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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斗囚

2025-04-02 01:02:00

元平十九年,孟辞舟只有四岁。

那年也是个冬日,冰寒雪冷,滴水成冰。

孟府里呵斥声、咒骂声、嘶喊声……混成一片,嘈杂喧嚣,几要掀翻屋顶。

他趴在地上,紧攥住母亲的裙裾,又哭又喊,可他的哭喊声怎么也盖不过父亲对母亲的打骂。

他骂母亲是贱人,是荡/妇,骂她不知廉耻,骂她罪该万死。

数不清的打骂过后,他被护卫踢倒在一边,眼看着母亲被护卫带走,他想追出去,主母抱着他,安慰他,说以后她做他的母亲。

年幼时无能亦无知,后来渐渐大些,他才知道,生母被父亲捉奸在床,和她所谓的奸夫一起,被沉了头固河。

她原是宫里皇后宫中的女使,容貌清丽,沉静温柔。

一次宫宴上,被孟崇游看中,向靖康帝,即当时的元平帝,讨要了她。

那年,她十九,原本第二年就能出宫,和心仪之人成亲相守。

可是,造化弄人,她入了孟府。

入孟府之后,她做了姨娘,因过人的容貌和娴静的性子,很是得宠。

纵使如此,她从来安分守己,不争不抢。

一年半后,她有了身孕。

直到母亲过世后很久,他才知道为何父亲府中姬妾无数,膝下却只有他和孟轩枫两个儿子。

原是主母善妒,牢牢掌控着后宅,别的女人都生不下孩子。

只有母亲,一则因为十分受宠,二则,她原是从宫里出来的,见多了宫闱争斗,自比别人更为谨慎小心,主母一直难以得手。

直到他四岁那年。

色衰爱弛,又有更多貌美的新人进府,父亲喜新厌旧,母亲渐渐不那么得宠。

主母动手的机会来了。

因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人,不能随意杀害,小错亦难以要其性命,于是,主母设计了一出捉奸在床。

知道真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他都在竭力寻找证据,想要洗刷母亲的冤屈。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根本不在乎母亲是否受了冤屈、是否被人算计,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他亲眼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张榻上衣衫不整,无论真相如何,对他来说,她都不干净了。

甚至,就算她死,都不足以洗刷他自觉受到的耻辱。

母亲是个极温柔的人,可惜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不是温柔,只是妥协和无奈。

但纵使她承受过再多的苦楚,在他这个儿子面前,母亲永远是笑着的。

然而光阴荏苒,沧海桑田,四岁的记忆太遥远,遥远到回忆深处的人的那张笑脸,渐渐模糊成一团虚影,无论他如何极力回想,仍是再也无法看清。

这世上或许已经没人记得她了,连他,也被时间的洪流裹挟,将她遗失于岁月无尽的长河。

公子?孟辞舟回过神。

那背影已走远了。

他忽然想,若当初皇后是一个如明华公主那样的人,会不会为了一个奴婢回绝了孟崇游的请求。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瞬湮灭。

先帝在时,孟家远不是如今这般功高权重,即便那样,先帝、先皇后、孟家,都只当他母亲是一件物品,随意赠送索求,无人在意她的意志,亦无人在意她的生死。

咳咳……咳嗽了两声,孟辞舟转过身。

走吧。

他道。

声音无悲无喜,再不看一眼那一地的枯草泥垢。

……皇帝和齐曕并没有说太久的话。

姜娆折返回帐外的时候,齐曕正好出来。

她朝他走过去,却见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到了齐曕跟前,姜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巡卫的禁军,远处只有孟辞舟主仆二人,他们似是在原地站了很久,这会儿才刚走。

不等她回过头,齐曕伸手揽住她腰,略有些粗粝的指腹不重不轻地摩挲她腰侧,语调有些意味深长: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腰侧痒痒的,姜娆心虚一般连忙看了看迎夏三人和附近禁军,见无人打量她和齐曕,这才松了口气,答齐曕的话: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话这么说,到底将始末说与他听了。

齐曕低头凝着怀中人,眸色深了深,忽然道:臣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姜娆没明白。

臂弯缓慢收紧,渐将人拢至怀前,齐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迫使她望进他漆寒的眸深处。

