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书房里安静下来。
书案上一片狼藉,纸张凌乱散落,皱的皱,湿的湿。
姜娆瘫软在齐曕怀里,目光循着他的领口望进去,能看见他肩上被她咬出的齿痕。
姜娆有些失神。
纵然竭力噤声,齐曕成心要让她失态,咬得再紧也是徒劳。
齐曕给她穿好了七零八落的衣裳,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理着她散乱的发,嗓音慵懒道:已过了用晚饭的时辰,饿不饿。
嗓子有些疼,姜娆只慢吞吞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还想吃虾么。
齐曕又问。
姜娆仍旧只是摇头。
齐曕低头凝视着她,半晌俯下身,吻了吻她有气无力耷拉着的眼帘。
他直起身,唤了墨云:晚饭叫厨房加一道虾,在竹苑用。
门仍旧关着,墨云在门外应了声,离开的脚步听起来十分匆忙。
姜娆脸红了红,却实在没有力气往齐曕怀里躲,干脆闭上眼。
齐曕轻笑了声,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
他抱她起身,往竹苑去。
齐曕的书房单独成院,因屋子里多有机密,打扫的下人们也不过三五日才来清理一趟,故而院子里十分安静。
脚步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异常清晰,是沉缓的,从容的,一如他方才。
快出院子的时候,姜娆耳边响起了另一串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她没想到墨云回来的这么快,赶忙将脸埋进了齐曕怀里。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墨云了。
主子!却是赤风焦急的声音。
姜娆僵直的身子松了松。
齐曕步子顿了一下,继续往竹苑走,一边走,一边开口问:何事。
赤风忙跟上齐曕的脚步,飞快道:宫里的消息,漳国使团向皇上请求联姻。
自来两国结盟,联姻是常用的手段,并不稀奇,是以赤风便见齐曕脚步徐徐,半分也未停顿。
赤风看一眼身姿挺拔的男人,又看一眼他怀里的人,终于道:主子,漳国求的是明华公主。
你说什么。
齐曕蓦地停住步子,转身,漳国来晋国求上殷的公主?这事的确说不通,赤风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只能点头:千真万确。
属下刚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以为是弄错了,可再三核对之后,确认无疑。
漳国求的,真的是明华公主。
姜娆一脸的愕然在听了赤风这话后,越发惊骇,齐曕的目光落下来,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与她对视。
她忙解释:这可不干我的事!我、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求娶我……他、他们是疯了吧!脸上的震惊和气恼不似作伪,齐曕移开目光,看向赤风:皇帝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赤风两边嘴角往下弯了弯,公主如今住在清河侯府,皇上明知此事,不敢独断应承下来,还在等侯爷的意思。
齐曕点一下头:此事明日本侯进宫与皇帝商议,漳国使团那边你命人盯着些。
是。
赤风领命退下。
这一闹,姜娆晚饭又吃不好了。
倚春来送饭菜的时候,她刚沐浴完,齐曕还在盥室,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坐在桌边兀自出神。
倚春端着饭菜进了门,立马道:秋日夜里凉,公主怎么不披件外裳,小心受凉。
姜娆点点头,却坐着没动。
她不知为何,忽然问倚春:我之前买的青黛还有么?还有些。
倚春细想了想,又续道,不过剩的不多了。
姜娆并不意外,只说:那这两日我们出去再买些。
倚春没做他想,当然应下。
齐曕在盥室,不知何时会出来,倚春这会儿不好进里间,只能等布好菜,又提醒了一遍姜娆加衣裳的事,就出去了。
齐曕出来的时候,姜娆已经剥了三只虾了。
他见她寝衣单薄,折身回去取了件他的外袍出来,方道:公主身份尊贵,这种事臣来做就好。
起初姜娆听他说自己娇贵尊贵的时候,还觉得颇是讥讽,可如今细想来,却有七八分认真在里头,很多时候,他的确是将她当做公主供着的。
可是,自从上殷国破的那日起,她已再没有恃宠而骄的底气了。
