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一愣神,齐曕已经收回手。
她转脸望他,他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戴着面具……他、他是清河侯!男人堆里有人认出了齐曕。
一时间,众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些畏惧的神色。
齐曕环睄一圈,眸光动了动。
——清河侯算什么?值得他们这么惊惧吗?——或许,这些人知道了小公主的身份,会更诧异吧?齐曕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目光幽幽掠过每一张惶恐的脸,最后落在刺杀姜娆的男子脸上,漠声道:你想杀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姜娆的身子僵了僵,心脏仿佛猛地被攥紧。
这位,是你们上殷的明华公主。
人们先是一愣,继而满脸惊骇:怎么可能!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怎么会和清河侯在一起!公主不是被晋国抓住关起来了吗?怎么可能来临兖!议论声像一张张巨手,攥得姜娆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人认出她:她……她好像真的是明华公主,我以前在上元节上远远见过公主的。
真的是公主!?公主不是被抓了吗?公主是来救我们的吗?可是……公主怎么和清河侯在一起?街巷嘈杂,这些议论却无比清晰地飘进姜娆的耳朵。
公主,走吧。
齐曕将一截小臂递到她面前,他站得端直,神色并无多少恭敬,却到底没和以前一样,直接不由分说牵着她、抱着她,将她带走。
姜娆没伸手搭住他递过来的小臂,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互相攥紧,像是要从中汲取些勇气。
半晌,她迈开脚步径直掠过齐曕,得到大赦一般匆忙离去,背影仓皇。
齐曕站在原地,看着姜娆的背影走远,笑了。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说不后悔。
——你非要来,我带你来了,你怎么不高兴呢?姜娆上了马车,吩咐出发。
雷石见齐曕还没回来,不敢启程,探询地望着他。
收回空落落的手臂,齐曕微漠地点了一下头——要是他上去了,小公主哪好意思偷偷哭鼻子呢?他已经能想象到她躲在马车里偷哭的样子,哭声抽抽搭搭,勾人的眼尾盈了泪,染出一片靡红。
只不知,这样的哭声,和在他身下时有何分别。
马车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齐曕信步而行,赤风紧跟着他,挠了挠头问:马车走了,主子您怎么过去啊?齐曕斜他一眼,没说话。
少顷,齐曕翻身上了赤风的马。
主子,那我——赤风话未说完,齐曕扬长而去。
从奸细一事上报朝廷后,临兖的官府已经给齐曕安排好了空置宅院供他暂住。
齐曕和姜娆住在眠山院。
姜娆先回了住所,支走了迎夏,一个人在屋里待着。
只要一想起自己刚才救了两个晋国人,她心里就止不住的淤塞难言。
又想起那些上殷人看她的目光,她这才深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耻辱。
她可以不在乎晋国人的讥讽、谩骂、羞辱,可当她曾经的子民用怀疑、晦涩、怆痛的目光看她时,作为明华公主,她无地自容。
她说服自己要忍辱负重,可那些目光一遍一遍凌迟着她仅剩的自尊。
要是齐曕没有说穿她的身份……可是,他说的不是假话,就算他不说,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知道。
姜娆看向屋门,竭力压下了自己翻涌的思绪。
一会儿齐曕回来了,她要怎么面对他?毕竟,她刚刚硬气地没搭他的手。
他会不会生气?姜娆在心里骂自己蠢,隐忍了那么久,偏刚才乱发什么脾气。
她思量着,该怎么哄一哄齐曕。
然而,姜娆忐忑等了许久,齐曕却一直没回来。
算时辰,他早该到了。
姜娆不由有些担心。
左等右等,姜娆终于等不住了,叫了迎夏询问。
迎夏道:侯爷已经回来了,只是没回眠山院,在溧潞院呢。
眠山院是主院,溧潞院是二院。
——齐曕果然生气了吗?姜娆试探着又问:侯爷在溧潞院有事忙吗?迎夏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如实道:侯爷的伤一直没好好包扎,方才请了大夫过去瞧。
伤?什么伤?她一路没发现齐曕受伤了啊。
奴婢也是听赤风提起,是在磐柳坡遇上垮山的时候。
原本以侯爷的武功不会受伤,但当时忽然冒出刺客,侯爷急着救公主,马车跑得太快躲避山石不及,车被砸烂了,侯爷也……也受了点伤。
姜娆愣住,说不出话。
当时鸣婵被困,护她不得,千钧一发,是齐曕如神天将,一刀了结那黑衣人。
她那时,真的一点都没看出齐曕的异常。