他道:臣不喜欢公主在别人面前表现得那般温柔善良。

顿一顿,语气染上几分诚恳,又夹着冷肃,臣会吃醋。

两人贴得太近,姜娆又忍不住要去打量周围人的脸色,可不等她动,齐曕掐了掐她的腰,催她回话。

力道微有些重,姜娆轻哼了声,生怕被人听去她这哼声,忙低低说了句话掩盖:知、知道了…半个时辰后,庆功宴开始。

因是在御马场的林苑举办宴会,天上时不时飘雪,地上便搭起了天蓬,不过众人的座次和在宫中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只是在皇帝下首,齐曕的对面,添了孟崇游和孟轩枫的位子。

果然如齐曕所说,开宴后赏了几支颇应雪景的舞曲,又吃过几样小食后,孟崇游提出了斗囚表演。

很快,宫人在露台下的空地上用铁栏扎围了一个斗囚场,斗囚场十分宽阔,但随着被抓来的漳国士兵陆续被驱赶到围栏中,里头渐渐拥挤起来。

每个人手上拿着的武器都是随即分配的,起初他们站在围栏中,不知该做什么,皆是茫然惶恐,直到铁栏外,一个手持长矛的男子二话不说一下挑穿了铁栏里的一个男人的身体。

那持长矛的人道:两炷香的时间,你们中只能活一个人,如果最后超过一个,那你们全都得死。

说罢,举起长矛一甩,那被挑穿的男子飞落在地,血染红身下一片。

很快,有人动手了。

拿刀剑的挥舞着砍杀四周的人,有的被砍掉耳朵,有的被砍断胳膊,还有的,眼窝被削掉,却又剩一丝皮肉未断,眼珠子挂在鼻尖晃荡。

拿长鞭的勒死了拿大刀的,他背后却又忽然冒出一个抡斧头的,当空劈下来,半截脑袋被削去,脖子上还剩下半截,脑浆横流。

你杀我,我杀你,杀了别人,亦被别人所杀。

偌大的斗囚场,方才乌泱泱一堆人,转眼都变成了一堆残肢,北方一吹,整个御马场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姜娆漠然看着。

孟崇游的狠毒暴虐,早在上殷国破的时候,她已经见识过了。

她一错不错地望着斗囚场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恍如在重历那一场噩梦。

她有些反胃,但她强压下去,顽固地直视着斗囚场的景象,任由恨意不断生长并扎根更深。

她并不知道,身侧齐曕也正凝注着这一场丧失人性的取乐,他亦和她一样,执意将自己困于那场屠杀的梦魇。

很快,两炷香的时间到了,斗囚场上活着的人只剩下两个。

持长矛的男人催他们相斗,可他们浑身是血,或许受了伤,或许脱了力,总之是动弹不得了。

孟崇游起身,睨着铁栏外的男人:这就是你找来的废物?他鄙夷地看了那两个俘虏一眼,都杀了,剁了喂狗。

这样的残局,宫人是不敢收拾的,便是孟崇游自己的人收拾。

孟崇游转过身对皇帝道: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搅了皇上的兴致,不过,臣还另有一礼。

皇帝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在深宫,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不过是夺位之乱,那时,谁都想一招毙命,没有这么多折磨人的手段。

天威赫赫只在宫墙之内,此刻皇帝只想吐。

他早不想看下去了,无奈这是先帝极喜观看的,他不好表现得过于厌恶,当下听说终于不用看了,连忙准了孟崇游。

众人转移位置,却是到了一处箭场。

孟崇游道:咱们晋国的男子能文善武,听说世家子弟中更是人才辈出,今日趁此机会,臣想请皇上来考评考评众位公子的射艺,也正好为我大晋选拔人才。

话音落,只见远处所谓的靶子,又是数百个大活人。

孟崇游的目光扫过一众世家子弟,大多人莫敢直视,倒是有几个草菅人命的纨绔子,脸上全是跃跃欲试。

皇帝一听又是射活人,便没太大的兴致,但好在射箭么,死便死了,不至于像刚才斗囚那般血肉横飞,当即便点头答应了。

雪这会儿停了,宫人们不用搭天蓬,只搬了椅凳至观台。

众人落座后,孟崇游又对皇帝道:臣为皇上备下的厚礼就藏在那些靶子之中,皇上请细看。

孟崇游转目看向靶场时,目光幽幽扫过姜娆。

这一眼似是有意又似无意,姜娆捉摸不透,只深觉不安。

手心冰凉一片,暖意覆上来的时候,姜娆怔然了一瞬。

侧头看,是齐曕的手握了过来。

姜娆正有些发愣,观台上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快看!那不是漳国使团里那两个假使臣吗!心下一惊,姜娆顺着那人遥指的手看过去。

竟然真的是他们!。