出来,言简意赅道:屋子不够,臣和公主住一间。
嗯。
姜娆轻轻应了声,慢吞吞揩着头发,心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从她住进清河侯府那一刻起,她不是侯夫人,不是侍妾,甚至连外室都不是,她只是个暖床的玩意儿,既是暖床所用,自然要睡在一起。
姜娆终归有些公主的傲气,想起自己和齐曕的关系,心口不免泛起一阵闷胀感。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转移话题问齐曕:方才那些刺客都是什么人?齐曕没答。
他朝她招一下手,示意她过去坐。
姜娆依言在他身边坐下,齐曕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棉巾,为她擦头发。
姜娆一愣,又听齐曕问:后悔跟来吗?过了短暂的片刻,姜娆摇了摇头。
别乱动。
哦。
姜娆不动了,说,不后悔。
娆娆知道侯爷会保护娆娆的呀。
齐曕心底嗤笑了声:小骗子。
——不知道刚才是谁握着簪子扎在黑衣人身上,一脸同归于尽的决然。
擦完头发,墨云有事要禀,齐曕就起身出去了。
姜娆看着他走出去,收回目光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小瓶子。
她疑惑地拿起来,拔开塞子闻了闻,是药。
却和齐曕用在她屁股上的不是同一种。
姜娆想了想,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肿起来的小包——难道是擦这儿的?她望着屋门,目光一时茫然,过了片刻方恢复平静。
齐曕下了楼,墨云向他禀话:主子,查清楚了,是孟崇游的人。
呵。
齐曕面色淡淡,毫无意外神色,他人在前线,还不忘给本侯找不痛快。
语气不甚在意,连一丝怒气都没有。
墨云不解他的平静,却也不敢多加窥探,低头不语。
快到未时的时候,姜娆收拾好了一切,推开窗子看,见雨势终于小了些。
公主。
门外响起迎夏的声音。
进来吧。
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眼神卑顺,手上端着几碟小菜,是来送饭的。
放桌上吧。
少年不敢进门,迎夏正要上前去接,却是鸣婵抢先了一步,将饭菜端了过来,又叫迎夏先下楼去吃东西。
迎夏也不推辞,和那少年一并下楼去了。
屋内,姜娆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拿筷子。
忽然筷子被一双手按住,阻止了姜娆的动作。
是鸣婵。
姜娆惊讶地看着鸣婵,鸣婵朝她摇摇头,没说话,姜娆随即了然。
过了约摸两刻钟,楼下传来哐哐当当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姜娆一点声音没出,安静地坐着。
很快,楼下响起脚步声,随即惊呼声乍起,再然后便是激烈的砍杀声。
许久后,驿站中重新安静下来。
鸣婵握着剑柄的手放下,姜娆就知道没事了。
她好奇,等鸣婵确认了外面安全,便走出门去看。
二楼是一圈围廊,姜娆站在走廊上往下看,正好看见一楼的大堂。
楼下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皆是身着黑衣,和之前行刺的人一样的装扮。
齐曕坐在椅子上。
他右手食指中指相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像是等什么。
姜娆刚想下楼,一楼大门外,赤风带人押着一男一女还有方才那个送饭的少年进来了。
赤风将人推进门:雨太大,他们只跑了三里地。
话音刚落,那一男一女扯着少年跪下来,三人俱是浑身湿透,男人朝着齐曕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是受人胁迫的……说话间,那男人的胸口衣襟里掉下一个布团,砸在地上一声铿响。
男人一愣,布团散开,是金子。
男人慌了神,磕头磕得更用力:大人饶命!是、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是小人——吵死了。
齐曕曲指,骨节猛地敲在桌子上,神色烦躁。
男人不敢再说话,只那小少年看到满屋子的尸体,吓红了眼。
齐曕扫了这三人一眼,抬手,随意点了点夫妻二人:这两个,先杀了。
大人!饶——话没说完,赤风长剑出鞘,两人脖间血口连成一线,立时没了声息。
爹……娘!少年眼看父母死在眼前,顿时哭出声来。
齐曕却不嫌他吵,只静静看着他,漆黑的桃花眼中似乎还噙着一抹冰冷嘲弄的笑。
少年哭声略低,齐曕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若好好求一求本侯,兴许本侯能饶你一命。
少年不说话,哭声歇止,卑顺惶然的眼中只剩仇恨,恶狠狠地盯着齐曕。
啧,没意思。
齐曕往后仰了仰身子,声音轻飘飘的,颇有些可惜,晋国人连怎么求饶都不会么。
杀了罢。
齐曕随意道。
他起身,没看那少年一眼,却是莫名抬头朝二楼望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
齐曕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过了片刻,慢慢皱起眉。
他有些懊恼刚刚说的太多,竟忘了她还在这里。
驿站的人虽死,但东西还有可用的,只辛苦了鲍顺刚淋了雨,好不容易休息片刻,这会儿又要给大家做吃的。
齐曕陪姜娆在屋中用饭。
她的伙食仍是最好的,百花鸭舌,陈皮兔肉,木犀糕……齐曕喜甜,姜娆将木犀糕推到他面前,察觉他没换衣裳,出声提醒:侯爷淋了雨衣裳湿了,待会儿泡个澡,换一身吧。
齐曕看她一眼,嗯了声道:依你。
收拾残局有下头的人去做,齐曕沐浴后就穿了寝衣没再出去。
数日未有亲近,两人睡在一屋,姜娆不敢先睡,颇有些忐忑地等着齐曕。
她屁股还疼,可她是没资格说不行的,只要他想要,她只能任他予取予夺。
齐曕出来,正看见姜娆一脸忧愁地坐在床上发呆。
还没睡?齐曕瞥她一眼,走到桌边端起一只小杯喝水,随口问,还不累么。
他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可姜娆不敢赌。
每回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欺负她。
比如之前岑府寿宴,后来在马车上,他正襟敛坐,深寂的眸仁中分明不含半分欲望,可是,却执意要看她情迷意乱。
仿佛看到她受不住地哭求,他就会心情好转。
姜娆摸了摸屁股,怕齐曕折腾她太狠,想了想,自己先下了榻:侯爷还不累吗?她从身后抱住他,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娇。
齐曕放下杯子,侧头看她。
他捉着她的手,转回身与她相对。
片刻,他俯首,吻她。
拥吻绵长,唇齿相依,齐曕探臂绕过姜娆膝下,打横将人抱起来,走去床榻。
大抵他心情没那么坏,将她放下的动作还算温柔,姜娆深吸了口气,静候他接下来的掠夺。
然而,齐曕在她身侧躺下,声音平和低沉:睡吧。
姜娆没应声,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齐曕仿佛听到了她内心所想,语调颇为无奈:臣又不是色中饿狼,十天半月不做不会死。
——不会死?所以是想做,但是……等你屁股上的伤好了再说。
齐曕补上一句,语气突然不耐烦。
他手一挥,屋中烛灯熄灭,一切归于寂静。
姜娆有些懵。
黑暗中,她看不清齐曕的神色。
又等了许久,确定齐曕是真的不会碰她了,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渐渐,姜娆沉入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潜意识里还回想着齐曕的话:晋国人连怎么求饶都不会么。
他这话好生奇怪,说的好像他自己不是晋国人一般。
姜娆又想起他着急去泾河省。
身为一个举国唾骂的奸臣邪佞,却一路宵旰忧勤,他是为了……姜娆猛地醒过来。
难道齐曕急着去泾河省的目的和她一样?!他莫非……和上殷有什么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