是以,她并不接齐曕这话,只将剥好的虾推到齐曕面前:怎么说都是娆娆的一番心意,侯爷不领情可不成,尝尝吧。
齐曕将外袍披到姜娆身上,问:公主尝了么。
姜娆摇头:当然要等侯爷先尝。
齐曕略一沉吟:行吧,臣尝尝。
姜娆以为齐曕要吃她剥的虾,却不想毫无防备的时候,齐曕骤然欺身吻了上来。
舌尖的湿软一触即散,齐曕坐回身子,面不改色:公主果然没先尝。
他又取了帕子,给姜娆擦了手上的汤油,一边问:虾也就算了,别的菜公主也未动,怎么不吃?没胃口。
齐曕瞥她一眼,没说话。
擦净了手,他将帕子扔到一边,拿起筷子,去夹碗里姜娆剥出来的虾肉。
他忽然问:公主怎么想的。
姜娆愣了愣:什么怎么想?和漳国的联姻。
我不去。
姜娆答得极快,没有丝毫的犹豫,语气亦十分坚决。
齐曕手上动作一滞,将虾肉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片刻,他又问:公主可想好了?姜娆觉得这会儿的齐曕有点啰嗦,多此一问,她看了他一眼,很是诚恳地点头:想好了。
成。
齐曕悠悠吐出一个字,语调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他慢条斯理将碗里剩下的虾肉吃完,然后放下筷子,给姜娆剥虾。
就是再没有胃口,齐曕亲手剥的,姜娆可不敢不吃,乖乖吃得一干二净。
第二日,齐曕进宫去了。
齐曕离府后,姜娆就带着倚春去了燕归阁买青黛。
之后数日,朝中都因联姻一事吵得不可开交。
原本是漳国无礼在先,可韦泉思打人,才是切实的动了手,这样一来,反是晋国更失礼数。
皇帝因为此事,原就有心补偿漳国,打算从适龄的怡乐公主和端静公主二人中挑一个,送去漳国联姻,可万万没想到,漳国看上的,竟是一个上殷的亡国公主。
只要答应此事,盟书照样签,晋国还不用牺牲任何一个公主,皇帝当然一百个乐意。
可是,齐曕不乐意。
他独断专行,当着满朝文武和漳国使臣的面,直接否决了此事,还冷言质问,漳国是不是看不起晋国公主,结盟的心并不诚。
漳国使臣当即辩驳,说一个尚书的儿子就敢在宫中堂而皇之地殴打使臣,更别说尊贵的晋国公主,想来性情亦是率性泼辣,漳国无福消受,只怕反而有损两国合盟。
一番话堵得皇帝说不出话来,就连齐曕,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毕竟,人是他派人打的,韦泉思所谓的殴打使臣,是他随意安的个罪名。
接下来,任凭皇帝说破了嘴,齐曕都不肯让步,漳国使臣亦是言明,不愿娶晋国公主。
签订盟书一事,就这么僵住了。
到了十月,这件事总算有了进展。
到底是齐曕棋高一着,说一不二,最终漳国让步,定下了八公主怡乐公主前往漳国联姻。
这个消息传开的第二日,齐曕入宫和皇帝商议怡乐公主出嫁的陪嫁数目,姜娆借着这个机会,又出了府。
在马车上,她听了一路的闲话。
全是骂齐曕权势遮天,豺狼当道,就连酒楼里,也在议论此事。
当然,姜娆免不得成了茶余饭后谈资中的那个红颜祸水一角儿。
姜娆戴着帷帽,上了酒楼二楼——早几日她就说想吃这里的醉仙乳鸽,今日过来,正是说特意来尝。
当然,只是借口罢了。
姜娆独自进了包厢。
不一时,突然啪一声,竟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鸣婵从玄光门领罚受罚,休养好已经回来,此时和倚春守在门外,听见声音急忙推门进去查看,只见地上跪了个小侍模样的少年,姜娆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公主!鸣婵摸了腰上的匕首攥在手里,一副随时要出手的姿态,您没事吧!无事。
姜娆答道,语气不可谓不冷,倚春和鸣婵俱是一怔,她们还从未见过姜娆这么生气的样子。
姜娆见二人还站着,长长吐了口气,望着地上的人道:这小侍冒冒失失的,险些冲撞了我,我叫他稳重些,他却不听,还一脸理直气壮,我实在气着了,这才教训了他。
姜娆望了二人一眼:他既不懂规矩,就叫他好好跪一跪,这里没别的事,你们出去吧。
倚春和鸣婵对视了一眼,鸣婵又看了一圈屋内,确定没有异样,这才和倚春出去了。
等人一走,关上了门,地上的小侍这才敢抬起头来。
小侍左边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须臾已经肿起老高,他一脸委屈地看着面前的姜娆。
忽略掉脸上的巴掌印,这是一张眉清目秀的俊俏少年脸,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姜娆的皇弟,上殷六皇子,姜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