之后,明知他坐的马车在垮山中被毁,她竟也没想过,他是如何脱身、有没有受伤。
姜娆去找齐曕的时候,齐曕刚上完了药,正在看临兖府的山形图。
外袍松散,他懒得系,露出青白色的里衬。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慢,齐曕就知道是谁来了。
脚步到了门口停下,久久未有动静。
公主鬼鬼祟祟又在打什么主意。
齐曕看也不看门外,目不斜视地审谛着手上的山形图。
姜娆面色一僵,恍然发现自己映在门上的影子,懊恼难怪齐曕骂她蠢,她真是变蠢了。
姜娆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抬眼就看到齐曕衣袍松散。
她忙垂下目光,又一寸一寸看回去,实在没看出齐曕哪里受伤了。
但桌上还摆着药瓶,足以证明迎夏说的是真的。
侯爷。
姜娆软声开口,娇柔的嗓音藏了几分欲盖弥彰的责备。
齐曕听出来,诧异地看向她。
侯爷受伤了怎么也不吭声……姜娆一边嗔怪,一边朝齐曕走过去。
齐曕怔了怔。
呵。
他忽地轻笑一声,深看了姜娆一眼,慢悠悠道,该罚。
——罚?罚谁?罚她吗?姜娆脚步一顿,想了想,决定装傻。
她小步走上前,甜甜地冲齐曕笑:娆娆这回先原谅侯爷啦,下次要是再这样瞒着娆娆,就一并罚过!她不知道齐曕是哪里受了伤,也不敢去抱他的胳膊,只在他身侧的凳子上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他。
齐曕觑她一眼,递过去一只胳膊:抱这只。
姜娆眨巴眨巴眼睛,一瞬笑开,依言软软地依偎过去。
等小公主贴到他怀里,齐曕方道:赤风如此多嘴,不该罚么。
姜娆浑身一紧,这才明白齐曕说的该罚,竟然是罚赤风。
她当然不敢求情,只好仰起小脸,用水盈盈会说话的眼睛眼巴巴地去看他。
姜娆刚一仰脸,目光就和齐曕颔首落下来的视线相撞。
齐曕低着头,细细打量倚在怀中的人——眼眶微湿,显然是哭过的。
只是,大抵来之前重新上了妆,已经不大看得出来了。
齐曕不太高兴。
他放下山形图,抬手捏住小公主的下巴,力道不轻。
疼……姜娆软声哼哼。
齐曕冷着眸,一低头,咬住她的唇。
他不是要吻她,是真的在咬她。
片刻后,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舌间弥漫开。
齐曕这才退开,他眼帘微抬,认真地观察小公主纤长的睫羽和泛红的眼尾。
——可惜,小公主还是没哭。
齐曕环臂,轻轻揽住姜娆的腰,手又慢慢下移,最终轻落在圆软的臀瓣:娆娆屁股上的伤好了么。
他的嗓音低下去,有些沙哑。
姜娆猜测着他的想法,脸颊慢慢攀上一抹红。
她低下头,小声道:应该……算好了吧。
毕竟齐曕的药总是很有效。
看不清怀里人的神色,齐曕略偏头,去瞧躲在他怀里的小脸。
他看了一眼,想了想,缓声道:没事,有的是别的法子。
姜娆心尖儿一颤,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齐曕就唤了人,命人去买糖葫芦。
……一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
姜娆缩在齐曕怀里,裙摆凌乱,埋着脑袋小声啜泣。
齐曕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温柔又耐心,好像刚刚做出那些恶劣举动的人不是他。
姜娆足足哭了半个时辰才彻底停下。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哭刚刚的羞耻,还是在哭白日那些看她的目光。
她的小脑袋埋在齐曕胸前,娇小的身量亦蜷着,像只缩头小乌龟。
齐曕耐心极好,她哭了多久,他就抱着她拍了多久。
姜娆慢慢止了哭,齐曕才停下动作,转而轻轻抚她的肩膀,温柔安抚。
侯爷。
赤风的声音传进屋内,晚饭好了,侯爷要在这里用吗?齐曕未开口,胸前衣襟被姜娆忽地攥紧,生怕他开口直接叫赤风进来。
等着。
齐曕朝门外冷冷吩咐了一句,抱着姜娆起身,进了里间。
将姜娆放到榻上后,齐曕出去,叫赤风把饭菜送进来。
赤风端着饭菜放到外间桌上,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桌上的东西。
他疑惑指了指:侯爷,这糖葫芦外面的糖都化了,要属下帮您扔了吗?里间,姜娆身子立马绷直,盯着屏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好在齐曕立刻驳了赤风:多管闲事,你是膝盖又痒了?赤风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见齐曕面若寒霜,连忙缩了缩脖子退了出去。
听见关门声,姜娆紧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去,却不知她耳根到脖颈已是一片赧红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